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雅娟

    从小到大，我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长得丑不是你的错，但跑出去吓人就是你的不对了。

    其实我长得丑也不是父母的错，我爷爷高额深眼，我外公鸡胸驼背，我奶奶腰长腿肥，我外婆肥颈秃发，我爸妈成天在地里忙活，让太阳给晒得像黑炭……这也不是他们的错，错的只是阎王爷把这些长相特征集于我一身，错得更离谱的是还把我生成个女孩子。

    我时常倚在门口，盼望着能有个相士、道士看见我后说：此女相貌不凡，生有异相，他日必是国之大器。但我在门上一倚就是四十年，从来没有一个人说过这样一句话，他们一见我扭头就走，就连叫花子也不到我家门口来。

    周王室衰败，天下诸侯乱纷纷称王称霸。既然我是贱命一条，索性豁出去算了，我要学好武功，报效国家！没人肯收我为徒，没关系，我自己练。我额头高，可以练练铁头功。我每天拿砖往脑门上劈，不劈完一百块不完事。我腰长腿肥重心低，翻筋斗身子拿得稳，腿不打闪。冷兵器年代的明枪暗箭怕什么呀，什么威力都没有，谁要能射穿我的鸡胸，戳透我的驼背，我叫他二大爷！

    女孩家都喜欢花花草草，但我养的花草鱼虫压根就不活，这也使我懂得沉鱼落雁与我无缘。然而，我认为，丑比美更有震慑力。我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树，这棵树是用黑铁铸就的，既可以美化环境，又是我练武功的靶子。

    虽然我四肢发达，但我的头脑绝不简单。我默默关心着时局的变化，搜集有关当今齐王的种种传闻。终于在四十岁的一天，我奔赴国都临淄。

    饮酒作乐、好色无能的齐王听到自称天下第一丑妇的我求见，出于好奇心召见了我。

    “倾慕大王美德，愿执箕帚，听从差遣！”我毕恭毕敬。

    齐王哈哈大笑。

    “危险啊，太危险了。”我长身而起，转身欲离去。

    齐王收起笑容：“愿闻其详。”

    “秦楚环伺齐国，虎视眈眈，而齐国内政不修，忠奸不辨，太子不立，众子不教，齐王你专务嬉戏，声色犬马，这是第一件可忧虑的事情……

    “兴筑楼台，高耸入云，饰以彩缎丝绢，缀以黄金珠玉，玩物丧志，利令智昏，这是第二件可忧虑的事情……

    “贤良逃匿山林，诌谀环伺左右，谏者不得入，谠论难得闻，这是第三件可忧虑的事情……

    “花天酒地，夜以继日，女乐俳优，充斥宫掖，外不修诸侯之礼，内不秉国家之治，是第四件可忧虑的事情……”

    齐王听得目瞪口呆，尔后急急赐我上座，毕恭毕敬地说：“得聆教言，犹如暮鼓晨钟，如果我今后还有一点点进步，皆君所赐。”

    此后在我的辅佐下，齐王罢宴乐，除佞臣，强兵马，强国库，使齐国强盛一时，我也被齐王立为王后，万民景仰。有了这个结局后，不少相士道姑看到我都要说：“娘娘生得异相，非凡类也。”而我院子里栽的那棵树，也被我的父母裹上红绸彩缎，有一天竟有人上奏说，铁树开花了。

    我当即驾辇到了我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园，我家的房子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七进七出的大宅院。我可亲的铁树独自站在几百米的围栏里，披红挂绿，精神抖擞。远远望去，每一片树叶每一瓣花都十分逼真，微风过处，居然有花香飘拂。我的眼中蓄满了泪，但我的眼窝那么深，到天黑这些泪也流不出。

    我似乎又回到王后的册封大典上，齐王挑开我脸上的珠帘动情地说：“从今以后你就是齐国的王后，寡人深爱的王后。”齐王的脸贴着我的额，他的声音格外诚挚，只是他的眼是闭着的。

    家人都盼望我怀上齐王的子嗣，我也希望。但我知道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梦想，我仍是处子之身将是我跟齐王永远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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