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骢传-穿云破雾傲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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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歼7Ⅲ任务的由来

    歼7飞机,是当时我空军和海军航空兵装备的主要机种,是1963年我国在引进苏联米格-21基础上发展、研制的第一种2倍声速的战斗机。最早的歼7飞机1966年在沈阳112厂试制成功,后来在成都132厂、贵州011基地又设立了生产线。但不久,“文化大革命”席卷而来,工厂随即处于混乱状态。

    尽管歼7飞机的稳定性、操纵性、机动性和起飞着陆性能较好,但经部队使用后仍然存在着航程短、搜索距离近、近战火力弱、救生成功率低和加速时间长等一些重大缺陷。在“文化大革命”的逆境中,成都132厂的设计人员克服重重困难,对飞机做了些有针对性的改进,改进的飞机分别命名为歼7Ⅰ和歼7Ⅱ型飞机。

    十年内乱结束,打开国门,我们惊异地发现,比起国外装备的现役飞机,我们已经落后了很远很远。当时,我空军领导到罗马尼亚访问,在人家停机坪上偶然见到一种外形漂亮的飞机。再了解了它的战斗性能,他们都非常激动,非常羡慕。再联想到我们自己装备的歼6、歼7飞机,已经明显落后。回国后,向中央军委和国防科委提出了尽快更新飞机的强烈要求,结束“歼6万岁”的窘况。但,苏联人早就对我们进行了封锁,英国、美国等国更不可能卖类似飞机给我们。经中央军委和国防科委多次研究后得出结论,迫切需要改进改型的更加先进的歼7飞机。但,我国要实现更新飞机的愿望,别无他途,只能依靠自力更生。

    1978年6月,三机部吕东部长在北京布置歼7大改的任务,确定由132厂、611所、112厂、011基地共同成立歼7飞机大改系统工程设计室,集中兵力打歼灭战。7月,正式任命王南寿为第一总设计师、屠基达为第二总设计师,歼7大改任务正式命名为“歼7Ⅲ型飞机”。

    然而,研制工作刚刚起步,就发生了对设计原则的争论。

    1978年6月专题会上,许多专家就一致认为,要搞好歼7大改的参照设计,仅仅靠出国考察是很不够的,最重要的是要搞到一架样机。后来,经过多方努力,终于有了部分备件、飞机残骸和一架快到寿命的飞机。这本来是件好事,设计师们可以充分利用它,搞好参照设计,在原来的基础上,把设计工作做细、做得更可靠,加快歼7大改的研制步伐。可是,这时却有人提出异议,要把参照设计的指导思想改为全面测绘,引起了从部领导到各级人员的争议。

    由于设计指导思想的分歧,引起原则性的争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设计工作实际上无法进行,歼7Ⅲ型飞机的设计工作也就停了下来。加之,由“三厂一所”设计人员组成的系统工程设计室,相互没有隶属关系,自1979年起,112厂、011基地、132厂的设计人员相继离开,返回了原单位,只剩下611所的人员孤军作战。虽说设计工作仍然在艰难地进行着,但当初“集中兵力打歼灭战”的氛围已经不见了。

    到了12月,总设计师王南寿到北京参加三机部航空科学技术委员会第一次全体会议,会议期间部领导宣布王南寿任三机部航空科学技术委员会秘书长,留北京工作。

    此时,由于总设计师的突然调任,歼7Ⅲ飞机研制实际上已陷入群龙无首的窘况。“三厂一所”组成的系统工程设计室实际上已经解体。

    怎么办,该怎么办?

    临危受命当总师

    1981年10月,国务院国防工办任命611所副所长、总设计师宋文骢为歼7Ⅲ飞机型号总设计师。同时,将歼7Ⅲ型飞机列为“六五”期间第一个国家重点型号。

    宋文骢明显地感到肩上沉甸甸的分量。

    型号总设计师不是一个简单的称谓,他的职责除了型号的管理组织,还要负责整个飞机技术工作。换句话说,整架飞机研制成功与否,总设计师是第一技术责任人。

    作一个飞机总设计师,亲自主持一架新飞机的研制,让自己设计制造的战斗机亲手交到飞行员手里,亲眼目睹它飞上天空,翱翔于祖国的蓝天,壮我中国空军之威,铸我国家领空之防,那该是多么自豪的事情!

