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在大马的日子1-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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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长话短说,现在爱玩已经在校方接机人的带领下来到了他的宿舍。这是一间在二楼的双人房。房间里对称地摆放着学校租给学生们的家当——每人一张书桌,一个衣柜,一张单人铁床——上面铺着一寸厚的海绵垫子,和一把塑料椅子。房间不算的高天花板的中心悬着个吊扇。打开开关,那呼呼的风声使人不知不觉地把头往下缩。正对着房门的墙上还有一扇门。爱玩推开那扇门,一个不大不小的阳台展现在眼前。他伏在栏杆上往下看,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可整个校园毫无睡意,只见三三两两的学生坐在下面的台阶上聊天。他扭头看看两侧,这阳台是和两边相连的,两侧阳台上的人跨过围栏就可以过来。左边的阳台上一个学生坐在椅子上,脚蹬着围栏,怀里抱着把破吉它“嘣,嘣,嘣”地弹个不停。右边的房门紧闭,不过从里面传出隆隆的枪炮声,看来是在玩电脑游戏无疑。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都这时候了还不睡觉。”爱玩边想边深吸一口气,任夜风洒在自己身上。刚出飞机场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象是走进了桑拿浴箱,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闷热:“看来坐早上的飞机是个失误。现在想出去转转都不行。唉,太晚了。不过这里和中国没有时差,挺不错。”爱玩正想着,一个小伙和一个女孩子边说笑边推门走了进来。看到爱玩,那小伙立刻警觉地问:“你是谁?”爱玩做了自我介绍后,来人的表情放松了下来。不过那女孩子的脸一直绷着,似乎爱玩破坏了什么好事。

    “我叫张也,看来咱们是室友啊。”张也坐到他自己的床上,用一种领导视察的口气问:“你是今天刚到的吧?”爱玩心想这人是不是想当官想疯了,怎么见人就打官腔?爱玩想的没错。这张也和爱玩同岁。父母都是奉阳市某卫生局的干部。既生在小官僚之家,他从小就有极强的权利欲。从小学到高中,都十分讨老师的喜欢。无奈他在学习方面没有天分,高考又没有“溜须”这一项,所以他高考只考进了一所市属的大专。混了一年半,全是在浪费时间。张也的父母见儿子如此,只好送他来海外碰碰运气。开始他通过丘经理的留学中介公司来到吉隆坡的嘉安学院学习。可是这学院实际上只是很小的一间三流学院,文凭又不受国际承认。丧尽天良的留学中介完全知道这些,但是在金钱面前,骗几个学生的前途又算什么!无奈之余,张也在当地朋友的帮助下,转到了如来学院。这里的校园环境让他如鱼得水,就连校方负责中国学生工作的萨姆女士也喜欢这个办事积极的中国孩子。这几天中国学生要成立中国学生会,正在选举学生会的主席。张也抓住机会,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每天都和中国同学们联络感情到很晚才回来。他是天生的娃娃脸,所以平时尽量摆出一种深沉姿态。可惜的是他的深沉在别人看来,完全是青涩的老气横秋。

    两个人自我介绍之后,发现都来自奉阳市,是老乡,自然就亲近些。那个女孩子见他们两个人聊得如此投缘,就知趣地告退了。张也现在正在选举的关键时期,多个支持者多份力量,所以也就更加地保持自己的亲民姿态。通过和张也的交谈爱玩了解到,这里就在国际机场的附近,离吉隆坡的商业区还很远。此时他不禁有些后悔。对于他这样一个习惯灯红酒绿的人来说,这种偏僻的地方简直就是无形的监狱。

    “你知道女生宿舍在哪里吗?”爱玩问张也。

    “怎么,你带着女朋友来的?”张也反问。“没什么,就是一普通朋友。”爱玩说。这位“普通朋友”叫钟婷,是爱玩在广州签证时认识的,今年十九岁,正在读高三。她的母亲盼着她能嫁个老外,自己也可以沾光到国外过几天“腐朽生活”,所以赶着这出国大潮把她推出国门。签证那天钟婷在大使馆里丢了护照,而爱玩正好拣到了。几个人因此相识。钟婷的母亲为了表示感谢,请他们到家里吃饭,又让钟婷认爱玩为干哥,希望爱玩多加照顾。虽然今天早上上飞机前钟婷的男朋友前来送行。不过爱玩看了看钟婷的眼神就知道自己“有戏”。

    “我怎么觉得这儿跟监狱似的。你看这四周,全都是荒山野岭。”爱玩向四周望着。他知道电影院,商业街对交女朋友来说是不可缺少的。

    “怎么,现在是不是有些后悔?”张也脸上一副“过来人”的表情:“其实这地方也挺好,就是偏僻了些。不过每周末都有夜市。等明天晚上我陪你去。”张也说:“你先洗个澡吧,这里洗澡间和厕所在一起。这地方非常热。我估计一天不洗澡,人就得臭了。”

    洗完澡,爱玩感到一种在这些天里难得的轻松——忙乱后的轻松。房间里吊扇所产生的风也比刚才凉爽了许多。他站在阳台上,看看对面楼耀眼的灯光,再看看远处隐在夜幕中的山峰,感觉自己的思绪好象也飞升到这夜空里。想想早上还在北方零下十几度的严冬中挣扎,现在却又闷在这盛夏之中——似乎他已经睡了很长一段时间,醒来后发现自己到了另外的一个世界。现在他感到自己过去的经历似乎都是上天安排的。不过命运之说毕竟还未没有被证明,也许到这里留学正是命运给自己的机会,是他人生中的一个崭新的开始。他应该抛弃过去的一切,轻松面对未来。可是过去的影子又常常在他脑海中浮动。自从和静惠分手后,自己常常想太多的事情——无用的事情。明知这样对自己没有好处,但他还是陷到沉思里去,即使有时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不知静惠现在在干什么,她还会想我吗?”这个念头刚刚涌上心头爱玩就觉得自己太可笑。象自己这种情场浪子怎么会有这种心思?现在想静惠还不如想想明天怎么和钟婷相处。这一定是到了新的地方,自己处在适应期的反应。爱玩表面上对什么都不在乎,总说他已经不在相信什么真爱。可他心里总象是有根看不到的细丝,时不时的就会紧一下,牵得他心疼。他想,要怪,就怪自己没出息——拿得起,放不下。都说“哀莫大于心死”,比这还要“哀”的,恐怕就是想要心“死”,心却偏偏“不死”。想到这儿,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但愿钟婷是我在这里的良好开始。”爱玩睡前想。

    2第二天爱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到学校的学生处报到注册。然后还要去银行兑币,存钱,再返回来交学费。(因为和学费有关,所以学校提供了全程服务,车接车送,以便加快他交学费的速度)昨天和爱玩聊了一次后,张也觉得爱玩人很热情,很仗义,是个能发展为自己今后在学生会得力助手的人。所以他今天牺牲了自己的时间,主动全程帮助爱玩。

    “我们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怎么好象总是在农村转悠?”在去银行的路上,爱玩看着车外的田园风光发了话。

    “这地区都是新开发的地区。”张也说。刚来这里的时候他自己心里也嫌这个地方太荒凉。当时在张也的想象中,学院的所在地虽不能说象大城市的商业区那样繁华,但周围至少要有些人烟。可是载着他们的面包车已经开了十五分钟了,他们才看到稀稀落落的房屋。

    “哎,这些新建的房屋,商铺怎么都没人住啊?”爱玩问。“还不是金融风暴造成的?”张也说:“当初经济良好的时候开发商人乱建,滥建,结果九七年经济危机一来,什么都垮了。这房子自然也就卖不出去了。”“靠。”爱玩感叹了一声。

    不过虽然没有看到资本主义的高楼大厦,繁华奢糜,爱玩的兴致依然很高,和同去的钟婷谈个不停。对车窗外的异国风光大加评论,大有指点江山之势。钟婷一副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样子更引得爱玩问寒问暖,问得连张也都直肉麻。

    不过到了下午,爱玩的兴致突然大跌。原来这学院的国际新生要接受一次入学的英语测验。通过测验的学生才可以学习大学的课程,没有通过英语测试的,只能先上学院的英语强化班。院方的这个措施,实在是被中国学生逼出来的。早先学院只有一个为期四个月的英语先修班。课程简单,考试的标准也不高。每个学生都可以毕业。但当学生们升到大学课程后,讲师们发现很多中国学生完全听不懂自己在课堂上讲些什么。这学期听不懂,只有下个学期再听了。可下个学期还有中国学生升上来。这样,一年级的中国学生越积越多,大有“将牢底坐穿”之势。校方不得已,采取了上面的措施。由于张也在入学前已经在马来西亚混了大半年,所以他在进入学院的时候顺利地通过了考试。不过由于中国的大学课程没有和国际接轨,所以张也只能从大学的基础班开始读起。但爱玩一向视精通英语为卖国行径,所以今天的考试让他颇有些不平。

    “都是从国内大学里出来的,凭什么我要上英语班?”

