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鸟·墻中人-孤独的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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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海椿

    彩灵做了一个梦:窄窄古道,林木密密,马蹄声,她伏在状元的背上,衣袂飘飘。风声,水声,箫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她整个人都飞起来了。

    状元是戏班里的小生。

    一觉醒来,彩灵才知道这是个梦。

    可是,为什么白天也会出现这样的场景?在桑林里一片片采着桑叶,彩灵的心乱乱的,仿佛一只只蚕从心底爬出来,啃着桑叶。

    自从来了那个戏班子,彩灵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了变化。她觉得日子不再那么单调乏味了,有了让自己心动的东西,就像在漆黑的山里找不到路,突然看到了一线光亮。

    这线光亮突如其来地让自己惊喜。

    那个戏班子昨天刚走,可她觉得走了好多天似的,心里在计算着日子:戏班子什么时候会再来呢?连她自己也觉得好笑,本来戏班子来是没个定时的,她算日子也没有用。

    恨自己的痴,为什么要牵挂他!

    戏班子是很小的戏班子,连跑场的才十多个人。

    他是这个戏班子里的一个小生。戏班子小,可那是他梦想的依傍。他也许就是为戏而生的,学什么都不行,可是学起戏来,那一招一式,腔腔调调,他一学就会。

    他一出场,便使她惊艳了。白净微粉的脸,干净的淡蓝的布衫,清癯风雅。一举手一投足都不像在做戏,仿若他生活的本来样子,不露痕迹地把状元的角色演活了。

    状元本是一个穷秀才,为赴京赶考,到姑母家去借盘缠,钱没借到,反而被姑母羞辱一番。幸亏表妹好心,把私房钱借他。没想到书童见财起了歹念,劫了银两,把他推下了山。

    彩灵也随着他滚下了山,把他紧紧抱在怀里,问他,痛吗?痛吗?撕下一块衣襟给他包扎伤口,搀扶着他一步一步艰难地走着。

    他的目光清澈如泉,自己的世界仿佛被他的目光洗濯过了,是那么明亮。多少次,彩灵的双眸也化作一汪泉,向那汪泉流去,希望与之交汇、融合。可他终没发现。每次戏散,他都忙着收拾道具行装,然后就爬进那辆敞篷大卡车的车厢,随戏班子走了。她追随破卡车跑了很远,直至卡车在尘烟中变成一个小小的点,在她的眼里消失。

    彩灵牵挂着状元的命运。他没有摔死,戏中的他没有她的搀扶,一步一乞讨,摸向京城,第二年终于中了头名状元,被封为三省巡案。只见他威风凛凛地身着官袍走上台来,目光炯炯,满面春风。

    可恰恰是此时,她失望了。

    美好的链子突然断了一节!

    残害他的书童被缉拿,他一声“升堂”,幕后传来几个衙役的吼声,可半天没见有衙役上来。他照样一声厉喝:“给我重打四十!”只见歹人被打似的在地上滚动几下。堂审就算结束了。

    原来是演员有限,根本没有人来扮演衙役。

    彩灵有种悲凉凄楚的感觉,只为他这个孤独的状元——现实中的他一身清风,为什么即便在戏中,状元片刻的风光也不能得到?这样的场面让她有撕心裂肺的痛感。

    他已适应这样的演出。他不是名伶,一个小戏班子怎比得上大剧团的排场。尽管没有衙役,他仍把自己想象成荣登榜首的状元,威风凛凛的巡案!一招一式毫不含糊。

    她差不多每场戏都看,跟着戏班子跑了一个又一个地方,她一直期盼,期盼下一次演出,戏班子能加入,哪怕使她的状元有一个衙役。

    可是,她的状元还是孤独的状元。

    她不想让自己的状元孤独。

    这一场又到了《状元升堂》一折戏了。她屏住了呼吸,为自己鼓气。我的状元,不要孤独,不要落寞,你的差役来了!

    状元一声“升堂”,后面几个衙役的吼声传来,突然从幕后走出个人来,手持杀威棒有模有样地走上台来,威风凛凛地站到大堂一侧,听候状元发令。

    状元惊呆了:不知怎么突然冒出了个衙役,而且,还是——女衙役。

    她本打算扮男儿装的,可最终她又改变了主意。她就要以女儿装上场,让他看看她这个清秀的女衙役,让戏班子的人,让观众都知道她的状元有个美丽的女衙役。

    这突然出现的场面弄得他差点无所适从了。不过很快,他镇定下来,指着歹人,惊堂木一拍:“给我重打四十!”她响亮地应了声,手中的杀威棒起起落落……

    蓦地,她看到他的眼角有泪光在闪动。

    落幕。她不顾一切地抱住他,紧紧地抱住,泪水一泻而下,一片迷蒙,恣肆成汪洋,把自己二十年的芳华都浮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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