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一条窄窄的公路上行进,两边是田野,田野里涌动着油菜花的黄。
车上是几位文友,在城里待得烦,到乡下采风。
一个文友说,这路怎么这么颠哪?
开车的是我们当地的一个文友,叫范大海。他忽然庄重地说,我们脚下的路,就是著名的范公堤。
我们的心都为之一振。
大海说,范公,就是范仲淹啊,当年创作了千古名篇《岳阳楼记》。
我们当中有人忍不住吟诵起来: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嘱予作文以记之。
大海说,名篇!中学时学过的课文能记得多少?
一个朋友说,特别是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千古名言啊。
大海说,《岳阳楼记》里最让我心动的并不是这句话,而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才是我们最需要做到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不该是我们做的,我们还不够资格呀。
车上的人都笑了。
我问,范老先生怎么会在这里修堤呢?
大海说,老先生在这里做过盐官啊。按说盐官是个肥差,可他当盐官期间,这一带盐业不旺。那时海水经常上涨,涝灾不断,百姓的生命财产得不到保障。范老先生奏得朝廷批准,发动民工沿海筑堤。
一个朋友说,范先生脑袋挺活的——盐上没油水,搞水利。这么大的工程,得花大价钱吧?
大海说,价钱花不了多少,却费大力气。当时,没有仪器,对海上的水位是无法掌握的。筑得太高,海水到不了,白筑了;筑得太低,海水一来就淹了。常常是堤还没筑起来,海水上来就给冲垮了。
朋友问,那是怎么筑起来的呢?
大海说,范老先生愁得吃不好睡不香。多亏他有个聪明的女儿,出了一个好主意:坐着海船,沿海撒稻糠,潮汛一上来,海水就把稻糠推到岸上来;海水落下,岸上就留下一道糠线。然后,沿着糠线筑堤,就没被冲倒过。
一个文友说,那这儿离海边不远吧?
大海说,远了去了,海岸线早已东移。
文友说,那这堤就是废堤了。
大海说,虽是废堤,可世世代代盐阜人民,读书的不读书的,年长年幼的,都还记得范先生啊。
文友说,这可真不容易。
大海说,其实呀,范老先生留在当地的故事可多啦,许多都失落了,但有一个故事流传得最广。我是听我的祖父讲的。我祖父前年刚过世,活了一百多岁!
我们都说,你祖父算得上长寿老人了。
大海说,那是。老人生前经常给我讲这个故事。当年范老先生做盐官的时候,正逢当朝宰相过寿,朝中范的好友就写信来提醒他随份礼。当然,这礼金得厚重,跟咱们平常走动随礼可不一样啊。范老先生也想随份礼,日后好办事。可他为官清廉,没钱哪——要有钱,必须得在老百姓头上刮。可老先生哪能这么做啊,不做官他也不会这么做啊。你说巧不巧,正好,在他官府院里的银杏树下,发现了三坛黄金。旁边就有人出主意,这是天助您范公啊,干脆送到京城宰相府祝寿,何愁您不升迁啊。范老先生摇头,不行,这黄金肯定有主人的,岂可滥用。命人去查访这院落的原主人,果然找到了主人王平。王平很感动,非得留下一坛金子给范大人。范大人说,我如果想要金子,我还找你干吗?王平无奈,只得抬了三坛黄金退下。
听到这里,我们都竖起大拇指,赞叹范仲淹。
大海说,还没完呢。不久哇,范仲淹得到意外升迁。老先生觉得奇怪,后来一打听才知道,王平拿着一坛黄金以他的名义送到京城相府了。范老先生听得事情原委,长叹一声,挂了大印,回乡务农了。
车内一片议论之声。
那天,在车上的除了大海和我,还有三位文友。一位是做官的,两位是生意人,合伙的。
现在,我那位做官的文友因为贪污受贿进去了。两位合伙做生意的朋友也散了伙,公司很快没落下去。
那天,几位朋友回去后都从不同角度写了文章,登在晚报的《名家新作》栏里。
只有我没写。这篇文章算是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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