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伞·琥珀之恋-虎骨扳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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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铜

    索二爷年近古稀,成日里掂一把紫砂壶,架一只八哥儿在街上走。谁见了,都称一声二爷,透着恭敬。

    满城人都知道索二爷有一只虎骨扳指儿,就戴在右手的大拇指上。那是一只素面的武扳指儿,年岁久了,打磨得光光溜溜,泛着牙黄色的光泽,只在中间有一道朱砂红。明眼人一看便知,那是弓弦勒出来的。

    索二爷从来不说,但小城人都知道,那是索二爷十五岁时在关东只身猎虎后以虎骨雕琢而成的。那是旧事,早就烂在他的肚子里了。只有城西三眼桥下拉场子说书的张铁嘴,说起来眉飞色舞,好似他亲眼见过一般。其实,张铁嘴不过狗大的年纪,索二爷下关东那年哪里有他呢?但小城人都爱听张铁嘴说索二爷,比听《三侠五义》《薛刚反唐》还觉过瘾。每每场下有人高声撂一嗓子,说说索二爷!张铁嘴就卖个关子,喝一口茶水,才慢条斯理地举起鼓槌子,皮鼓一响,说开去。

    张铁嘴说,索二爷原名索绰罗德温,满清镶红旗子弟,生于咸丰十年。光绪年间,曾官至正二品,武职,世袭一云骑尉,补服上绣了狮子的。索二爷自幼能骑善射。十岁时,进本旗弓房试弓,双膀较力,竟开出“二十三个劲儿”。一个劲儿,就是二十市斤的拉力。十五岁,索二爷只身出关,去辽东旧乡探祖,路遇猛虎。那虎欺他身小,照面就扑……

    说到这儿,张铁嘴就住了口,去端茶碗。场中人听得心惊,大气也不敢出。其实,这段子都说了几百回了,满城人都会说下一段:那虎三扑三剪不成,反倒吃了一记老拳,转身便逃。索二爷挺弓便赶,连追六个山头,渐渐近了,觑得分明,弓弦一响,一箭命中,羽箭自虎左眼进、右眼出,射个对穿。胯下马口吐白沫,索二爷大气不喘!

    听书人中有好事者,就去问索二爷,二爷,您老真射过虎?索二爷不应不答,甚至不看来人一眼,顾自去逗他的八哥儿。那人又问,二爷,您老真是正二品,戴过宝石顶子?索二爷仍是不理不睬。索二爷不答话,不代表听不到耳朵里。索二爷心里那个悔呀,悔当初不该一时贪杯酒醉,把话漏给了张铁嘴。那人没眼色,说,二爷,那扳指儿真是虎骨的?说着,竟伸手去摸。索二爷刷地拉下了脸子,长袖一拂,转身便走。

    索二爷如此讳莫如深,反倒越发撩拨起小城人的兴趣。只是,谁也没能从索二爷嘴里再套出话去。

    索二爷住在东城铁门巷,一座小院,青石铺地,遍植花草。院当间儿花架下,摆一只大花缸,蓄满清水,种了睡莲。莲下,或游或卧着几尾锦鲤。秋日里,半下午的光景,索二爷就捧着那把紫砂壶,坐在花架下,看花,看鱼,看天上云来云去。这时候的索二爷,就显出几分苍老来。弯弓射虎,毕竟是过去了。索二爷看一眼水里那个一脸沧桑的影子,就啜一口龙井,微微地叹上一声。索二爷就放下紫砂壶,把右手拇指上的虎骨扳指儿取下来,放在掌心里细细把玩。索二爷拿眼光柔和地抚摩着那只扳指儿,眼珠子就活泛起来,透着股子精神。索二爷一瞬间就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扳指儿是拉弓扣弦用的,八旗子弟人人都有,白玉的、象牙的、翡翠的……多用作装饰,象征权力和财富。索二爷的却是个熟皮子的,实用。那次关东之行得了虎骨,雕个扳指儿,既好使又好看,便爱不释手。自打甲午战败,索二爷便一把掰断了铁胎弓,扭折了花翎箭。武将不能救国,徒叹奈何。唯这只虎骨扳指儿,他不忍毁了。弓马无用,老将卸甲。索二爷便离开京城,躲到这关外小城来,捧起了紫砂壶,养起了八哥儿,只想图个一时清静——国破人尚在,苟安了残生。

    想到这儿,索二爷悲从中来,一滴混浊的老泪滑下脸颊。索二爷就在这悲痛中昏昏睡去,梦见自己扬鞭江南、策马塞北。索二爷就梦见那年,辽东山野,雪拥重山,猛虎迎面扑来……索二爷急将左手弯至背后取弓,弓不在。右手探囊取箭,箭已无……索二爷惊醒过来,紧扣住那只虎骨扳指儿,老泪横流。黄昏,索二爷撑起身子,去了巷口,着人去城西唤张铁嘴来。

    张铁嘴推门进来,道一声二爷,您找小的?

    那虎,不是我射死的。是个猎户家的女儿。索二爷坐在花架下的阴影里,幽幽地说,我为虎所伤,命几乎不保,是她箭杀恶虎,救了我。

    张铁嘴愣了愣,说,二爷——

    索二爷不语。末了,说,这扳指儿,是虎骨的……

    张铁嘴等了一会儿,不见索二爷出声,试着去唤去推,索二爷已然去了。此后,城西三眼桥下,仍时有皮鼓声响:弓弦一响,一箭命中,羽箭自虎左眼进、右眼出,射个对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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