    可是第一次做总设计师,对宋文骢来说,这分量的确是太沉重了。尽管他参加过从“东风”113以来几个型号的研制,但他毕竟不是总负责人——他只是在中国这块土地上土生土长起来的一个技术“尖子”,能支撑起飞机型号研制这座令人叹为观止、金碧辉煌的宫殿么?

    还是让我们回到歼7Ⅲ型飞机的研制上来。

    尽管宋文骢接受任务以后,感到压力很大,但几十年在航空领域中的摸爬滚打,几十年的飞机理论研究和设计生涯,应该说他对飞机是了如指掌了。此时他对飞机的了解,虽没达到古人养由基射箭“百步穿杨”的那般境界,但至少也具有“庖丁解牛”那样的水准了。所以,当他感到极有压力之余,也充满自信和坚定。

    但,这谈何容易!

    宋文骢接受任务时,我国已闭关自守20年,当我们还沉浸在“东风一定压倒西风”、“解放全人类”的美好的愿望中时,世界航空航天技术发展的速度,已是日新月异,一日千里。当代许多高新科学技术,早已被发达国家用于现役飞机之中。随着国门打开,我们这才惊讶地发现,在世界航空领域中,我们已被人家远远地甩在后面,望尘莫及了!

    “我当过空军机械兵,一开始是维护维修,那时依赖性很强。后来我们和苏联‘老大哥’破裂,‘老大哥’不给飞机了,还搞封锁,英国、美国就更不用说了。要自己走路了。到了20世纪80年代初期,我们基本上还是用的是50年代的飞机……”宋文骢回顾道,“打开国门,我们的飞机和别人比,确实差距非常大了。领导问差距有多大,有人一拍脑袋说20年、30年,依我看40年也不止……”

    是呀,这时候我们才真正尝到闭关锁国、夜郎自大苦果的滋味。

    “你们看过《考克斯报告》吗?这个报告我看过几遍。作者在报告中说,你不要怕中国人,中国人还早呢!他们没有先进工艺、先进材料,没有大系统的综合能力——知耻而后勇,我们别无选择,只能追,只能干!再不追,再不干,人家也不会来同情你、施舍你,在前面等着你呀!……”

    面对眼前残酷的现实,怨天尤人也好,骂爹骂娘也罢,统统无济于事!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唯一的选择,不管再苦再难,只能咬紧牙关迎难而上,尽快缩小这种差距。

    宋文骢是个不服输的人。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这样的情况下,宋文骢作为歼7Ⅲ型飞机的总设计师,尽管他有些临危受命的味道,但他记得隔壁武侯祠墙上镌刻的武侯诸葛《出师表》上有这样的句子。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他不止一次给同伴们说过这句话。

    宋文骢接受任务后,他一天也没敢懈怠,稍作准备,就带领设计人员,马不停蹄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开始下部队做起调查研究来,一定要切实搞清楚空军的实际要求。

    南方的阴雨,北方的冰霜,荒漠的孤烟,海边的风浪。

    宋文骢带着设计人员,在短短的两三个月时间里,走南闯北,行程数千千米,走访调查了8个空军部队和34个有关单位。白天,他们与飞行人员、地勤人员一起探讨飞机各系统性能的优劣,研究改进的措施和方法;晚上,他们就整理收集来的数据和素材,思考着设计方案的修改完善。渐渐地,理清楚了开展歼7Ⅲ型飞机设计的基本头绪……

    东方露出了淡白的晨曦,远处军营里传来起床的号声——这久违了的号声,对宋文骢来说真是太熟悉了,听见这号声,他有些兴奋。揉了揉发涩的眼睛,他从一大堆图样资料中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腰身。走到窗前,他推开一扇窗门,一股微凉的风从窗外吹来,一只晨醒的鸟儿啁啾一声,一下划向广袤的晨空——啊,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一定要跨越这道鸿沟

