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最初的举措——稳固内部营垒
从客观上来讲,如果抛开“家天下”的眼光来看,除了国号从周变成宋,皇帝从姓柴变成姓赵以外,赵匡胤确实是柴荣未竟理想与事业的最好继承人。他与小小年纪、不谙世事的周恭帝比起来,能力出众又手握军政大权,确实更适合掌管天下、把握政局,也只有他能够尽快结束战乱的局面,使中原重归一统,重现汉唐盛世。而他夺位除了实现自己的野心之外,也确实符合了历史与时局的要求,是“天命所归”的结果。
赵匡胤很珍惜轻松到手的江山,他不打算让“天命所归”的好戏再度上演。如何不使北宋成为继五代之后的第六个短命王朝,如何解决“君枝臣干”,重新加强中央集权,这是摆在赵匡胤面前首先要解决的问题,赵匡胤因“兵变”而登基,因此他十分害怕手下将士发动兵变而使自己丧权。
但是,在兵变后的最初一段时间里,他必须要巩固成果。因此,赵匡胤开始加封有拥戴之功的将领。石守信任归德军节度使、侍卫马步军副都指挥使;高怀德被任命为义成军节度使、殿前副都点检;张令铎任镇安节度使、侍卫亲军马步军都虞候;王审琦为泰宁军节度使、殿前都指挥使;张光翰为江宁军节度使、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赵彦徽为武信军节度使、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这些人都是未来解职的对象,加封是为稳定军心,并借助他们平定异己势力,这就是兵法所说“将欲取之,必固与之”的策略。
同时,赵匡胤还极力拉拢领兵巡边的高级将领韩令坤、慕容延钊。加封慕容延钊为殿前都点检、韩令坤为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成为二司的最高统帅。这一手相当厉害,两人若接受命令,名誉上高了一些,但二司实权已全被赵匡胤亲信所掌握,若不接受命令,势孤力单,易招杀身之祸。考虑再三,他们终于选择了“听命”的道路。
此时,赵匡胤的加封是有分寸的。一方面,对可能威胁王权的人,即使关系好,也不给实权,最典型的是原殿前都点检张永德,正月的加封没有他的份,直到八月才给他下了一道命令,由忠武节度使改任武胜节度使,把他从离东京很近的许州迁到较为偏远的邓州(今河南邓县),只是赏给他二十万钱,作为当年张永德送赵匡胤彩礼的回报。按说张永德是提拔、重用赵匡胤的恩人,从道义上说似应重用,但他的影响实在太大了,赵匡胤的将领都是张永德的下属,一旦有所动作,就会危及赵的皇位,出于政治的需要,赵匡胤就毫不犹豫地让他坐冷板凳,直到张永德去世,这种状况没有任何变化。《宋史》卷二五五《张永德传》说“尽太祖朝而恩渥不替”,张永德若是地下有知,恐怕也会苦笑的。另一方面,贬斥侵害文臣的武将。赵匡胤亲信将领王彦升刺杀韩通有功,升为铁骑左厢都指挥使,但一天晚上,他突然闯进宰相王溥家里勒索钱财,王溥告发此事,赵匡胤立即将这位功臣贬为唐州团练使。
(二)异己的铲除与削兵权的谋划
宋太祖赵匡胤虽然较好地控制了政局,但在登基的第一年内还是发生了两次兵变:第一次是四月十四日,在潞州已镇守八年的后周开国功臣李筠起兵,首先反宋,攻占泽州,“居天下之肩脊,当河朔之咽喉”,又与北汉通好。赵匡胤亲征,六月十三日,攻克泽州。李筠投火而死。六月十九日,李筠之子李守节在潞州城向宋太祖投降。前后不过六十多天便把乱事平定。第二次是在九月二十六日,后周太祖郭威的外甥李重进于扬州起兵。这一次其实是被逼反的。赵匡胤与李重进是宿敌,代周后便剥夺了他侍卫亲军司的元帅职位,又不准他入京朝勤,最后下令他移镇,要连根拔起。这一次也是用了六十多天,赵匡胤便亲手平定了乱事,李重进举家自焚,所谓党羽数百人和在解州的弟弟全家都被诛杀。
