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我失踪了。
后来我仔细想了想,其实那时候我并不是故意要失踪的。我是在玩捉迷藏的时候,偶然听到一连串古怪的哔剥声,然后被它吸引,一步一步走丢的。最后,我迷失在一片如水的月光中,不知身在何处,也看不见村庄的方向。耳边时不时地传来几声蟋蟀的鸣叫,除此之外,只剩下大片月光下清澈的安静。奇怪的是,在这种空无一人的情况下,胆小的我竟然一点也不害怕,我睁大眼左顾右盼,优哉游哉地移动着脚步,心里没有一点着急的感觉,反而因为好奇而充满兴奋。我就这么走啊走,全身上下沐浴在一片乳白色的月光中,似乎走了很远的距离,又似乎始终在原地徘徊。
后来我是怎么回家的,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好像第二天睁开眼睛,就已经躺在我的小床上,暖暖的阳光穿过东边的窗户,在我脸上跳来跳去。我掀开被子走出来,就看见奶奶在院子里洗蘑菇。
每当我回忆起这件事,心里总会涌上一股神圣而又静谧的感觉,特别是当我慢慢长大之后,在我受了挫折之后,我总会时不时地想起那片笼罩在我身边的月光,还有童年岁月里无忧无虑的快乐。它们立刻就会填满我的脑海,赶走那些不愉快的情绪。
也许这是一种软弱的表现,是逃避的借口,是一个人还没有成熟的标志,可是我却乐此不疲。有时候,我还会在朋友面前发一声牢骚:真想回到小时候啊!然后换来一片同情的欷声。我知道,他们心里一定也有过这个念头,只是,没有一个人愿意说出来。
当然,每次回家的时候,我也会向妈妈啰唆。她是我最忠实的倾听者,我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有一次,我问她: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失踪的事吗?失踪?妈妈的眼神里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提示她说:就是在我五岁左右的时候,有一次玩捉迷藏,跑着跑着跑丢了,你还记得吗?妈妈认认真真地回忆了一番,竟然摇摇头:没有啊!没有这回事啊!
我不甘心,让她再仔细想一想,可是,无论她怎么想,就是想不起来,好像那件令我刻骨铭心的往事真的没有发生过似的。我有点扫兴,本来,我还想问问她到底是谁把我领回家的,看来,她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当天晚上,我失眠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异常痛苦。突然,一道银白色的月光透过窗台上的玻璃,倾泻而进,霎时给我带来一种诡秘的吸引力,像是冥冥中有什么力量在默默地召唤我。深埋在我体内的一股莫名的情愫开始蠢蠢欲动。我掀开被子,打开门走进院子里。仰头是一轮晶莹透亮的银盘,已经有许多年,我没有见过这么圆这么夺目的月亮了。它高高地挂在头上,像是一个小时候听过的故事,突然在回忆里出现,那么奇妙而又熟悉,充满着时光的味道。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走出家门,站在通往村子外面的小路上。面前是一片空旷的田野,在月光下面泛着雾一般的光泽。我在原地踟蹰着,不知道是接着走下去,还是该转身回家。陡然,耳边传来一阵古怪的声响,哗剥,哔剥,像是小时候玩过的橡皮鼓所发出的声音,又像是一只啄木鸟在轻轻地啄。然而,等我转身四处打量,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很快,我恍然间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了。小时候,我就是因为听到这种声音,才一步一步走丢的。当时,它带我去了一个安静祥和的神秘世界。时隔多年,它竟然又找上我了。
我努力压抑住喜悦与激动的心情,竖耳倾听,跟随着声音的来源,小心翼翼地移动脚步。最后,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停了下来。
我睁大眼睛,举目四望,惊奇地发现,这地方和那片深埋在我记忆里的场景是如此相似,月光如水,蟋蟀鸣啁,视线里一片清澈的安静。我张开双臂,轻轻闭上眼睛。
倏尔,身后传来一串细碎的脚步声,慢悠悠,像是充满了试探。
我惊讶地回过头,陡然,面前出现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一脸茫然地望着我。
你可以想象,这时候的我是多么震惊。我们目瞪口呆地对视了很久很久。最后,我打破沉默,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说:我在玩捉迷藏呢,玩着玩着就迷路了,我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回去的路。
我说:原来是这样啊,我带你回家,好吗?他眨了眨眼睛,把手递给我:你能帮我找到吗?
我说:我能。
那天,我牵着他的手,在月光下转过身,一步一步往回走。渐渐地,哔剥声又隐隐约约地出现了,我们相视一笑,踏着节拍越走越快。没多远,村庄的轮廓近在眼前。
我停下来,蹲在他面前,目光正好对着他的眼睛:你看,到家了!
他好奇地问:你怎么不走了?
我说:我要留在这里,等你长大了,再来接我好不好?
他听话地点了点头,和我挥手告别,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稚嫩的背影越走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第二天,我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那张童年时的小床上。暖暖的阳光穿过东边的窗户,在我脸上跳来跳去。
我掀开被子走出来,第一眼,就看见了奶奶。她正在厨房外面忙活。于是我走过去问:奶奶,你在干什么呢?
她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你看,我在洗蘑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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