    宋文骢心里当然清楚,部队需要的这种飞机,虽说还叫米格-21,但它和20世纪60年代他们摸透的米格-21已经是完全两回事了。苏联在20多年使用米格-21的实践中,尤其是在越南战争和各种局部战争经验的基础上,经过多次大的改型。其设计思想也发生了质的变化,已经不是当年高空高速的思路了。总体、气动、结构强度、机械系统、动力装置、材料工艺等和原来的飞机相比较,已经有着20多年的技术差距,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简而言之,我们设计的歼7Ⅲ型飞机一定要跨越这道鸿沟。

    这20多年的差距鸿沟,该如何跨越呢?按空军要求,不但要跨越这道深深的技术鸿沟,新改型的飞机、武器火控和电子设备还必须优于苏联米格-21MΦ。

    “我们设计研制的飞机,最终的用户就是空军。要空军说对你的飞机满意,这才是最终检验飞机性能的标准!”从当年干机械师开始,宋文骢就树立了一个牢不可破的理念,他说在这个问题上,有经验的飞行员和机械师,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就是半个设计师。

    经过几个月调查研究、辛勤奔波,宋文骢对空军所需的飞机战术技术要求更加明朗。

    宋文骢和成志明等赴北京,向领导汇报了歼7Ⅲ飞机总体方案。为歼7Ⅲ型飞机自行研制定下了基调,确认了空军使用要求,结合国内航空科研生产情况,在充分利用样机的基础上,确定研制一架中高空高速全天候战斗机的设计原则。这就是说,歼7Ⅲ型飞机的研制必须按照自行设计的要求,经过方案论证、总体设计、详细设计、试制试验和试飞验证等研制程序。

    “在搞这个型号时,我就意识到,我们是在搞一代全新的飞机,要赶上别人大量装备的第二代飞机,这和过去有质的不同。既然是这样,我就首先告诫自己,也告诫搞设计的同志们,全过程必须按自行设计进行;必须经过方案论证、总体设计、详细设计、试制试验和试飞验证等研究程序;必须结合我们国家的工业水平,走自己的路。”

    宋文骢总设计师在歼7Ⅲ飞机研制过程中,强调所有的技术工作必须严格按自行设计新机的程序进行,并始终不遗余力地坚持着这个指导思想。

    “立志要高,思想要周密,工作要踏实,但这还不够。只有同时具备正确的决断能力和决断的意志,才能真正打开成功之门。”这是宋文骢后来在总结工作时谈到的心得。

    首先,创造性地建立总设计师体系。宋文骢按照国防武器装备研制条例,结合我国航空工业实际,把歼7Ⅲ飞机设计师系统分为3级:第一级为型号总设计师;第二级为系统总设计师;第三级为飞机一次配套新成品的总设计师、主任(主管)设计师。把参与研制的不同行业、部门的设计师都纳入系统工程管理之中。

    接着,建立设计师系统技术责任制。明确了在新产品研制中,70个配套单位(部内46个,部外24个)214名主管设计师、主任设计师的职责。每一项成品必须坚持先有原理性试验、单个成品试验,再到地面系统试验、机上试验和飞行试验的做法,为顺利开展设计工作铺平了道路。

    同时,推广应用计划评审技术。严格型号研制程序,编制各级网络图,从方案论证、初步设计,到发设计图和制造、总装几个阶段,每个阶段都必须进行评审,通过评审才能转入下一个阶段。

    组织重大技术攻关。新机研制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涉及单位众多,所需新设备、新材料的攻关就有几百项。对直接影响整个飞机研制进程的技术问题,由总设计师系统组织攻关。

    坚持全过程质量管理。

    为确保新机的研制一次成功,他汲取了过去研制工作中的经验和教训,除制定设计师工作条例等技术责任制外,建立工程试验、配套新成品、各分系统、放飞等技术责任制;组织多次质量复查,对出现的问题,哪怕是很微小的问题,都必须迅速解决,绝不放过;实行模拟试验台鉴定验收制度、试验开工签发制度和试验结果按阶段评审制度等质量保证措施。