    “这也好,你可以和钟婷在一起嘛。机会也多些。”张也宽慰他。爱玩想过这一层。不过他又想一个中国的大学生到这里还要上英语加强班,自己的面子实在是有些过不去。

    “帮我个忙,陪我去找MS。Lee。”爱玩不死心。

    这MS。Lee(密斯李)是学院国际学生部的负责人。她是当地的华人,可她说华语比爱玩说英语都困难。(“MS。Lee”翻译过来就是“李小姐”或“李太太”。不过当地人习惯用英语叫人的名字,在叫女性名字的时候,前面加“Ms。”。这种英汉混合的语言是当地的特色之一。)“你自己去她办公室不就行了,拽着我干什么?”“给我当翻译,她说话我听不懂——什么玩艺儿,英语发音一点儿也不标准。”张也心里又笑又气,要不是为了培养群众基础,他才不会为别人的事去充当翻译。

    MS。Lee 当时怀着六个月的身孕。为了和新来的副主任竞争,保住自己“一把手”的位子,她还在坚持工作。

    爱玩很大方地坐在MS。Lee 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张也见没有空椅子,只好站在爱玩旁边。

    “MS。Lee 你好。我是艾纨,新来的中国学生。我有些事想找你谈一下。”爱玩的动作语气就是访华的美国总统也要自叹不如。

    “什么来的?”这是MS。Lee 会讲的为数不多的华语中的一句。爱玩大度地摆了摆手,原谅了MS。Lee 听不懂他的话。“张也,你帮我翻译一下。”

    ……

    尽管MS。Lee 听不懂爱玩的慷慨陈词,但在张也的帮助下,她还是努力的向爱玩解释着学校的规定。无奈这次她碰到了一个极有毅力的对手。从下午两点一直到四点,爱玩重复着自己不想上英语班的理由:他的英语水平完全达到听课的要求。这次考试的失利完全是由自己刚到学校,没有休息好,和校方出题偏所致。看着配备了“翻译员”的爱玩,这位MS。LEE 哭笑不得。怀着六个月身孕的她过一会儿还要去医院检查。肚子里的小宝宝似乎听倦了爱玩的理由,不依不饶地踹她。

    “艾纨,对不起,我还有其他的工作要做。”不得已,MS。Lee 只好下逐客令了。“工作?和我谈话就是你的工作呀!”爱玩睁大眼,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姿态。Ms。Lee 彻底地屈服了,只好在课程单上签字,同意爱玩到基础班学习。从前和中国留学生接触,她就奇怪怎么中国未来的外交官都到这里了。今天她确信和自己“过招”的是中国未来的外交部长——而且现在就配了翻译。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有人把二十世纪称为中国的世纪了——到这里来留学的都这样“够力”,那些去美国的中国留学生不知厉害到什么程度——人才“挤挤”啊!

    “I 服了U,脸皮可真厚。”当他们走出办公楼时,张也调笑地对爱玩竖起大拇指。“我脸皮厚那也是被逼出来的。”爱玩得意地说,“我想办成的事儿,谁也拦不住我。”他们沿着长廊向宿舍楼走去。路过食堂的时候他们才想起来这一天他们还没有吃过东西,现在确实有些饿了。“来,咱尝尝这南洋风味。”爱玩的情绪又高了起来。

    学校的食堂建得很有特色。它位于学校的西北角,在宿舍楼的内侧,面积有八间教室那么大,南面和西面没有围墙。在北面和东面的围墙是由两排卖食物小吃的档口组成的。学生们在这里买了饭,既可以打包带回宿舍,又可以端到食堂的餐桌上吃。几根大粗柱子撑着高高的天棚。食堂的中央有一小块四方地,里面种着芭蕉等热带植物。整个食堂给人的感觉象是度假村里的饭店。

    爱玩在食档前转了一圈。行行色色的他没见过的食物的香气争先恐后地往鼻孔里钻。张也叫了份米饭,几样青菜,和炸鸡腿。爱玩勇于尝试新鲜事物,叫了份扬州炒饭。中国菜讲的是色,香,味俱全。这里的菜却做得象电视广告,中看不中吃。当爱玩尝了第一口饭后,差点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这是什么米?怎么嚼起来象土一样?”爱玩一脸惊诧:“还有,这儿怎么用盘子和刀叉吃中餐?”

    “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南方的线米啊。”张也用刀叉撕扯开盘子里的炸鸡腿,举到爱玩面前:“看看吧,这里的特色,炸鸡肉里带血丝!你看这儿,根本就没熟!”

    “靠。”爱玩长叹一声。爱玩初来乍到,对这里的饮食情况不了解。首先作为一个回教国家的学校食堂,里面是不会有猪肉制品出售的。而且为了照顾信奉印度教的马来西亚印度人,里面也没有牛肉出售。只剩下鸡这种可怜的动物在这里服务大众了。但即使是张也最爱吃的炸鸡,肉里还带着血丝——这并不是这里的特有做法,而是厨师的手艺不到家。不过学生们可以安慰自己的是血丝至少表明了鸡肉的绝对新鲜。爱玩看着那带血丝的鸡肉对张也说:“这,简直一生猛。再配上这米饭,肏,监狱里吃的也比这儿强——起码人家是科学调配。”

    爱玩说的没错。赤道附近产的三季稻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北方的一季稻的。吃到嘴里,就象在嚼土;咽到肚子里,感觉沉甸甸的。这食堂是校方包租给个人的。各位店主虽然人出生在马来西亚,但都是黑眼睛,黄皮肤的炎黄子孙。华夏文明五千年的智慧用来做点小本生意,还是绰绰有余的。想降低成本,米的质量自然不能太好。好在这里偏僻,不愁没有买卖。年青学生们又不懂养生,只要菜里多放油,爆炒,让他们吃着感觉香就行。这学院商科的学生们还没走上社会就体会到了垄断行为对消费者造成的伤害。

    “出门在外,你就坚持吧。”张也挣命似的把最后一口炸鸡咽下去。他抬起头,看见爱玩正转过头,望着校园里的风景出神儿。他顺着爱玩的目光望去,只见此时整个校园都笼罩在夕阳的红霞里,每一株植物都象吸饱了灵气,随着风跳舞。体育馆旁边的网球场上有几个人在挥撒着汗水。弥漫在校园里的青春气息好象被周围漫山遍野的绿色植物净化过,纯净而温馨。

    “情圣,又想谁了?”张也一句话把爱玩拽了回来。“还得是外国呀。你看看人家这校园环境,虽然闷点儿吧,但还象个学校。再看看奉阳大学,乌烟瘴气!”“怎么,才来一天就开始崇洋啦。月亮是外国的圆?”

    “我估计这儿的是要比奉阳的圆—这里的空气没有污染。你看这地,一点灰都没有。”“别感慨了。对了,今天有中国留学生学生会的干部选举,呆会我们过去吧?”“算了,我在奉阳大学可是看够了——勾心斗角,乌烟瘴气的。我听他们说今天校外的什么地方有夜市,不如我们搭校车去逛逛,我顺便买双拖鞋,再买点水果。听说热带水果不错。”

    “别啊,”张也说了实情:“我是中国学生会主席的候选人之一啊。”“哎,你不早说!今天哥们我一定支持你!咱们这就过去。”爱玩说着,站起来,把刚吸了不到一半的烟卷儿扔在地上。“乱扔垃圾——要注意形象。”张也指着地上的烟卷儿:“这要是在国内,不罚你个十块二十块的?”

