只谈世界不谈杯-梅西的时代是怎样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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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本来是阿根廷人巨大的诱惑:假如能夺冠,那将是他们第三次在拉美夺得世界杯。并且名正言顺地为他们的第二个球王封圣——我认为这是梅西最后一次机会——所以,阿根廷球迷简直是对巴西进行了进军,甚至是“入侵”,而不仅仅是作为普通游客兼球迷。

    而巴西人松了一口气——阿根廷人总算没有在他们家门口夺冠。

    号称阿根廷有十万大军杀到里约热内卢,据我观察,这个数字一点也不夸大,即便多数人并没有球票,他们也想来体验一把在邻居家捧杯的快感。内马尔受伤之后,就有阿根廷球迷嚣张地举起一根脊椎骨模型,高呼:“我们拿到了内马尔的脊椎!”不但要捧杯,而且要举起宿敌的骨头,这是拉美地缘政治在足球上的典型投射。

    决赛前一天,科帕卡巴纳海滩恍然变了天地,从前放眼望去人山人海全是内马尔,现在成了梅西的天下,遍地都是蓝白色的十号梅西。今天赛前,阿根廷球迷也是在里约的大街上大摇大摆地举着阿根廷国旗耀武扬威。

    巴西人倒也不会支持德国队,要他们像内马尔一样支持梅西和马斯切拉诺,似乎找不到什么理由,他们可没有什么阿根廷亲朋好友。

    赛后我没看到有什么暴力冲突,尽管阿根廷球迷和德国球迷大多混在一起走,要真的发生冲突警察很难控制。言语冲突倒是挺多,今晚听得最多的两个词,一个是德国人喊的“Deutschland(德国)”,一个是阿根廷人喊的“Puta(婊子)”。但言语冲突更多发生在巴阿球迷之间。有个巴西老头做哭泣状,冲着三个阿根廷年轻人唱“Don‘t Cry for Me Argentina”,阿根廷人冲他喊:“Hey,Pele(贝利)……”后面我没听懂,巴西人似乎绝不会讨厌马拉多纳和梅西,但贝利在阿根廷人这儿似乎成了一个反面人物或贬义词。

    在地铁上我甚至充当了和事佬,一个十七八岁的巴西男孩大概是在跟同伴说笑时奚落了失败的阿根廷人,旁边几个阿根廷人下车的时候,其中一位用力拍打了一下那男孩的肩膀,那哥们马上甩开膀子,我劝了一下后,双方互相冲对方做了一个“呸”的动作。

    那男孩是个黑白混血,典型的巴西穆拉托人,他跟白白净净的阿根廷人之间这场小小的冲突,就是这两个国家关系最好的历史写照。关于巴阿关系,历史上有一个至今未经证实的说法:当年跟英国人打马尔维纳斯之战的时候,阿根廷之所以没有尽谴精锐部队,是因为害怕巴西人趁火打劫。在两国都处于军事独裁统治的时期,双方的封闭造成互相的巨大猜疑。如今巴阿都成了全球资本主义自由市场的拉美同盟,共同的生意会把邻居关系改善很多,在核问题上双方更是抱持彼此透明的态度。对于巴西想“入常(成为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阿根廷的态度则是要“入常”也一块儿入——阿根廷得跟巴西人轮流“入常”,不能让巴西人专美。

    也就是说,不管巴西面积比阿根廷大多少,人口多多少,南美都有两个大佬。这种抗衡关系通过足球得以象征性地体现——用马拉多纳来对付贝利。尽管罗纳尔迪尼奥和内马尔与梅西的关系,就像当年在那不勒斯时卡雷卡和阿莱芒与马拉多纳的关系一样友好,尽管特维斯和孔卡在巴甲都相继获得巨大成功,但阿根廷人仍然万分需要马拉多纳推翻贝利统治这个王权篡位的故事,来获得一种民族国家身份的自我认同。

    马拉多纳既对抗以英帝国主义为首的西方,又对抗南美“次帝国主义”巴西(巴西曾被南美其他小国警惕地斥为“次帝国主义”),马拉多纳不仅将足球技艺发挥到极致,也将足球的政治象征意义表现到极致。

    梅西在球技上一点不亚于马拉多纳,但无论是在球场上,还是在政治象征领域,他都缺乏马拉多纳那样的气场。

    在迪玛利亚缺阵的情况下,梅西缺乏整个进攻组合的有效支持,本来攻强于守的阿根廷队这次反过来了,梅西不单得当马拉多纳,还得当卡尼吉亚和布鲁查加,甚至逼急了还得当巴尔达诺。梅西在体力严重透支的情况下带领全队,打出了一场绝不亚于德国人的比赛。

    然而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夺得世界杯冠军的机会了。4年后马斯切拉诺还能这么生猛吗?而阿根廷的人才后备力量不足,未必能在4年后保持争冠的实力。

    阿根廷人也许不得不把对梅西的一部分热爱转移到巴萨身上。在梅西的时代,在全球化的时代,民族国家的足球神话不可能再像马拉多纳时代那样了,这是时代的巨大差异,也是二人气质的巨大差异。

    马拉多纳还活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博卡青年俱乐部的糖果盒球场里,而梅西活在全球化的糖果盒里。马拉多纳是糖果盒里放出来的魔鬼,他依旧还是一个游荡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贫民区的幽灵,还在提醒人们:在世界足球(何止是足球)版图上,还有一片肮脏而魔幻的南美大地。

    当马拉多纳满不在乎地大喷格瓦拉牌大雪茄,梅西看起来就像一根电子香烟;梅西带领我们直奔全球化的安乐窝,而在马拉多纳眼中这世界依旧是一个狗窝,生命不止,狂吠不已;梅西只能在球技上继承甚至超越马拉多纳,但在精神血缘上他与马拉多纳毫无可比性,马拉多纳曾替阿根廷在世界杯上象征性地夺回过马岛,而梅西只是一个塔里的男孩。

    假如说马拉多纳是大地与河流杂交的私生子,那么梅西就是一个足球工业的试管婴儿;假如说马拉多纳是一个胡天胡地的混世魔王,那么梅西就是一个腾云驾雾的绝世精灵;马拉多纳属于天边外,而梅西把天空变成他的玻璃房子;对马拉多纳来说,足球是一场战斗,而对梅西来说,足球更多的,只是一场游戏。

    中国老一代的阿迷和德迷,大多成长于1986年和1990年那两届世界杯,那是马拉多纳和马特乌斯的时代。记忆中硫磺的味道挥之不去。

    而如今,世界杯热闹依旧,激情依旧,但空气里似乎多了一股香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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