为了镇压这两次兵变,宋太祖在战争后期都御驾亲临战场,体现了新皇帝对这两次兵变的重视。这两个敌人不算强大,在两个月左右便被平定了。但是,平定李筠、李重进叛乱之后,他并没有安枕而卧,而为解决兵权隐患忧心忡忡,由此也进一步触动了他对削夺武将兵权的思考。
有一次,赵匡胤这样问赵普:“自唐朝末年以来数十年,皇帝总共变易了八个姓氏,战争不息,生民涂炭,这是什么原因呢?我想要使天下的争斗停止,为国家作一个长久的打算,这该如何去做呢?”赵普回答说:“陛下能说这样的话,是万民的福分啊。这不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只是方镇太强大,皇上的实力弱而臣子的力量强大罢了。现在想要治理这种情况,只要削夺他们的权力,控制他们的钱粮,收回他们的精兵,那么天下就安定了。”赵普用意显然在于中央应从“权”“钱”“兵”三个方面入手,把政权、财权、兵权从方镇手中夺回来,换言之,用“夺”“制”“收”的办法使方镇与人权、财权、精兵三者分离,核心措施在于剥夺方镇赖以为祸的经济基础,不过当时最重要的也是燃眉之急的是要解决兵权问题。可以看到,君臣之间已经达成了共识,下一步就是实施了。
(三)长治久安目标下的“释兵权”
兵权问题就是针对统帅禁军的将领和地方节度使手中拥有的兵权。
第一,大幅度调整禁军的领导人员。
由于赵匡胤自己就是靠手握禁军大权而终成大事,其重要性已经显而易见。如果能把禁军的统帅权收在自己的手中,将是再保险不过。尤其是曾参与陈桥兵变的石守信、王审琦等已“各典禁卫”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这不能不使赵匡胤为之担心。为此,宋太祖从自身经验出发,认识到有威望的禁军统帅容易成为政变的领袖,于是开始从整顿禁军统帅问题着手,限制和削夺武将的权力。
禁军的殿前司原来共有四帅,赵匡胤原来的职位由副帅慕容延钊接替,但他一直让这位拜把兄弟领兵在外,后借故自己曾任殿前都点检而罢慕容延钊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副帅则由曾为韩通副手的侍卫司大将高怀德升补,实际上是把他调离侍卫司。但赵匡胤还不放心,又把寡妹嫁给他。同时,皇弟赵匡义也挤上了殿前司的第四把交椅。这样,殿前司的最高统帅空缺,副帅是新上任的妹夫,四帅是弟弟,剩下的三帅刚从四帅升上来,自然还没有实力做天子。
侍卫马步军司共五帅,最高统帅李重进起兵失败后由韩令坤接替。跟慕容延钊一样,韩令坤一直带兵在外,最后也一起罢免外放。石守信在“陈桥兵变”时留守开封,功劳极大,后来又补上韩令坤的元帅遗缺,大抵最难令赵匡胤安心。但石守信升元帅后,被任命为节度使,其军职虽暂予保留,但事实上并不掌侍卫司的兵权。结果,禁军原来的人事和人脉已被赵匡胤大幅调整。
第二,为彻底消除军人的威胁,实施“杯酒释兵权”。
在兵变后初期,赵匡胤任命亲信石守信、高怀德、王审琦、张令铎等人为节度使,但在同时,免去高、王、张的兼职,石的军职暂予保留,但事实上与当年的李重进一样,不掌侍卫司的兵权,第二年连名义上的军职也免了,发生了历史上著名的“杯酒释兵权”。
石守信等人是已经跟随赵匡胤征战沙场多年的大将,为了彻底消除危险,也为了以后不至看到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悲剧发生,赵匡胤在详细思虑以后,决定和大将们摊牌,用和平的方式彻底解决此事。就这样,961年的一天,宋太祖在宫里举行宴会,请石守信、王审琦等几位老将喝酒。酒过几巡,宋太祖命令在旁侍候的太监退下。他拿起一杯酒,先请大家干了杯,说:“我要不是有你们帮助,也不会有现在这个地位。但是你们哪儿知道,做皇帝也有很大难处,还不如做个节度使自在。