    “唉,反正不是自己国家,随便祸害呗。”

    3他们到达选举会场的时候,离选举开始的时间还早,人也只来了不到十个。于晴正在和其他人一起布置会场。张也一进会场就忙着和大家打招呼,颇有些美国总统选举的味道。张也边打招呼边把爱玩介绍给大家,仿佛爱玩是他的选举助手一样。今天中国学生聚会的目的是选举中国学生会的主席,所以到场的同学们都表现出很热心的样子。改革开放二十年,民主观念已经深入中国新一代的头脑,那就是——至少还要有个形式。

    主持会议的是学院负责全体学生生活的MS。Sam(萨姆女士)。她名字的读音让人想起大名鼎鼎的萨姆导弹。不仅人如其名,她的体形也和导弹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身体上下一般粗,再配上个尖尖的脑袋。她五十多岁了,还没有结婚。她从一本书上读到没有结婚的女人永远是十八岁,所以每天一丝不苟地用粉底霜把自己脸上的沟壑一一填平。她衣着的前卫,体型的另类,再加上脸上的“过期少女”式微笑,令全校女学生愧为女人,男学生心惊胆颤。

    她自己是华人,但就是不明白中国学生为什么那么“难搞”——也许原产地的“产品”总要娇贵些?——今天这个学生吃海鲜吃到住医院,明天那个学生的家长来电话说自己的孩子已经半年多没有和家里联系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弄得她焦头烂额。正好这一批的新生要成立个同学会。她想以后把这些“俗务”交给中国学生会去办,自己也好透口气。

    会场设在学生服务处旁边的小教室里。学生服务处就设在教学楼的入口旁。那冲着大厅的柜台让人联想起咸亨酒店。柜台里对面墙的通告板上贴着各种通告的原稿——最常见的是用汉字写成的“xxx 见到此通告后速与家长联系,告知生死”。想必是中国留学生们苦心学习国外先进技术,忘了和家人联系,连写封信,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MS。Sam 办公室门就在通告板的旁边。侧面的墙是最吸引留学生眼球的地方——那上面写着收信人的名单。柜台后面有几个办事员——他们从上班开始守在里面等着下班。近水楼台先得月,MS。Sam 不仅控制这一方领土,也把旁边的小教室纳入了自己麾下——在里面放上几个小柜子,再把它们分封给校内各个学生团体。再添置些椅子,一块小小的殖民地就到手了。

    渐渐的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确切地说是中国留学生),爱玩不愿意坐在前面凑热闹,就在教室后面的角落里找了一个位子。他用眼扫了一下会场,有些人是他今天刚刚认识的,更多的是他见也没见过的——想是已经在校外租好了房子,平时“寄情于山水之间”的世外高人。爱玩眼看着那一对对宛如新婚夫妇的小情人们,心里一阵奇痒。

    照例是MS。Sam 主持会场。

    “Every one please listen to me……quite please。今天请大家来,是有问题需要大家discus 一下。因为现在学校的中国学生越来越多,so 有很多工作学校遇到了many troubles。So 你们中国来的张也同学提议要成立中国学生会。Now,现在请他来给大家说几句。”自从和中国学生打交道后,Ms。Sam 的中文水平和办事能力都提高了不少。虽然说话还是要夹杂些英语词汇,但至少中国学生们能听懂了。

    张也从前排的坐椅上站了起来,转向大家。他今天特地穿了黑色的西裤和皮鞋,上身穿着白衬衣,身上透着一种青涩的成熟。爱玩看着他,眼前浮现出自己在奉阳大学参加学生会竞选时的情景。

    “大家好!嗯,我叫张也。这次请大家来,是想和大家商量一下组建中国同学会的事。大家也看到了,我们学校已经有很多的学会了,比如舞蹈学会,柔道学会,文学会,印尼和肯尼亚的同学都已经成立了同学会。我看从我们中国来的同学人数也不少,总是这么一盘散沙似的也不是办法,所以请大家来,就是想成立个中国同学会,把大家都组织起来,以后大家有什么困难,都可以通过同学会和学校联系。这样可以从学习生活上更好地照顾大家,而且也可以更好地配合Ms。Sam 的工作。”他说完,扭头看了看MS。Sam。

    “yes。张也说的对。因为有时我们的那个事情太多,有帮你们不到的时候。so,如果成立了同学会,你们有困难就可以找他们。so,今天我们就在这里选出……对,负责人。谁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Ms。Sam 象征性地问了一句。

    “我到要问问张也同学,你刚才说印尼和肯尼亚的同学有同学会,我们就要有是什么意思?”坐在第五排的一个小个子,肤色黝黑,戴眼镜的男青年站了起来。他嗓门让人奇怪他那瘦小的身体是如何发出这么大的声音。此人已经和张也明争暗斗了很长时间,原因自然是学生会主席这个位子。不过他今天突然的“炮轰”让张也莫名其妙,不知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张也明知对方在找麻烦,但又不能发作,只好耐着性子解释——在这关键时刻,一定要照顾自己的形象。张也说:“因为我们中国留学生在这里有三百多人,人数很多,所以成立学生会,帮MS。Sam 开展工作。”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别人有,我们也要有。如果你这么想,那你就是大国沙文主义!而且今天来的是根本就不够三百人,就是选了干部,也不能算数!”

    小个子话音刚落,还没等到张也回话,下面南腔北调,嘘声一片。“这屄是不是中国人?”

    “我肏,丫挺的哪儿来的?”“这人儿倍儿哏啊。”“你看他那肏性,是不是欠打?”“小瘪三!”——数这句声音最小。

    场面嘈杂,好似一滴水溅到沸油里。声音最强的是前排的女生们,象一排高音喇叭放着排炮,对准小个子狂轰猛炸。爱玩本来在奉阳大学里看惯了这种场面。但小个子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一击还是使他惊讶在此地这小小的中国青年圈子里,竟然也有这种生态平衡——中国不愧是政治大国!爱玩想今天的几位将来如果进入政坛,一定是前途无量。张也虽然提前建立了群众基础,可小个子的进攻也称得上精彩——在这里给同胞扣大国沙文主义的帽子倒是非常合适。中国人扣帽子的本领本来就是世界一流,天生的具有“文革气质”。正在爱玩愣神的时候,前面的辩论更加激烈了。那小个子已经窜到的教室的前面,向大家慷慨激昂地解释他并不是不同意成立同学会,而是不同意在如此匆忙的情况下成立。他又说同学会的选举不能成为某些人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的手段,所以现在不能选举,应该在全体中国同学都到来的情况下,大家再投票选举干部。

    大家都是当年红卫兵的子女,搞政治斗争自然是轻车熟路。张也的亲兵们立刻护驾,有的站起来红着眼圈儿向大家讲诉张也近来为大家默默无闻地做工作,牺牲了不少自己的利益;有的瞪着眼痛斥少部分人别有用心,为了自己的私利破坏今天的选举;还有的没有站起来发言,在台下眉目传情地向大家提供内部消息,描诉小个子平时是个如何崇洋媚外,爱搞分裂的人——现在的主旋律不是稳定压倒一切吗?在国内如此,在国外大家更应如此。有两三个拥护小个子的人也在台上发言,反复强调选举的重要性和选举必须在全数的情况下进行。MS。Sam 站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她想今天上台发言的这几个人简直是政治天才,随便捡一个就可以在马来西亚的国会里演讲。她哪里知道中国的孩子们从小学一二年级选班级干部开始就接触了“官场”,有官场的地方就有政治和政治斗争。再加上受党的教育这么多年,发动群众更是小菜一碟。——其实今天她看到的只是“阳谋”而已。

    爱玩本来饶有兴趣地想把这场戏仔细看下去,但他突然想起张也说过的夜市。本来这个地方就和荒山野岭一样,要是错过了夜市,一个星期自己都要这地方呆着,非精神分裂不可!爱玩看看周围,发现其他的同学也都在闲聊,仿佛他们只是看客,是一场好戏的旁观者。有的还嫌情节不够精彩,编剧似的在下面作现场指导:“张也,问问那小子是不是来搅局的日本人?要是日本人,我们就一起上!”权利的角逐者们都表明自己清楚地知道广大同学的具体需要,为了大家的利益相互辩论个不休;而广大同学则充当无聊的看客,关心的是情节是否精彩,有无“笑料”出现。看着这些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爱玩能想象出正午和傍晚的天空是什么样子。

