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别只闻花生香-一个上海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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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乔生

    在纽约曼哈顿的街头,我见到了上海女人叶,她问我的第一句话是,美国有啥好?不等我回话,旁边有人插话,既然不好,你就回中国呀。她苦笑,无话。

    她出国是阴差阳错。她丈夫办的是商务签证,去美国领事馆多次被拒签。她说,我去试试吧。不过是一句戏言。她去了,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只当一个游戏,居然就签出来了。她傻眼了,丈夫努力多次都没有结果,她一次就成了,这叫什么事啊!现在不走也得走了,总不能浪费了吧。

    在机场上,面对拉着她的衣角不肯松手的儿子,她说,妈妈先去,打下根底,以后把你和爸爸一起接出来。颇有一番雄心。

    下了飞机,她被舅舅接到了家中。舅舅是开出租车的,住在离纽约很远的郊区,是租来的旧房。她走进屋子,屋里简陋零乱,她泪水就哗地流出来——迎接她的美国是这样的啊!

    没多久她就搬出舅舅的家,找过许多工作,吃了多少苦只有自己心里有数。有时是老板炒她鱿鱼,有时是她炒老板。现在她在一家足疗店工作,不知是不是传染的,她的手上生出许多湿疹,脸上也有。这次就是上纽约来看病的。她对我说,在上海我是外资公司的白领,现在却不得不摸脚了,谁能想得到啊?

    她每月花13美元,在手机上充值,就可以无限制地和上海通电话,在那个只听声音不见人影的空间,她向丈夫倾吐,和儿子说话,每次都要到深夜。丈夫说,你坚持一下,我一定争取出来。但就是签不出。她都哭成泪人了,说,你再不出来,我就回上海了。那头儿好一会儿没有声音,后来丈夫说,那你就回来吧。

    可是父母却不愿意了,他们有自己的想法,弄堂里这么多人去美国,人家去了不回来,都在美国站牢脚,偏偏他们的女儿出去了还要回来,他们做父母的面子朝哪里摆?她想说服父母,说着说着自己却没有了底气。

    这是一个斯芬克司之谜,是一块坚硬的鸡肋。围绕这个,她在电话里无数次倾吐,无数次争吵。每天都要到深夜3点,同屋子的工人都说没法和她一起住了。老板娘也和她打招呼。她说对不起,我一定注意。可是拿起话筒,时间就像跑车一样飞奔,实在无法控制。她在话筒里哭,在话筒里笑,在话筒里争吵。同屋的人再也没法睡了,半夜卷了被子跑出来。老板娘只得让她一人住一个房间。

    现在,叶的想法也改变了,父母没说错,既然出来了,不说别的,总要把钱赚够吧。于是,她拼命地干活儿,一心想着加班加点。这里的日用品比上海都贵,她只用上海带来的,什么零钱都不花。赚了美金,每个月都寄回去,叮嘱丈夫换成人民币存起来。

    她只有一个目标,赚钱,赚钱,赚足了钱回上海。她再也不提把儿子办出来了。她说,等目标达到了,她是一定要回上海的。丈夫和儿子都在上海,她怎么可能永远一个人在外漂呢?一次,她被车撞了,小腿上的皮擦去一大块。肇事的车主付了她的医药费,却不肯赔钱。她无法打官司,因为她没有身份——早过了商务考察期,她是非法滞留的。

    一些大陆出来的孤男寡女,彼此说好了,我们就做一段露水夫妻,等到哪个人的配偶过来了,我们就分手,好聚好散,谁也不欠谁。叶眉清目秀,身材高挑儿,许多男的都看上了她,她咬着牙说,我和丈夫感情很好,我能熬。

    纽约的街头已经华灯初上了,看着她在灯下孤单的身影,我的心一阵发紧,问自己,能够一直这么坚持下去吗?她还会在深夜无休止地打电话,声音还是那么缠绵、那么揪心?她的钱什么时候才能赚够?赚多少了才叫够呢?

    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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