    “宋总呀,你这些‘条条框框’,是飞机研制工程中的一大创造啊!你这叫做牵一发而动全身,是把全国上百个参加研制的厂所,参加研制的数十万科研人员和工人,都紧紧地捆绑在了你的飞机上呀!”空军一位领导在检查工作时,感慨地对他说道。

    “这算我们的一个探索吧。我在想,这么大的系统工程,它不是凭少数单位和少数个人的积极性所能完成的任务。不把大家紧紧地抱成一个团,那就非乱套不可!一个总设计师有天大的本事,你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明察秋毫。不管你的飞机设计得多好,只要有一个细小的地方出现丝毫的纰漏,就会让整架飞机在停机坪上不能动弹,更别说上天了——这些教训,我们都是从“东风”113和前几个型号的研制中学会的呀!”

    宋文骢在歼7Ⅲ飞机研制中,逐渐摸索出了一些适合大型系统工程管理的新路子,为歼7Ⅲ飞机研制的技术协调、质量控制、进度保证和经费管理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这些行之有效的科学管理制度,保证了飞机总装一次成功、通电一次成功、全机静力试验一次成功、首飞一次成功的好战绩。这也为他后来担任歼10飞机总设计师,领导更复杂、更先进的第三代战斗机研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果断解决相容性问题

    1982年的夏天,连以夏无酷暑著称的成都,也连续来了十几天的高温。明晃晃的太阳顶在头上,蝉儿在树丛中不停地嘶叫,平地给人添了几分烦躁。

    会议室没有空调,会场里烟雾缭绕,只有头顶上的吊扇,掀起灼热的风,舔着人们身上流下的汗水。这会从昨天开到今天,从早上开到下午,讨论很是充分,争论也很激烈,有时甚至还相持不下。

    太阳已经西斜,大家该说的说完了,争论得似乎也有些累了,会议室里终于有了短暂的沉默。

    “好,大家喝点水……”宋文骢脸上似乎挂着永恒的微笑。他抬起头把会场环视了一遍,打破了沉默,“飞机结构和强度是否相容,除了昨天和今天同志们已经提到的,还对哪些部件,特别是关键部件存在疑问,不能遗漏了——还是开会前我说的那句话,知无不言,有不同意见尽量要说完。”

    前面说过,宋文骢是个比较低调的人。他当兵时虽没当过军长、师长,转业到地方也没当过所长,其实他很具备一位领导者的基本素质——只是他长年从事技术工作,大家过去还没真正了解他罢了。他当总师以来,每次开会,他并不急于首先表明自己的观点,总是先抛出一个个别出心裁的绣球来,让大家争抢。然后他静静地袖手旁观,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绣球争抢的情况,分析着争抢者的每一个精彩动作——他认为,激烈的争论能使人的智商发挥到极致。在创造性的领域里,集体的智慧是无穷的。作为一个高明的决策者,必须鼓励所有人毫无保留地阐述自己的意见,然后他才做出裁决——只有这样,智慧之树才能绽放出绚丽的花朵,结出丰硕的果实。

    宋文骢是个很明智的人,他很讲究领导的艺术。他知道,一个人一生干不了几件像搞型号飞机这样的大事,所以必须要调动每一个参与者的积极性和创造精神,尽量为每一个人都搭建一个平台,提供他们展现自己才华的机会。

    宋文骢这个总设计师,似乎与其他的总师有些不同,他给同志们的印象很复杂,是既可亲又可畏。

    有人说,宋文骢其实就像一架飞机,平时停在春光和煦的机坪上,又像一只喜鹊,和同志们有说有笑,说话风趣幽默,和大家烟酒也不分家,是个可亲可敬的老头儿;可这飞机一旦发动,准备起飞,那他就是一只鹰隼,凌厉而严峻,不允许有丝毫的偏差,叫人心里有点发怵。

    会议还在继续。

    宋文骢说完,静静地又望着大家。有人张了张嘴,但没出声——看来,同志们该发表的意见已发表得差不多了。

    “这个问题我们议的时间确实够长的了,还在歼7大改系统工程室的时候就存在,但不能议而不决。”宋文骢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接着说道,“如履薄冰、小心谨慎,是同志们对事业、对飞机负责任的表现,也是我们搞飞机的人必须尊崇的基本原则;但同时我也认为,过分谨小慎微,那只能原地踏步,不敢越雷池半步,这也不是科学的态度,现在整个飞机的研制工作,都阻塞在今天我们讨论的这个问题上,这将直接影响飞机上天!”