    “让一让,来,借个光。”爱玩突然站起来,边说边挤到前面。前面的战士们看着这突然杀出的程咬金,都愣住了,张也的亲兵们也在为爱玩的突然发言而在下面小声议论。

    “我想说说我的看法。”爱玩双手反掐着腰,颇具领袖派头地用眼睛四处扫了扫,接着说:“我想今天这件事的关键并不是某些人有什么用心,而是成立了同学会以后,对我们大家有没有好处。张也同学的提议还是好的。也许他在工作中会有一些失误,但他还是为大家着想嘛。所以我建议大家暂时不要在什么目的呀,人数呀之类的问题上纠缠。有的同学说今天的人来的不齐,不能投票选举。可是这些人没有来是他们本身的不对嘛。通知从上个星期就发出去了。他们不来,就是放弃了自己的选举权嘛。重要的是大家先选出干部,使学生会立刻开始工作。如果选出的干部不称职,可以再罢免嘛。大家说是不是?我的话完了。”

    张也的亲兵们立刻称是。张也则默不作声。MS。SAM 见状说:“那我们就立刻开始选举吧。”台下的看客们本来期望着看场好戏,最好是刺激的“武戏”。不想本来热烈的场面被爱玩出奇不易地冷了下来,都只好进入了投票程序。在亲兵们的支持下,张也不负众望(他自己当然也是这“众”里的一员),当选为中国学生会的主席。在最后一分钟,张也和爱玩与大部分的同学一起,登上了开往校外的客车。

    4校车停在学院办公楼的左前方。这里是固定停放校车的地方。楼下花坛旁边的几条长椅被司机和学校花匠们占领,作为他们的休息场地。上车前,爱玩指指车前的标志说:“我们回家可以吹吹牛,说在这里坐的是世界名车。”张也说:“不要忘了说还有专用司机——那印度人司机人倒是很热情,女同学下车时要目送好远。”爱玩说:“我怎么没发现。”张也说:“你的目光和他的目光同一个目标,你怎么会知道?”爱玩说:“那你的目光一直在那个印度人司机的身上?”张也说:“我那是怕他出事,送了我们的命!”——张也现在的心情不错,也就展示了自己领导人的幽默风范。

    上车时爱玩一马当先杀入车厢,惟恐抢不到座位。等到人都上车后才发现完全没有这个必要——车厢里还有三两个空座位。张也笑他身在外而不忘保持中国特色,爱玩指着剩下的两三个座位用一句经典名言抵挡他:“多乎哉?不多也。”

    车子发动,载着学生们不慌不忙地向目的地进发。爱玩突然使劲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张也笑问:“是不是后悔没约钟婷一起去?”爱玩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略略起身环顾四周,张也见此,也就不再同他说话,忙着和中国同学打招呼,对他们的支持表示感谢。那架势,颇象领袖人物在体察民情。过了一会,爱玩问张也问他们到夜市应该在什么地方下车。

    “不用担心,这车一共只有两站。一站是到夜市,一站是到镇上的火车站。然后就又返回学校。对了,我还没给你们正式介绍呢,”他指了指身边的女孩子“这是于晴,我朋友,昨天你们见过了。”

    张也一说爱玩才注意到在张也身边坐着的黑衣女子。照例是一通互相问好。不过那女孩子现在的形象和刚才替张也拉票时全然不同,一张大白脸仿佛被上面厚厚的粉底固定了形状,毫无笑意,只挂了一种叫“矜持”的招牌,“问好”是纯礼节性的。这惨白的面孔加上她的黑衣,既使人联想起西方传说中的吸血鬼,又使人联想起电影<;<;大话西游>;>;里的黑风老妖。她那黝黑的脖子在暴露自己主人的真实肤色之余还用深深的褶子替代了主人的微笑。不苟言笑并没有提高她的身份地位,反而让别人觉得她是个光天化日下的活僵尸。

    汽车在公路上不慌不慢地跑着。路的右侧,是矮矮的连绵不断小山包,左前方出现了零星的几栋楼房。十几个当地的马来人在楼前靠近公路的地方忙着什么,他们的旁边还停了几辆家用的小汽车。

    “快到了。”张也说。“我没看见市场啊。”爱玩接话。

    “那些马来人正在摆摊。现在还早。其实我们坐下一班校车都来得及。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再去市场逛。”张也的话综合了领导和导游两种口气。

    车拐进一个路口,停了下来,大家稳稳的下了车。爱玩这才发现整个村子都用围墙给围了起来,校车是停在这个小村子的入口处。

    “怎么这里的村子还有大门?”他边问边走进去。只见村子的中央是个大草坪,七八栋楼房围在四周。不过和学校里面相比,这里到是热闹许多。爱玩又见到了许多不认识的中国学生,张也则忙不迭地打招呼。

    “这里是不是如来镇?”爱玩问。“不是,”张也说:“这地方叫‘森八卡’,从这里到如来镇还得坐公共汽车。”“我说怎么和上午我们去的地方不一样,”爱玩说:“这儿可真够偏僻的。”“这个村子,还有我们沿路见的那几个全都是新建起来的。沿着我们刚才走的路就可以到飞机场。这里是靠飞机场和中国学生繁荣起来的。我们学校和山那边的英友学院在校外住的中国人几乎全在这里租房子。”

    “这里还有一间学院?”爱玩问。“是啊,在我们学院的山那边,有一间叫‘英友’的学院。里面的中国留学生比我们学院还多,有一千多人。大部分是我们东北来的,奉阳来的人最多。”“一千多!”爱玩吃了一惊,“那我们学院有多少中国留学生?”“不多,才三百来人。”“三百!”爱玩刚才选举的时候忙着看女孩子,没留心张也的发言,现在才睁大眼睛叹道:“那今天的选举大部分都没来呀。”张也想起小个子在选举会上对自己“合法性”的质疑,没有答话。

    “那些人平时根本就不上课。有的是用留学的名义到这里来打工的,忙着找工作,根本就不到学校来,还有的是真正不想来上课,瞎混的。所以他们来不来都一样。而且他们也不关心这些事儿。”于晴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纯正的“北京口音”。

    爱玩得知附近还有个学院,心想这是个好消息——将来自己在这间学院混不下去了还可以转到另外一间学院。他说:“这一带有将一千三百多中国人,还不变成中国城——不,中国村?”

    “没错,”张也说,“今天我们来得早,过一会市场热闹起来后你再去看,保证有咱们父母当年下乡赶集的感觉。”

    “我看这里不象农村,倒象是在荒山野岭里建的城市小区。”爱玩说。“我上学期就住在这里的Block Seven——第七栋楼。从那个路口往里拐你就能看见,墙上有数字,”张也用手一指,“不过就必须要搬到学校里去——因为学生会的事情太多,天天来回跑太麻烦。”

    “那以后可就要靠你多帮忙了。”爱玩拍了一个戏谑的马屁。“没问题。”

    四个人一边说,一边走进一家华人开的食档里。这食档临街搭着阳棚,一眼就可看出是普通公寓的底层敲掉一面墙扩建的。这些面向村口一侧楼房的底层,全是这种店铺,除了小饭店,还有理发店,小杂货店,网吧,漫画店——麻雀虽小,五脏具全。屋主们在向外的墙上开个门,占着地利,发点小财。这饭店临街的柜台上摆着用大不锈钢盘子盛着的各种自选菜。爱玩到了马来西亚后第一次见到猪肉——自选菜里的红烧猪肉,便来了个“全包”。那华人老板娘看着二人两盘小山似的饭菜,在要价时心安理得地“宰”了一下。

    “妈的,盛了点红烧猪肉再加几片火腿就收我六块钱。”爱玩受盘剥似的诉苦:“这可是马币呀。”

    “在国内吃饭顿饭不也是二三十块?比这还贵。”张也说。“我不是心疼钱。关键是值不值的问题。”爱玩毕竟是商科学生。“你要是嫌吃的不好,过几天我带你去吃自助,十八块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张也发了话。

    “这地方还有这个?”爱玩双眼放光。“当然不是在这里。在芙蓉,坐KTM——就是电火车—二十分钟。”“你对这里很熟吗?”