不瞒各位说,这一年来,我就没有一夜睡过安稳觉。”石守信等人听了十分惊奇,连忙问这是什么缘故。宋太祖说:“这还不明白?皇帝这个位子,谁不眼红呀?”石守信等听出话音来了。大家着了慌,跪在地上说:“陛下为什么说这样的话?现在天下已经安定了,谁还敢对陛下三心二意?”宋太祖摇摇头说:“对你们几位我还信不过?只怕你们的部下将士当中,有人贪图富贵,把黄袍披在你们身上。你们想不干,能行吗?”一席话,软中带硬,使这些将领知道已经受到猜疑,弄不好还会引来杀身之祸,一时都惊恐万状,说:“我们都是粗人,没想到这一点,请陛下指引一条出路。”宋太祖缓缓说道:“人生在世,像白驹过隙那样短促,所以要得到富贵的人,不过是想多聚金钱,多多娱乐,使子孙后代免于贫乏而已。你们不如释去兵权,到地方去,多置良田美宅,为子孙立永远不可动的产业。同时多买些歌儿舞女,日夜饮酒相欢,以终天年,朕同你们再结为婚姻,君臣之间,两无猜疑,上下相安,这样不是很好嘛!”石守信等人见宋太祖已把话讲得很明白,再无回旋余地。当时宋太祖已牢牢控制住中央禁军,几个将领别无他法,只得俯首听命,表示感谢太祖恩德。这样,在赵匡胤许下良田美宅、歌儿舞女、显赫富贵、子孙安乐、两无猜忌、其乐融融的诺言后,第二天上朝,石守信、王审琦、高怀德等一班大将每人都递上一份奏章,说自己年老多病,请求辞职。宋太祖马上照准,收回他们的兵权,赏给他们一大笔财物,打发他们到地方上去做了有名无实的节度使。
在解除石守信等宿将的兵权后,太祖另选一些资历浅,个人威望不高,容易控制的人担任禁军将领。禁军领兵权析而为三,以名位较低的将领掌握三衙,这就意味着皇权对军队控制力的加强,而后宋太祖还兑现了与禁军高级将领联姻的诺言,把守寡的妹妹嫁给高怀德,后来又把女儿嫁给石守信和王审琦的儿子。张令铎的女儿则嫁给太祖三弟赵光美。
过了一段时期,又有一些节度使到京城来朝见。宋太祖在御花园举行宴会。太祖说:“你们都是国家老臣,现在藩镇的事务那么繁忙,还要你们干这种苦差,我真过意不去!”有个乖巧的节度使马上接口说:“我本来没什么功劳,留在这个位子上也不合适,希望陛下让我告老回乡。”也有个节度使不知趣,唠唠叨叨地把自己的经历夸说了一番,说自己立过多少多少功劳。宋太祖听了,直皱眉头,说:“这都是陈年老账了,尽提它干什么?”第二天,宋太祖把这些节度使的兵权全部解除了,节度使逐渐成为无实权的官位。宋太祖收回地方将领的兵权以后,建立了新的军事制度,从地方军队挑选出精兵,编成禁军,由皇帝直接控制;各地行政长官也由朝廷委派。
第三,对禁军的内部结构及驻防方式进行变更。
赵匡胤把禁军的两司(殿前司和侍卫马步军司)分为三衙(又称三司),即殿前司、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军司,鼎足而立。三衙的将领则用一些资历较浅容易驾驭的人来担任,且时常加以调动。这些将领虽统率军队,而军队的调遣和移防等事情则要听命于枢密院。同时,还实行“更戍法”,禁军的驻屯地点,每隔几年更调一次,而将领却不随之变动,使得“兵无常帅,帅无常师”,防止军队为将领所私有。
综观中国历代帝王驾驭功臣的策略不外乎杀、养、用三种,或兼而有之。无论采取哪种策略,都是出于巩固君主专制统治的需要。但是,对功臣采取杀戮的策略,容易激化君臣矛盾,不利于社会稳定。与汉高祖刘邦和明太祖朱元璋建国之后大肆屠杀功臣不同,赵匡胤采取了对功臣养而不用的策略。对功臣采取养起来的政策比较稳妥,有利于调节君臣关系,赵匡胤用和平的做法,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让所有的开国君主都头疼的军权分配问题,避免了以后出现臣下功高镇主、难于驾驭,以及疑忌杀戮、终成大祸、动摇国家根基的可能性。此外,赵匡胤能够采用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不与曾经共患难的功臣们勾心斗角,本身也反映出了他的仁慈和宽厚,最终得到了历史的认可与称赞,被传为千古佳话。