    “制度是你总师制定的,设计员不签字,我们有什么办法呢?”一位系统总师犹豫了一下,又才开口说道。

    “我的同志哥吔,到现在还不发图,那加工时间、总装时间我们就不敢保证;飞机不能按时上天,这我们也不能承担责任。……宋总,我看,这个问题你该下决心拍板了!”生产厂的领导也终于忍不住了,把皮球直接抛给了总设计师。

    所有的“运动员”都把目光投向宋文骢这个“总裁判”。

    宋文骢淡淡笑了笑——是呀,每个人讲的都不无道理。

    “飞机结构和强度是否相容”这个问题,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大家研究和争论了一年多,进展甚微——但,今天的会上必须要统一思想,做出决定了。

    其实这个问题,早在设计初期就暴露出来。迄今为止,我们的设计员手里只有20世纪50年代的规范,而今要求他们设计的是70年代末装备的新型战斗机。如果仍然使用50年代的规范计算,所得的数据与新设计的飞机,有些部件强度肯定是不相容的;但放弃这种规范,又没有新的规范替代,这怎么办呢?这是关系到整个工程能否继续进行下去的一个关键。为此,所里曾请来全国各地的强度专家,专门帮助分析研究,但也没找到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在设计之初,宋文骢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也曾专门组织了人员进行研究,并亲自参与了垂尾、机翼等多项大的载荷试验和主要部件试验,掌握了大量第一手资料。

    现在工作已进行到发图阶段,再不能议而不决了。按规定,强度设计员经过计算,对不符合强度要求的图样是不能签发的;强度设计员不签发,强度系统总师也不能签字。他们坚持工作原则,这是没错的。但设计员不签字,规范又没有现成的,大量计算和试验表明总体上不会有问题。难道生产图样就这样束之高阁,就这样长久僵持下去么?

    “我的意见是——”宋文骢停了一下,一字一句说道,“设计初期,大量的试验数据,已证明总体结构基本满足强度要求;为了慎重行事,又让系统总师进行了反复计算,对没有把握的部分已采取有效措施——我综合大家的意见,对个别局部与规范不符时,可以允许设计员不签字,但经主管总师和总设计师签字后,可以发图投入生产。”

    “这样发图是不行的。设计员不签字,我还是不能签字。”还有的系统总师仍坚持自己的立场。

    “科学是严密严谨的,但理论也必须通过实践来进行检验——是的,目前没有现成的路让我们走,但没有路走,难道我们就只能这样无休无止地纸上谈兵、坐而论道么?对于飞机局部的强度问题,我们可以通过试验校核来逐步解决,在实践中也有时间来解决这些问题。这,不是不讲科学,也绝不意味着是冒险。况且我们有把握,目前存在的问题不会引起全机重大问题。”宋文骢说着从卷宗里拿出一大叠资料和数据,对飞机的结构和强度基本情况进行了分析。此时,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坚定地讲道,“我的决定是——不能再拖下去了,现在生产图必须立即下发。如有什么问题,由我这个总设计师承担全部责任!”

    好!生产厂的领导们高兴了,赞成马上发图的人鼓起掌来。

    宋文骢这个决断,不仅打破了研制僵局,而且大大推进了研制进度。

    1984年1月,在静力试验厂房里,歼7Ⅲ飞机正悬挂在半空,几十个加载液压作动器将重达几千千克的02号飞机稳稳支撑着,数百上千个胶布带紧贴在机身上,从不同方向牵拉着飞机的不同部位。

    全机静力试验将要在这里进行。

    宋文骢作为总设计师,接过系统总师递过的静力试验申请报告,认真把报告看了一遍,没有任何犹豫,他掏出笔,严肃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批准试验开始——这项试验,是检验整架飞机结构和强度设计是否成功的关键。同时意味着,总设计师将对飞机结构和强度问题承担全部责任。

    这毕竟是宋文骢主持设计的第一架型号飞机。

    这是一项有点叫人揪心的试验。

    “宋总,开始吧,怎么样?”