    “还凑和。吉隆坡和芙蓉我常去。前几天刚和于晴到马六甲玩了两天——离这里不远。”

    “唉,我来了一天就够了。整天关在这养老院里,人都快疯了。”爱玩大吐苦水。他听到张也丰富的课余生活,心里有一丝羡慕。

    “你不知道,这里算是马来西亚最好的私立学院了。起码它还有自己的校园。”张也的口气仿佛他是马来西亚教育局的督学,“你以为在大城市上学就好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刚来的时候在吉隆坡的嘉安学院上学。那学院,才它妈次呢。你猜猜有多大,就是我们现在这个学院半间宿舍楼那么大!”

    于晴听到张也说脏字,责备地看了他一眼——这完全是为了表明她的“良家少女”身份。

    “不会吧?”爱玩脱口而出。听张也提到嘉安学院,他的眼前闪现出那个衣着时尚的中年妇女。

    “我骗你干什么?当初代理人说的天花乱坠,又是国际水平什么的,全是放屁!可就那么点地方,中国学生比我们学院的人数还多。”

    “咱们这学校到底是学院还是大学啊?”爱玩问:“留学中介说我们这是大学啊?”“他是纯属放屁!”一提留学中介四个字,张也气就不打一处来:“他们这些畜生也就能骗骗我们这些不懂英语的人。这里私利的绝大部分都是学院,和那些综合性的大学根本没法比。那些畜生中介就是利用我们不懂英语骗我们是学院。”“靠,我也是被畜生中介骗来的。”爱玩叹了口气。他来的第一天就感到这里的情况和丘经理在国内说的并不是一回事,起码和他想象中的不同:“可是照你刚才的说法。那个什么嘉安学院里岂不是全是中国人了?”爱玩瞪大眼。

    “没错,中国学生比当地学生多,管理还差。当地人称这种毫无教育水准,只知道骗钱的学校为‘野鸡学院’。他们这种学院,就靠多骗多招收中国学生支持着。你来了就要先交两个甚至三个学期的学费。至于以后上学,你爱来不来。你要想走人家也不留,但是退你学费可没门。后来,那个垃圾学院说要扩大规模,要搬到一个叫‘圣淘沙’的什么地方。我们中国学生都不想去。你想,在大城市里还能打个工,逛逛街什么的——去过那儿的中国学生说,那里比我们如来这里还偏僻。我们这里再偏僻起码挨着国际机场,只能越来越热闹。那地方,真是兔子不拉屎。学校为了作学生的工作,叫一个刚来就被安排在那里的中国学生在动员大会上介绍情况,劝说在吉隆坡上课的中国学生搬过去。当时有同学问他,听说那边偏僻到有狼的地步,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那小子是不是头天晚上蹦迪的时候摇头丸吃多了,竟说:‘没有狼,绝对没有狼,只有一些毒蛇和老虎’。差点没把校方的负责人气昏过去。”

    爱玩大发一笑,全饭馆的人都看他们。

    张也微微一笑,不失自己的领导风度,接着说:“那垃圾学校根本就没有自己的宿舍。在国内时中介给我看的什么房间,游泳池之类的录像,我过来一看,发现是他拍的是学校附近公寓大楼,真缺德。”

    “后来你就转到这儿。”“没错。家里已经花了那么多钱,我要是回国,这钱全都得打水漂。正好我当地的一个朋友在移民厅里有朋友,花了点茶钱,托他帮我转了过来。不过幸好这的生活水平还不象发达国家那样高,不然我在这里可就要出卖劳动力了。”

    “在这地方打工不合算。币值不高,又挣不了多少钱。”爱玩接话。“可黑在吉隆坡的中国人也不少呀!大部分是国内的下岗工人,借点钱,到这里来拼一拼。”

    “那还不如去美国,至少挣的是美元。”爱玩说。“美国?”张也睁大眼:“美国他们进得去吗?这里虽然挣的少点,不过至少还有希望收回本。要是在美国被抓住,非送回国不可。在这里,你给点‘茶钱’,就没事儿。而且这里毕竟有不少华人,沟通上也没有太大的麻烦。来咱们这里的全都是学生——至少有个学生的称号。你到吉隆坡看看,那里国内来的可是鱼龙混杂,什么鸟都有。”

    爱玩这才知道原来在这块小小的土地上,竟然那么多中国人每天都在写着大体相同的新故事。

    “那我们这间学校到底怎么样?”爱玩问。“怎么样?要说硬件条件,我们学校在这国家能排上前五名。不过要是论老师的素质那就……”

    “怎么样?”“唉,这也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完的,以后你慢慢的就明白了。不过你比我幸运,起码刚来的时候没碰上野鸡学院。”听了张也的话,爱玩只能苦笑。

    他们吃完饭,又闲聊了一会儿。张也一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夜市就在那边,咱们过去吧。”于是几个人付了钱,向村外走去。

    “想不到这里还有这么多中国人。办签证的时候我还以为到了这里以后只有我自己是稀有动物呢。都说英雄不问出处,我看现在是只问出处,不问英雄。是个人,只要在这里混一两年,将来回国不也是‘海外归来’?到时候谁还问他在这里是怎么混的?看来我那个代理骗了不少人。妈的,我一直以为出国的全都去了美国,英法呢,不过我看即使去欧美的,也比我们好不了多少,该混还是一样混。只是比我们多打几天工,多挣点钱而已。”爱玩感慨道。

    “我看去欧美的比咱们强。起码人家回国后可以说是伦敦某某大学毕业。”张也说。“反正出国不就为了镀层金,到哪还不是一样?”听了吃饭时张也的话,爱玩算是彻底想开了:“要是到了英美,我们还得打工,恐怕咱俩现在正忙着找工作,还能有心思逛夜市?现在在英美打工也不好打了——我一个中学同学,现在在伦敦上学,他说那里满街都是中国学生。”

    “满街都是,太夸张了吧,”张也瞪大眼睛:“要是照他的说法,国内就剩不下多少人了!”

    “一点不夸张。”爱玩指指村子:“现在你要是对国内的人说这里有一千多中国学生,你信吗?”

    张也耸耸肩。“我靠,整个一乡村大集!”当爱玩看到夜市的时候,发出由衷的感叹。夜市是开在路边的。就是爱玩刚才坐车来的那条路。公路的一侧是村庄,另一侧是低矮的山包。紧挨着公路,有一条绿化带。在绿化带的后面,便是爱玩感兴趣的夜市了。这时候大部分商贩已经摆好了自己的摊位。小贩中有马来人,印度人,当然还有最会作生意的华人。这里所卖的商品也算是品种繁多。从现做现吃的小食品到衣服,鞋子。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不少是中国人——爱玩并没有询问每一个人从哪里来,他只是看了那些人一眼,就能断定,好象白纸衬着黑字。

    过了会,爱玩大失所望:“我还以为这集市有多大呢。原来才这么点人。”他指着约一百多米长的集市说。

    “你以为这是在国内呀。这国家才和咱们辽宁省的面积一样大,这里能有多少人?”“不过这里也有卖盗版CD 的,我倒是没想到。”爱玩指着旁边一个花花绿绿的摊位说:

    “都说国外知识版权抓得紧,出国前我还担心在这里买不起CD 听,原来也不过如此。”“当然,这里的消费水平和欧美还是有距离的。”张也领导视察似的捡起一张,边看边说。

    “那过几天我买个唱机,买几张重金属,朋客,好好爽爽。”自从进入奉阳大学后,爱玩对摇滚乐产生了兴趣。本来在高中的时候,他看见那些长发的摇滚青年就来气——好好的,非要把自己弄的象流氓一样。但是到了大学里,他发现女孩子们偏偏就对这些打着摇滚旗号的流氓感兴趣。于是为了吸引女孩子的目光,他在吉它演奏上下了不少工夫,甚至还在奉阳大学组织了摇滚乐队。一头批肩的长发,一身破烂的衣服,一副愤世嫉俗的表情——这些都是他吸引女孩子的工具——静惠就是这样被他钩到手的,至于摇滚乐本身的精神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吃饱后的一个饱嗝。但后来为了进入学生会当干部,他只好忍痛把自己的长发剪掉。现在到了这里,他想也许可以试试“重操旧业”,说不定更讨这里女孩子的欢心。

