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伞·琥珀之恋-朱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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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钰

    鞭炮落了一地残红。身着红衣的随从吹着喇叭开道,浓重的炮烟中,红色的八拾大轿,摇晃着前行。

    府门前,喜轿压低,轿中伸出一只中等大小的脚,试探着踩向地面。绣花鞋掉在地上,朴素的布面上有精致的刺绣手工,地上散落了大团的棉花,一只缠过足的小脚露出来。新娘微震,不知所措。新郎冷峻的面孔上终于露出一个表情,却是,不屑一顾。

    我,朱安,祖父是末代的知县,从小在闺阁中未曾出门,识字不多,会些刺绣;嫁到周府后,人们都叫我安姑。夫君叫树人,小我三岁。新婚之夜,他在桌旁读了一夜的书,第三天便去了日本,那个遥远不可触及的地方。

    喜字窗,雕花台,竟空闺。我看着镜中微微暗黄的脸庞,两行清泪划过脸颊,在尖尖的下颔汇集,滴落如雨。

    自此一别,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

    六年中,只有我和婆婆相依为命。我没有收到夫君的任何信件,偶有家书寄来,于我,只字不提。我多希望他能提我一句,哪怕,只言片语。

    出嫁之前,当请庚到家中时,我就将全部身心投给了这个未见过面的男子。只听人说,他是受过外国教育的青年,思想开放,不喜欢我这般的缠足女子。我在房中苦思冥想,终于想出在鞋中垫上棉花,以为这样就可以讨夫君的欢心……我时常想,若当初不那么做,夫君现在,会不会就和我说话了呢?

    不知从何时起,习惯了泪。

    那六年,冬天都显得比较短,阳光似乎常常光临我的窗前。

    六年后,再见到先生,他的脸上多了一份成熟与沧桑,然而冷峻依旧。不过,他偶尔会同我说上一两句话。买了东西,婆婆选完后也会让我挑上一点儿。我那时想,若能一直如此,也好。

    1923年夏,先生和兄弟作人分家。我清楚地记得那时的情景,他脸色稍和,以一种商量的口气问我:“你是回娘家,还是跟着我们搬家?”我几乎没有停顿地脱口而出,语气从未有过的坚定:“先生,我愿意跟着你走。”心里暗暗地加了一句“无论在哪里”。

    可陪伴他的,终究不是我。我的世界,在先生和那个女子南下的那一天,暗无天日。

    以后的日子,我又只和婆婆在一起,坐在空房中暗自落寞。不同的是,不同的是,不是同一间空房,而我,已在二十二年的时光中衰老。

    起初,的确是有恨的,恨先生为何会这样对我,恨那个女子将先生从我身边抢走——哪怕只是那个偶尔同我有只言片语的先生。

    到后来,渐渐地不恨了。广平,算是我的妹妹;先生的儿子,便是我的儿子。只是心中,隐隐地有些伤痛,若是我也有个孩儿,会不会,不再这么没有存在地存在,只可惜……

    1936年。好冷的冬天。就算自己一个人过了这三十年,都没有觉得有这么冷,仿佛灵魂被抽空。

    先生这次是真的走了,彻底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有许多人出高价买先生的遗作,我都拒绝了。先生的东西,怎么可以给别人,任何人都不可以。我曾一度想把广平和海婴接来。先生爱他们,我好好照顾他们,先生在泉下才会安心吧。

    1947年。我也不知,不知我是如何度过这十多年的。或许是因为习惯了一个人——四十一年一个人,窗被望穿,梦碎成散片,泪已风干……如果……如果我到阴间,先生会同我说话吗?会不会,像对广平一样对待我?我想念广平和海婴了,他们此时,还好吗?我如今,只盼望,能与先生葬在一起,若有来生,我……

    清泪落,眼微合,梦已散。前世今生,谁欠了谁的。朱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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