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鸟是跌跌撞撞飞进屋子来的。
他随即又发现,那是一只受伤的鸟。在鸟左侧翅膀的底部,有一个小小的血窟窿,李佑闵一看便知道,那是被气枪的铅弹射中的。在他上高中的时候,他的小叔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一杆气枪,有一段时间,他放学一回家就拿着气枪往城外跑,天黑时分才回家,手里提着用稻草串在一起的鸟儿。他很熟悉这种小小的血窟窿。
鸟躺在地板上,喘着气,不时痉挛一下,不时又扑腾着挣扎几下,想要飞起来。可怜的鸟,你也肯定是在毫无防备中猝然受击的。这样感慨着,李佑阂心中竟有了点和鸟同病相怜的感觉。不过他马上又发现,他比鸟儿更惨,因为他不仅猝然受击,而且是伤在自己一向信任的人手上。那个他不愿意再提起名字的人,是他一手从基层提拔上来的。他一直将他作为心腹,甚至谋划着自己升了后就让他来接班——李佑闵相信自己命里是还能再往上走一两层的。但他没有想到,这个“心腹”却背着他使了阴招,挤开他自己上了不说,还毫不留情一脚踹了他。为了稳固自己的位置,李佑闵平时没少对着别人耍心机,也时时提防着别人的心机,没想到最后却栽在自己人的心机上!两个多星期来,李佑闵“病休”在家,心里充满了后悔、失意和愤怒。白天,他大部分的时间都靠在沙发上,似看非看地望着眼前的一切。送来的报纸也只是随手摆弄摆弄,从不打开细看。晚上,就看那些宫廷争斗和官场倾轧的电视连续剧。除了做饭和洗衣,他让保姆把一切家务都停了下来,让保姆闲暇的时间就待在自己的小房间里,随便做什么都行,但就是不要走出来在他眼前晃动。他好像有些厌烦看人了。偶尔想起那些以前被自己踩过的人,他不禁会想,怕是很多人很早就开始厌烦看他了吧?
不知不觉间,李佑闵把鸟轻轻捧在了手上。伤得不轻啊!他对保姆说,去找找看有碘酒没有。
保姆没找到碘酒,只找到几片创可贴。这不管用,李佑闵说,去拿一瓶酒来吧,得先消消毒。
鸟被酒灼痛了,又剧烈扑腾起来。李佑闵用手轻轻抚弄着鸟,让它慢慢安定。安静下来的鸟躺在李佑闵的手心,望着李佑闵,湿漉漉的眼睛明澈而安详,给了李佑闵一种久违的亲切。他细心清洗着。铅弹没有留在体内,它直接射穿了翅膀——看来射击的距离一定很近,而且很有可能是来自某个暗角。
清洗完了,李佑闵让保姆去街上的药房问问,买一些适用的消炎药回来。保姆刚要动身,他又变了主意。还是我去吧,你把鸟看好就是。李佑闵说,两个多星期以来第一次打开了外出的房门。
谁也不曾想到,这只突然撞进客厅来的小鸟,就这样撞进了李佑闵的生活。李佑闵开始了对小鸟的悉心照料。一天,他给鸟敷了药后,坐在沙发上,竟顺手拿起茶几上的报纸看了起来,才猛然发现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有被“心腹”之事搞得整日胸闷,也好几天没有去看那些满是无穷无尽的尔虞我诈的连续剧了。回味着几天来为鸟疗伤时从心底一丝一丝涌出的温暖,李佑闵突然又感受到了生命中关怀和施爱的美好。这个感觉,多年前也曾在他的心中涌荡,但自从沉湎进人际关系的复杂和人与人的利用之中后,这感觉就慢慢被挤掉了。李佑闵回想起他最后一次打鸟,两只并排在电线上的鸟,他打下了一只,以为另一只会飞掉。但另一只没有飞走,它飞向了坠落的同伴,在李佑闵的枪口下,绕着同伴不停地跳动,发出尖锐的鸣叫。李佑闵垂下托枪的手,从此再也没有摸过那杆气枪。
楼下梅花盛开的时候,鸟的伤痊愈了。李佑闵撕破纸箱,让鸟飞向了天空。看着鸟在天空展翅,李佑闵感受到了一种久远的愉悦。但是第二天早晨,李佑闵被一阵鸟鸣唤醒后,发现鸟正在阳台上跳来跳去。李佑闵心里暖乎乎的,竟对着鸟说开了话。鸟似乎听懂了,李佑闵说话时,它就静静地立住,李佑闵说完了,它又开始蹦跳。人和鸟愉快地过了大半天。第三天,李佑闵又是被一阵鸟鸣唤醒。第四天也一样。李佑闵就有些奇怪了,往阳台上仔细一看,才发现鸟并没有离开他,而是在他阳台上的一株茶花上安了家。李佑闵看着茶花枝桠上小鸟简陋的家,依稀感到冬日干燥的空气什么时候竟润了起来。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