    “我们的寝室密闭性不好,我到是无所谓,但是打扰了其他同学就不好了。”张也连忙说。

    “你也感受一下嘛,别总听那些流行垃圾。”“我宁可天天听垃圾。那些唱摇滚的,嗷嗷叫唤,我真受不了。要买唱机也行也可以,天天放任贤齐的歌。”张也不得已说了实话。“呵呵,你就知道任贤齐,也换换口味嘛。”“我。哎,那不是钟婷吗?”“哪,哪呢?”爱玩急忙左顾右盼。“那不在那吗?”张也用手一指前方。

    爱玩顺着张也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钟婷一身休闲装,正在那里笑着向他们打招呼。“怎么,自己一个人来这里逛啊。”爱玩离钟婷老远就打招呼,心想在这儿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她了,就这么定了。“我本来想让我的室友领我参观学校,可是她临时有事回家,所以我只好自己来这里逛逛”

    “回家?”“她是当地华人,家在吉隆坡。”

    “原来是这样……”爱玩突然想起了什么:“哎,钟婷,你的英语测验过了没有?”“我今年才上高三,所以……”“没关系。我从大学的基础班开始读,时间多得是。如果你英语方面有什么问题。问我就行。”

    张也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同时在心里暗谢钟婷在无意中帮自己解围。“那以后就请你多帮忙了……”钟婷笑着说。“我们还是在这里边逛边聊吧。来,把你手里的水果拿来,我替你拎着。想买什么我帮你挑,在家的时候我常陪我妈上街。”于晴看爱玩对钟婷如此热情,不自主地白了张也一眼——这一眼中既有对爱玩在女人面前大献殷勤的鄙视,也有对张也对自己没有爱玩对钟婷殷勤的批评。

    也许女人的气息中天生的就有兴奋剂,而且是可以锁盯目标释放的那种。不然爱玩不可能在接下来的一小时中表现得如此兴奋——确切地说应该是亢奋。按理说他从前中过这种药的毒,现在应该已经有了抵抗力——从前爱玩没少逢场作戏,可这一次更加真实。到底是留学生,出国后果然功力大增。爱玩平时本来就话多,现在更是象碉堡里的机枪,喷个不停。张也和于晴走在后面,到象是两个跟班。张也见此情景,心中叫苦不迭。他看了看手表,刚想叫住爱玩,突然从后面窜出个人影。

    “钟婷,怎么这么巧啊?”那话甜的能招来蚂蚁。爱玩定睛一看,一个小伙子站在于晴的左面,高高的个子,却有些轻微的驼背。头发被汗水浸湿,一绺绺地搭在前额,小小的眼睛充满笑意,把使人肉麻的目光投到钟婷脸上。“你来的正好,我来介绍一下,这是贾大化,这是艾纨,都是我的朋友。”钟婷说。“你好,哪来的啊?”爱玩敷衍了一句,他的脸色足以让人在这个热带国家里打冷颤。不知为什么,眼前这家伙的名字并没有让他联想起《红楼梦》里的贾代化,反而是里面的贾环。张也也很想知道这位突然出现的人物是从哪里来的。在他的印象中,自己拉选票的时候从来没看到过他。看来他不是刚入学的学生,就是在校外隐居的高人。“上海,你呢?”

    “我是从奉阳来的。”爱玩绷着脸回答。“噢,奉。阳……”随着那一声长长的“噢”,贾大化的身子突然增高了不少。“既然来了,那我们就一起逛吧。”张也看着这两个人,闻到一股火药味。“情场如战场”这句话一点也不假。但现在他既然是中国留学生学生会的主席,自然不希望在自己的身边发生什么冲突。“时间不多了,校车快来了,我们还是回去吧,爱玩。”张也说着拉了爱玩一下。“没事儿,这趟车赶不上,还有下一趟呢。我们先逛吧。”爱玩摆出了决斗的架式。重在参与——爱玩的风格到那里都不会改变。钟婷的表情倒是很自然,一点也没有尴尬的迹象,似乎这种场面她已经见得多了。张也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感觉这个女孩子非同一般,象个“高手”。至于到底哪里让他有这种想法,他说不清楚。也许是选举后遗症吧,看谁都象高手,更象自己的对手。于晴的脸还是那样绷着,有时冷冷的目光从钟婷脸上一扫而过。

    五个人走在这小小的市场里,引来了旁人不少的目光。被三个男人围住,钟婷似乎很兴奋,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瞧瞧那个。不久,在卖宠物的摊前停了下来,围着鱼缸里五颜六色的热带鱼看个不停。爱玩不愧是高手,接到这暗示后立刻出钱买下这一整缸鱼。等到贾大化意识到的时候,爱玩已经付过了钱。女人天生就有母性,看到这么有爱心的人,钟婷对爱玩的目光又加了几瓦电力。不知是钟婷目光的作用,还是爱玩自己的肾上腺素分泌过多,爱玩的脸色也红润起来,象是灌了二两二锅头。他转身把鱼缸交给张也时低声说:“今晚听我指挥,帮我这个忙,明天请你吃饭——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人情。”张也接过那满缸的鱼,只能苦笑。

    买过鱼之后贾大化一直处在下风。爱玩再接再厉,又开始从伯拉图谈到了钱钟书,把在大学里看的那点书全都抖了出来。贾大化上初中时看过几眼《围城》的电视剧,凭着记忆还可以发表几句评论。可电视剧《红楼梦》播映时他还小,只知道里面贾宝玉的情人特别多。贾大化结结巴巴地插不上话,看得爱玩暗自高兴,在心里说:就你那死样还和我侃<;<;红楼梦>;>;?今天就叫你小子“枉凝眉”!后来爱玩看钟婷对流行音乐更感兴趣,又大谈张信哲,任贤齐,后街男孩。那姓贾的才又能说上两句。看着张也替别人拿东西,于晴的脸色更冷了。张也心中有火,却也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发出来。只能想什么时候让爱玩这小子请吃饭,狠宰他一刀作为报复。

    好不容易等到校车来,爱玩又一马当先地杀入车厢。这次他没有错,回校的人数大大多于来夜市的人数,因为这是最后一班校车。爱玩发扬绅士风度,给钟婷于晴各占了个座位。张也因为拿着鱼缸,最后一个挤上车。此时爱玩已经和钟婷坐在车里中间一排的座位上。那姓贾的也不简单,硬是挤到了钟婷身边的过道上。爱玩以“坐在车内侧挤”的理由和钟婷换了座位,让她靠着车窗坐。那姓贾的气得在心里直骂——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也不过如此。张也挤不到里面去,只好紧靠在车门上。他的手臂已经开始发酸。鱼缸中被关在塑料袋里的小生命们也许是因为缺氧,直冲他瞪眼。他抬头看爱玩时,发现爱玩也在看他,看到他这副样子,爱玩歉意地向他耸耸肩。这十五分钟过得比十五年都长。张也真想把手里的东西摔到车外。不过自己现在毕竟是个“主席”,是有身份的人,再说,爱玩今天帮自己一个大忙,这个人情现在不还,早晚也是要还的。张也这么想,心里总算是平静了下来。

    校车不慌不忙地在宿舍楼前停住。刚下车,爱玩就从张也的手里接过鱼缸,并在张也耳边轻轻说:“你不用太着急,我还要过一会再回宿舍。”

    张也一笑:“算你懂事。”和于晴两个人向自己的宿舍走去。爱玩抱着鱼缸,回过头对钟婷说:“我送你上楼,帮你把它弄好吧。”“那谢谢你了。”钟婷嫣然一笑。贾大化看在眼里,也想随钟婷到房间里去。可惜找不到任何理由——他这才明白爱玩在市场里买观赏鱼的用心——既博得了钟婷的欢心又为进一步交往找到了理由。贾大化心里又悔又恨,却又无可奈何,只好不甘心地和钟婷道了别,象条斗败的狗,垂着头怏怏地回房了。

    爱玩走进钟婷在五楼的房间时累得几乎要趴在地上,钟婷连忙让坐。爱玩坐稳长叹一口气后才发现一个女孩子正坐在椅子上回头看着自己。

    “这位是?”“这是我的同房,郑淑玲,她是当地的华人。淑玲,这是我的朋友,从中国来得艾纨。”其实在爱玩刚进房的时候淑玲就转过身来看他。只见钟婷一起进来的那个人虽然是中等身材,但是手臂上的肌肉很结实,皮肤很白皙,白到了让她自己有些自惭形秽的地步。他留着稍长的头发,头发被汗水弄成一绺绺的。俊挺的脸上一双细长的丹凤眼,一对月牙形的眉毛悬在眼睛的上方,搭配得恰到好处。眉毛很黑,很浓,但颜色却不滞重。脸上的白皙衬托出嘴唇的红,却又不十分艳。他的眼角,嘴角似乎都挂着笑意,那笑意中透着对这世间一切事物的嘲讽和鄙视,也透着玩世不恭。他上身穿PLAYBOY 的天蓝色衬衫,袖子随意地挽着。下身是BOSS 的浅灰色卡其裤,再搭配脚上的那双浅黄色的杰尼亚沙面皮质旅行鞋,象是电视里休闲服装的广告模特。淑玲看着,感到他的眼光里似乎有些和别人不同的东西,似乎是在玩世不恭下面藏了什么东西。他藏着什么呢?