(四)削弱地方权力与文官掌政
为巩固其中央政权的统治,赵匡胤在削弱武将权力同时,还开始削减地方长官的权力,并且重用文臣、重视文人。
首先,对于地方州郡一级长官的权力,宋太祖赵匡胤不许他们兼任一个州郡以上的职务,同时,地方州郡的兵权、财权和司法权也都收归朝廷;规定州郡长官由文臣担任,并且另设“通判”,使其互相牵制;而且,这些官员的任期都很短,一般是三年一换。这样,地方长官的权力分散,任期短暂,武力薄弱,就无法与朝廷对抗了,也就不会使“黄袍加身”的历史重演。
其次,赵匡胤对文官、言官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采取尊敬的态度,并且下令永远不杀士人、不杀言官。在立国之初,赵匡胤就在太庙庆殿的夹室内立下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三条誓约:一、保全柴氏子孙,不得因有罪加刑;二、不得杀士大夫和上书言事之人;三、不加农田之赋。赵匡胤严正警告后世子孙不得背弃上述誓言,否则即为不祥,必将遭受天谴。后来,当宋朝的新天子即位时,朝拜完太庙之后,必须跪着默诵誓词。按照规定,当时只能有一个不识字的内侍跟随着皇帝,其他人只能远远等候。因此,除了宋朝的历任皇帝,再没有人能够知道誓约的内容。1127年靖康之变发生后,金国人为了搜罗战争赔款,将宋朝皇宫的宫门全部打开,人们这才看到了石碑的神秘容颜。据说这块石碑高七八尺,宽四尺多,作为大宋帝国的祖宗家法世世传承。
按照“守内虚外”“强干弱枝”的政策进行军事部署,削弱地方驻军规模和驻军素质,抽调精锐部队保卫京师。京师驻军与地方驻军数量相当,使之内外相制约。宋太宗在一次谈话里说:“国家若无外扰,必有内患。外扰不过边事,皆可预防;惟奸邪无状,若为内患,深可惧也。帝王用心,常须谨此。”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北宋时期的禁军有一半是驻防在京师及其附近的,其余的分戍全国各要冲地区,以镇压起义。边境上只驻屯少量的禁军,对辽、西夏的贵族势力采取被动的守势。
通过上述一系列措施,确实收到了预期的效果。宋太祖赵匡胤消灭了手下武将在擅言废立、改朝换代方面的潜在力量,彻底清除了其他人黄袍加身的可能性,也从此结束了五代十国以来武人专横跋扈的局面,宋王朝没有变成第六个短命王朝。
但尽管如此,赵匡胤没有预料到这种统治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宋朝是历史上外患最严重的王朝,长期与辽、西夏、金,还有后来的蒙古对峙。但宋朝没有北方的草原提供马匹的来源,没有北方地区强壮的士兵来源,更重要的是没有占据汉人王朝一贯赖以生存的边墙——长城。而在这种外患强烈的背景下,削夺大将兵权也削弱了部队的作战能力。皇帝直接掌握兵权,不懂军事的文官控制军队,武将频繁调动,兵不知将,将不知兵,虽然宋军有着先进的火器和出色的基层军官,但文官指挥能力的欠缺使得宋军的战斗力极为低下。同时,为制约地方的权力,增加诸多官吏,结果导致“冗官”“冗兵”和“冗费”与日俱增,使宋封建国家陷于积贫积弱的局势中。到现在为止,几乎所有的书在谈到宋代时都冠以“柔弱”这样的字眼。最终,有宋一代,国家两次亡于社会制度落后于自己的游牧民族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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