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龙

    K先生提出了零度计划的理论。这就是，不管世界怎样发展变化，20年后，自己在食品、饮水、住房、空气、噪音、绿化和艺术欣赏等诸方面，保持今天的水平不变。

    零度计划的理论一发布，立刻引起社会大哗。有人对K先生提出了质疑：“什么零度计划？完全是落后计划！现在是什么年代？现在是火车提速、飞船上天的时代！你要落后于别人20年呀？！”

    K先生笑道：“我是心甘情愿的。至于是否落后于别人，20年后再说吧，出水才看两腿泥嘛。”

    听他这么说，看来是顽固不化了。那就随他去好了，他想落后就落后吧，他想当历史的标本就当历史的标本吧。

    K先生成为人们嘲笑的对象。人们在嘲笑K先生的同时，加快了现代化生活的步伐。有人买车了，有人住别墅了，有人吃航天食品了，有人喝超级纯净水了，有人去氧吧吸氧了，有人去超级大国定居了……总之，能享受到的现代化生活，人们争先恐后地去享受了。这些人很快就成为贵族群体，在国内外养尊处优。

    不经意间，K先生却神秘地失踪了。其实，他哪里都没去，只是把自己封闭在一个人所不知的平民空间里。每天，他吃五谷杂粮，饮用自家井水，整日泡在房前屋后的菜园子里；偶尔出门，也是骑自行车或安步当车。没人干扰他，也谈不上他干扰别人。有兴趣的时候，他就唱唱老歌，听听老戏，看看老电影，翻翻小人书或过期的报纸杂志。总之，时光似乎在他面前停止了，甚至倒流了。

    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人们几乎将K先生忘记了。

    20年的时间，弹指一挥间。

    20年过去了，许多人得了不可医治的疾病，被写进加了黑框的讣告，贴到了墙上。

    与K先生同龄的人，所剩无几了。但还是有人想起来了他。这是几个从超级大国回来的人。这几个人在超级大国淘到了第一桶金，回国来，无非是炫耀财富。他们一凉一乍的，表示一定要找到K先生，看他究竟活得怎么样。大不了去墓地找他，给他献一束花嘛。

    在寻找K先生的过程中，海归者显示出了见多识广，说大话，吹大牛。可他们渐渐地就不再装腔作势了。因为，他们得知了一些同龄人的死讯。死去的同龄人，杀手几乎都是现代病。这让海归者目瞪口呆。怎么会呢？现代化生活方式，应该提高生活质量呀，怎么会让人提前作古呢？

    终于，这几个海归者得到了一个准信。他们要找的K先生，不但活着，而且活得很滋泥儿。

    于是，他们来到了一个被称做“安乐窝”的平民生活区。在这里，他们果然见到了K先生。令人想不到的是，K先生红光满面，目光如炬，快乐得赛过老顽童。

    K先生泡上了自己采制的香茶，摘下了新鲜的瓜果，招待上门的客人。

    海归者打量着K先生居住的院落，发现竟与20年前的老照片别无二致。

    他们发现，K先生不喝酒，不吸烟，拒绝食品色素和防腐剂。他家的院子里，居然还有石碾子和手推车呢。难得啊，K先生默默地恪守着20年前的“零度计划”，保持着20年的生活水平不变。他活得这么洒脱，将时光固定了20年！

    K先生畅谈了自己的幸福秘诀。他打趣地说：“过去没钱时，在家里吃野菜，现在有钱了，去饭店吃野菜；过去没钱时，在操场上跑步，现在有钱了，在屋里跑步；过去没钱时，在马路上骑自行车，现在有钱了，在家里骑自行车。这说的可不是我呀。”又拍着自己的胸脯说：“我的生活20年不变。你们都看见了，我落后了吗？我没有落后！”

    几位在超级大国见过世面的海归者，没想到K先生的状态这么好，不由得夸奖起来了，夸奖“零度计划”，夸奖K先生是位老神仙。

    不久，海归者成立了一家老神仙旅游公司，专门组织中外游客，到K先生家参观，领悟“零度计划”之妙。

    可几个月后，他们却找不到K先生了。

    K先生躲到哪里去了呢？

    据可靠消息说，K先生回老家住窑洞去了。他的老家在黄土高原，祖祖辈辈生活在冬暖夏凉的窑洞里。于是，老神仙旅游公司打出了“游黄土高原，住古代窑洞，当老神仙的”广告，引得众多游人纷纷神往。

    其实，K先生根本就没有回老家，他还生活在城市里。不是说“大隐隐于市”嘛。每天，依旧是粗茶淡饭，唱老歌，听老戏，看老电影，翻阅小人书或旧报刊。偶尔，在林荫小道上漫步，或蹲在墙根下晒太阳。他嘴里时常念叨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白云苍狗，独往独来！”前两句，有人听出来了，是现代诗人的诗作；后两句，是他的土著，却也和谐。

    K先生的心里奔跑着一只天狗。每天，K先生都在吟诗，用诗歌喂养心里的天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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