    一通招呼过后,钟婷用广东话问淑玲:“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还在这里?”“怎么,有位靓仔陪,不欢迎我回来呀。”淑玲也用广东话笑着说。“不是,我只是问问。想要中国靓仔,我给你介绍啊。”钟婷老练地“还击”。淑玲脸微微一红:“我本来想回去,可是marketing(市场学)的assignment(作业)还没有写完。这个weekend(周末)我必须要写完,不然老师要罚我们的。”“是吗?”爱玩一边动手帮钟婷搬桌上的东西,一边说:“这教授也太变态了。现在在中国的大学里这样的都剩下不多了,是不是全跑这儿来了。”

    “他说要帮我们pass 考试,so 就让我们每天都写一千字的notes,每个星期hand up一次。不交,罚得更多。”郑淑玲说话时,爱玩趁着钟婷不注意仔细地看了淑玲两眼。她的长发瀑布似的散在后面。眼睛不是很大。可是和五官配在一起,增加了面部的“总分”。小巧的嘴微微的向外突,嘴唇略成一个“O”形,好象正邀请别人在上面轻轻一吻。白色T 恤衫隐隐显出两个乳峰的轮廓。下身穿着条短裤,肥瘦的程度正好衬着她修长白皙的的腿。她的五官并不十分突出的美丽,但是都很标准,好像设计师用尺子量好一般。爱玩看着淑玲的腿,想那上面的皮肤长在她的脸上就更完美了。不过他转念一想,她脸上的肤色可能是当地的阳光所致。对于当地那毒辣的阳光,他今天刚刚领教。“其他的教授也是这样吗?”爱玩笑着问:“如果这里的讲师都这样,我立刻转学。”“其他的不是这样的,只有这一个。”

    “他叫什么名字?”“Philip Law。”

    “他是不是姓刘?”爱玩问。“对,你认识他?”淑玲很惊讶。

    “不是。今天和当地人闲聊,他们告诉我这里的华人姓Law 的是姓刘。”爱玩颇为得意,“你的华语说的很好。我感觉当地的华人很少有象你说得这样好的。”不过他心里对她在句子里加的英文单词很是反感,也许这是当地华人说话的特色?

    “我家在吉隆坡,我是华校毕业的。”“华语说得好就利于大家交流。”钟婷突然插了一句。爱玩解嘲似的笑了笑,想掩饰自己的尴尬。他问淑玲:“那这里的功课重不重?”看淑玲象是没有听懂,他又问:“就是说你感到学习很累吗?”“现在是刚开学,不会太累的。因为assignment 还没有下来嘛。Once assignment 下来后,就会很累的。特别是学期末要考试的时候,又要写assignment 又要看功课。”淑玲说着,起身把椅子转了一下,面对着爱玩坐了下来。

    看来这里功课还不重,爱玩,不过他听淑玲说话实在感到很吃力。那些夹在汉语里的英文单词象是米饭里的沙粒。

    “你是当地人,英语好。我可就不行了。”钟婷站在镜子前,梳着头发。从她看到淑玲那黑而长的秀发后,梳头的次数明显增加了。据说那可以促进头部的血液循环,让头发长得更好。

    “你可以的,你。”淑玲拿起课本“其实这上面的英文也没有什么难的。”“其实累一点也好。我看这里什么也没有,如果再不学习的话,那就要无聊死了。”爱玩想起了今天在去银行路上的所见。“我每个星期回家一次,也不觉得闷。”

    “我听钟婷说你家在吉隆坡住,是不是?如果那样的话,有机会你作我们的导游,带我们逛逛吉隆坡好不好?”爱玩说。

    “行啊,欢迎你们到我家作客。不过这几周不行,华文学会有一个orientation night在这几周。所以我可能都回不了家。”

    “什么叫凹…凹什么night?”爱玩一脸不解。

    “就是学院为了欢迎新学生准备的party。本来都是在开学后的第一周内举行,这个SEM 耽误了。”

    “听说好象还有舞会。”钟婷淡淡地说。她这轻描淡写的一句把爱玩的心打得一跳。“钟婷,你答应我到时唱支歌。”淑玲笑着说。“你就饶了我吧。我是新来的。”钟婷撒娇似的求饶,“你这个华文学会的委员总不能欺负新生吧。”说着两个人都笑了起来。爱玩想女人真是天生的政客,刚到一天的钟婷现在已经象淑玲的亲妹妹一样了,男人里有这样功力的实在不多,张也就是这不多中的一人——也只有这种候选人,才能博得大众的选票。

    “你是不是需要人演节目?”爱玩明知故问。“对呀。你想演?”“不,我就是问问。”爱玩在想到底要不要“炫”一把。

    “如果你可以,就帮个忙吧。”淑玲恳求道,“现在谁都不想演节目,但是节目少了就不好看了。”

    “让我想想。”爱玩的眼神碰到淑玲的目光,立刻躲开。他在心里告诫自己:现在钟婷还没到手,别再给自己找事干。

    爱玩帮钟亭把装鱼的塑料袋撕破,五颜六色的小生命们顺着水流到了鱼缸里,开始了它们新的生活。

    当晚爱玩和钟婷谈得很投缘,又向淑玲打听当地的旅游胜地,名商业街之类的地方。还向淑玲打听这学院在当地的名气,教育质量和那合作伙伴——澳大利亚大学——的情况。他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种了。爱玩推开门,只见张也一个人躺在床上,一脸满足。

    “今天帮你拿那个鱼缸可把我给累坏了!”张也一见爱玩,立刻恢复满脸的疲惫,牢骚不已。

    “够意思,帮我个忙。初来乍到嘛。”爱玩满脸堆笑,“我的意图不能太明显。”“你的意图还不明显?在夜市的时候你满眼喷火,差点用目光杀死那姓贾的。”“那姓贾的实在太烦人。本来好好的一个中国人,非得用当地人说话的腔调,看见他我气就不打一处来。今天刚见面,你看他傲的那样,真想擂他一顿。还他妈说他自己是上海来的,看他那穷酸样一看就是从上海贫民窟里跑出来的。”

    “只是为了这个?不会吧……”张也说,“我看今天最大的胜利者是钟婷,一下就拥有了两位候选人。”

    “咱们既然到了这儿,最主要的还是学习,光是出国家里就给我们花了不少钱,别忘了,我们至少得在这里过三年哪,所以有些事情别太认真。”爱玩想把话头支开。

    张也心中一阵冷笑,心想看你这德行在国内的时候也老实不了,不知道你在国内的那些“红颜知己”们听了你的话该作何感想。

    “我是担心这个学院啊。”爱玩接着说:“你看看这周围,荒山野岭的,比我妈当年下乡的地方都偏僻。当初我那个代理人说学习两年后可以转到澳大利亚去,现在看来也不会是真的。我现在感觉自己不是到了广州就是到了海南岛——黑皮儿的说话我听不懂也就算了,周围黑毛儿黄皮儿的说话我也听不懂。”

    “我从前问过其他的中国学生转签到第三国的事,他们说有戏,但还没有人试过。唉,既然来了,就安心学吧,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张也又拿出“过来人”的架式。

    “妈的,现在要是看见姓丘的那畜生我非剁了他不可。”张也的话把爱玩的火勾了起来,“把我骗到这荒山沟里来了。不过说句实话,这里比荒山沟好一些,象个……对,象个养老院。”

    “如果只象个养老院还好说。谁知道这里的教学质量怎么样?我在吉隆坡已经遭遇国一回野鸡学院了,我现在就怕再碰到那种野鸡学院里的老师。我可不是到这里旅游的。”张也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就是碰上了我们也没办法,”爱玩对这学院的教学质量并不在意:“我就是感觉这里太闷了。到这荒山野岭来上学,肏,简直是流放!要是再碰上今天郑淑玲说的那个变态老师,我们不被折磨死才怪!”

