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和娘操劳了一生,也争吵了一生。一生劳作在乡间的爹娘似乎一直在用争吵来排解内心的苦闷和乏味。我已经无从整理爹娘争吵的原因,它们就像身后的脚印一样杂乱而琐碎。但我清晰地记得一直以来自己对爹娘争吵的束手无策,因此,我的心里总装着沉甸甸的愧疚。
这种疼痛在中秋节前夕,又在我的心头生起。我在给娘的电话里得知,最近爹娘又吵了起来。娘没有向我诉说争吵的原因,却着重提了争吵的后果——爹在跟娘争吵后,竟卷起自己的铺盖卷搬到山上果园里的窝棚里去住了。而此时,娘的诉说中全然没有了争吵的气愤,只是对爹倔强脾气的无奈。想起已近七旬的爹娘心情的不畅,心里不禁一阵酸楚。
中秋节放假,回老家。
老娘接我到村口,见了我,脸上聚集起那苍老而熟悉的笑容。待我走到她跟前,她颤抖的右手情不自禁地向我的头伸过来。待我明白她的用意,低下头时,娘却又把手收了回去。大概是她突然意识到我已经长大,再用那样的爱抚方式有些不妥了。娘牢牢地牵住我的手,把我向家的方向领去。一路走来,娘向我絮叨了一路,无非是絮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却由于她思维的不畅,许多话重复了好几遍。我一直在叮嘱自己必须有足够的耐心,我想天下所有的娘都是这样絮叨的,作为儿子我必须对这样的絮叨予以足够的尊重。
可是,爹的耐心经得住漫长岁月的考验吗?他可是与娘在一起时间最长的人啊!这是我一边听着娘的絮叨,一边偷偷地想的问题。
到了家,娘仍然津津有味地絮叨着,似乎是终于找到了诉说的对象,不过足瘾是决不肯罢休的。不过,我不得不打断娘的话了。因为我始终还没见到我爹呢!我问娘,我爹呢?娘一副不情愿的样子道,果园呢。我对娘说,我去果园看看我爹。娘瞅了瞅挂钟拦住我说,甭去,那老东西快回来吃饭了。哦?我疑惑地瞅了瞅娘。娘嗔怪道,那个老东西除了跟我怄气之外,什么也不耽误,一顿饭也落不下!我听了,长舒了一口气,看来爹并没有真跟娘怄气。
果然,不一会儿,爹回来了。爹嘴里咬着烟斗,背着手,直冲冲地进屋,路过在外屋做饭的娘的身边,却瞅也没瞅娘一眼。我微笑着迎上去,他也是板着脸嗯了一声而已,然后,上炕倚着窗台只顾抽烟。
怎样打破着尴尬的局面呢?我一筹莫展。必须承认,在调节爹娘关系这个环节上,我是个蹩脚的儿子。
晚饭是沉闷的。我几经努力想打破沉闷,都无效果。而且,一直滔滔不绝的娘,此时,也没了絮叨的兴趣。
爹吃饭很快,吃完了,点着烟斗,便慢悠悠地出门去了。我企图唤回爹,可无济于事。眼睁睁看着爹出了大门口朝果园的方向走去。娘大概是心疼我的失望,竟又来了气,嗫嚅着骂道,老东西,爱死哪死哪去,甭管他!
我回过头来劝娘说话别太刻薄。没想到,把娘的眼泪劝了出来。娘竟委屈地说,我看那老东西是变心了,嫌我老了,不中用了,瞧不上我了……
我一怔,心想,娘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爹要变心干吗要等到现在呢?记得我读初中的时候,对感情的事懵懵懂懂地知道了一些,便对爹娘的感情担心了许久。总担心爹娘会吵着吵着,矛盾激化,走到离婚的地步。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开始佩服起爹娘来,看着身边朝聚夕散的年轻人,总觉得爹娘很了不起。
看着娘伤心的样子。我知道,无论如何,我都得赶紧把爹从果园劝回来。
秋月已经挂上了树梢,月华伴着晶莹的露珠洒下来。夜有些凉了。走进果园,看见满树的红富士好像姑娘羞红的脸蛋儿,一股暖流立刻从心中流过。闭上眼睛嗅一嗅那醉人的芳香,我贪婪得不愿意挪动脚步。
终于还是强迫自己睁开了眼,我把目光挪开,正要往前走,突然看见了爹。开始,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待我停下来仔细一看——那确实是我爹。
爹并没有在窝棚里,而是仰躺在外面的山坡上。而且——爹是赤裸裸地躺在山坡上。我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却仍然否认不了爹那熟悉的身形。我悄悄地走近爹,爹一点儿察觉都没有。于是,我又看见了爹微闭着双眼,满脸洋溢着温情和幸福。同时,爹的双手紧紧环绕在胸前,好像在与谁拥抱着。而在爹的上面,只有天空,天空中挂着一弯娇媚的弦月。
一时间,我顿住了,不知所措。心里开始重复娘的话。难道爹真的变心了?然而,纵然是爹真的变了心,我又能如何呢?看得出,爹是把月亮当做了自己的情人。或许爹不知道“情人”这个角色,但我想,他一定从月亮那里得到了久违的温馨、体贴和理解。而这其中是否蕴涵着几多无奈和酸辛呢……
我脚步轻轻地离开了果园。
到了家,我对娘说,娘,你去做月亮的情人吧。娘听了我的话,愣住了。看着娘茫然的眼神,我快速思考着该怎样将我跟娘的谈话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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