    “你刚来不了解,其实这儿的学生过的还是很悠闲,”张也向阳台的方向指了指。他们左侧的阳台上,还是那个学生抱着把破吉它在“嘣,嘣,嘣”地弹个不停。

    “我就是怕过得悠闲!他至少还弄出些声音,要不,我就快发疯了。”“别着急,你疯的日子在后边呢。”爱玩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我们这是出国提前养老啊。”

    5事物的表面往往不能准确地反映其本质。越是风平浪静的海面,下面越可能暗流涌动。

    随后的两个星期爱玩对这间“养老院”的看法改变了很多。这学院的位置是偏僻的,但偏僻不代表着宁静。因为这里已经偏僻到让学生产生只有他自己在这里,再大的声音也只有他一个人听到的错觉。如果你白天漫步校园,学生们正在上课或者旷课睡觉,这里一片鸟语花香。可到了晚上宿舍区里就象在开舞会——学生们都是十八九岁的青年,正处在精力过剩无处发泄的时期。他们把白天积攒的精力全都抛了出来。男女生宿舍楼间的空地上永远都有男女生在嘻戏打闹,那肆无忌惮的大呼小叫使在室内的人感到站在阳台上就能观赏奸杀案的现场直播。摇滚青年们以最大音量享受着他们感觉最过瘾的噪声,挑起了音波核战争。流行男女们也不甘示弱,请出各位天王天后,用自己的音响撑起了一个个小小的NMD。最妙的是醉心于电脑游戏的高手们,配置的电脑音箱足可以让贝多芬流下激动的泪水——他又能听见了。他们的房间里整夜的炮声隆隆,游戏时运用的战略战术令西典军校的作战教官们惭愧不已。舍监有时也会责令学生们的把声音弄小一些,但那是在打扰他休息的时候。他想只要不闹出人命,就让学生们开开心吧,自己也可以省省心。每当夜幕降临,整个宿舍区就沉浸在各种声响中,象美国电影里被吸血鬼控制的城市。这里又偏偏是个热带国家。为了保持通风,宿舍的窗户是用几条长方的大玻璃片组成的,是只有四排“叶片”的“百叶窗”。这样有特色的窗户,根本关不严。房门的上方和两侧,也有为了通风而安的气窗。说是气窗,实际是把厚厚的木板嵌在墙上,在上面凿出几条宽缝,再在上面涂上漆。所以在保持气流畅通的同时,室外的声波也毫不客气地涌了进来。在这样一个日夜都有噪音的地方,爱玩开始怀念那个每天晚上九点就拉闸限电的奉阳大学。

    过了几天,爱玩左边的邻居把自己的木吉它升级为电吉它,平时的“嘣嘣嘣”也加进了鼓点——准是邻居又搬来一套爵士鼓。爱玩奇怪两个人住的房间如何还能摆下一套爵士鼓?每天晚上七点左右,隔壁就有人进进出出。八点钟,房间里的鼓准时响起来,然后是吉它,一把连琴弦都没调准的电吉它!电这个东西真的很神奇,邻居升级后造出来的声音大得仿佛音箱就放在爱玩耳边。最可气的是那个鼓手——已经无知到该杀的地步——底鼓,通鼓,军鼓同时出声,“咚咚咚”地敲个不停,全无节奏可言,末了还不忘加一声镲片。“唰~~~”震得爱玩心脏仿佛被别人握在手里,一下下的用力攥。爱玩左边的室友(就是那个天天在阳台上“嘣嘣嘣”的学生)是个马来族人,一个忠实的摇滚迷。马来人的特点是每个人的朋友都很多,而且喜欢聚在一起闲聊。此时的爱玩到宁愿他们是聚在一起闲聊。摇滚演出通常是在每天午夜两点左右结束。如果心情好,他们还会再来三五首“不插电”曲目。每首歌结束后照例是满堂喝彩,张也不知道是谁的欣赏水平面出了问题,他们的还是自己的。不过和爱玩相比,张也的忍耐力显然高出了很多。

    一天晚上爱玩的忍耐到了极限,气冲冲的砸开隔壁的房门。“别唱了!你们!跟驴叫似的!”满屋的马来人听不懂中国话,还以为爱玩在说他们唱错了。

    “what's the matter?”一个胖胖的马来人问道。他仿佛被人硬塞在椅子里,而爱玩平日所见的那把破吉它则嵌在他肚子的肥肉里。在这位马来人看来,唱别人的歌也要有自己的特点。

    “the matte is……is……you are 跑,调,了!”爱玩把这句不明不白的“英语”砸向了各位“摇友”后转身就走,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妈的,跟我玩这套。”爱玩咬着牙搬来了援兵,一套价值两千马币的音响。“怎么样,还行吧?昨天去校外宿舍的兄弟们那里借的,我跟他们说中国学生会的主席和我住一屋,需要用它来工作。过几天我腾出空来到吉隆坡买个比这功率还大的。”

    张也正拿着漫画书和于晴半躺在床上,他抬头着那两个比萨母女士的脸还大的喇叭,无可奈何地说:“我求求你,他们就够闹了,你还来折磨我。”张也对邻居的噪音其实并不是太在意。平时他不是在和他一手提拔的学生会干部开会,就是在于晴的房间里作研究工作。

    “这叫以毒攻毒。”爱玩说着,把“张信哲”放进了磁带舱。无奈的是此“毒”不攻彼“毒”。“张信哲”只是声音大,而非噪音。他的有腔有调在隔壁的无门无派面前显得捉襟见肘。过了几天,爱玩再也按捺不住了。一天他把自己带来的电吉它连在效果器上(要想泡妞,不带点专业设备怎么行?),再把他们接在为了建立“NMD”而借来的音响上。他一顿速拨加点弦,隔壁顿时没了声音。

    爱玩刚停下,房门口就站着两个探头探脑的朝圣者,是他的邻居和那个胖胖的马来人。大家虽然不是第一次见面,却是第一次打招呼。不到五分钟,爱玩就被两个人拉到隔壁。摇滚演唱会立刻变成了技术交流会。那两个马来人喜出望外,没想到在这荒山野岭还藏着个琴圣。爱玩进了隔壁一看,里面只有一套学校宿舍的统一家具。房间的另一侧放着套爵士鼓。两把电吉它躺在床上,那把半旧木吉它守在房间的角落里。杂志和音乐CD 散得满地都是,摇滚歌星的海报横七竖八的贴在四周的墙上。爱玩猜想这位邻居的同房刚开学的时候就被噪音轰跑了。三人相互自我介绍。那马来人叫“Ah Wang”——阿旺。“wang(旺)”在马来文里面是“钱”的意思。这位邻居的名字意译过来应该是“有财”或者是“大发”——虽然俗了点,叫起来倒也很吉利顺口。大胖子叫“阿兹詹”。在爱玩和“有财”谈话时大胖子又出去领回来四五个人。爱玩心想你这是让我开班授课呀。马来人和中国人相比最大的一个特点是没有架子,对谁都很热情。结果不到一个小时,爱玩就被招安。从此这个房间里响起了规规矩矩的琴声。对于其他房间的人来讲,爱玩到是做了功德一件——虽然还是吵,但已经能听出调来。

    自从有了“吉他技术交流会”,爱玩和邻居们的关系也有所缓和。一天爱玩在房里痛骂贾大化“傻屄”。阿旺在场,问爱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脸上的表情仿佛痛入骨髓”?爱玩无法,只得将这经典的国骂用自己磕磕绊绊的英语翻译成“愚蠢的女性生殖器”。阿旺听后对中国人的想象力大加赞叹。爱玩又求阿旺告诉他马来语中此类的话怎么说,以备将来痛击贾大化时用。二人遂为好友——古有一字之师,今有一骂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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