    “开始。”宋文骢点点头。

    试验指挥员见系统总师示意,他左手紧握话筒,右手举起小旗,发出指令:“试验开始——加载到50%!”

    飞机纹丝不动。

    “继续加载——加载到67%!”

    飞机悬在半空,挺然而立,依然无恙。“继续加载——加载到90%!”

    机身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但仍然傲然屹立,满不在乎。系统总师看了宋文骢一眼,宋文骢不动声色吐了几个字:“继续加载。”

    “继续加载——加载到100%!”

    啊,成功了、成功了!整个试验场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无数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宋文骢没有加入到忘情欢呼的队伍。他望着安然无恙的飞机,慢慢地抬起双手,若有所思地边鼓掌边离开了现场……

    勤于思而敏于行

    全机静力试验证明,宋文骢对飞机结构和强度的决断是正确的。

    静力试验,只是歼7Ⅲ飞机研制过程全豹之一斑。

    歼7Ⅲ飞机从设计、发图、试制、总装到首飞,经历了整整6年时间;到设计定型,又经过了3年。时间跨度太大,研制过程复杂,这当中发生的惊心动魄故事不胜枚举。限于篇幅,我们不可能把宋文骢在这期间的历程一一描述出来,只能蜻蜓点水般撷取几个小故事,以窥全景吧。

    场景一:“没有准确的答案之前,不要轻易下结论。”

    总体设计阶段,有人提出,涡轮装在雷达舱下面会因涡轮高速旋转产生静电,造成周期性放电,干扰雷达工作。这种情况在别国的飞机上也曾出现过。但飞机上每一厘米的空间都是黄金空间,涡轮不放在雷达下面,另外哪儿找地方呢?问题反映到总设计师那里,宋文骢沉思了一下,答道:涡轮是否会产生静电,你们只是推测;即使产生静电,会不会影响雷达工作,你们也是根据经验得出的判断。同志们,我们不能单凭推测和分析,也不能听说别国的飞机上出现这种情况,就轻易肯定或否定这个问题。我的意见是,在没有得到科学的准确的答案前,就不要轻易下结论。

    最后,宋文骢决定首先不改变飞机设计空间,在不改变涡轮位置情况下,通过试验来回答。为此,他立即组织人员做了多项静电干扰试验。通过严肃认真的试验得出准确的结论:涡轮冷却器的确会产生静电,但它绝不会干扰雷达的正常工作!这一试验的关键结论,使工程技术人员对他们总师严谨的科学态度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跟宋总汇报工作,一是想深想透,不然你的汇报就会流于浅薄;二要言简意赅,不能啰里啰唆。他跟你说话,是一矢中的一针见血。你不把事情想深想透,就贸然给他汇报,只能弄得自己下不了台!”跟他一起工作的同志们如是说道。

    场景二:“总设计师必须深入现场,才能掌握实际情况。”

    总装阶段,全所大大小小几十项试验,分布在全国不同的地方紧张进行。宋文骢已是50岁出头的老同志了,可他不顾疲惫顶着南海的酷暑,冒着塞北的风沙,四处奔波着,没有一刻的空闲。哪里有困难,他就出现在哪里;哪里最艰苦,他就待在哪里。歼7Ⅲ飞机的研制,每个系统对大家来说,都是全新的挑战。在这些挑战中,总设计师自然是首当其冲。

    飞机的电气系统,拥有6000根导线、600多个配电元器件。为了熟悉情况,他除了认真研究图样资料外,还经常下到试验场和设计室,熟悉情况,解决问题。除要求各电子系统分别与电网系统完成通电试验外,还积极主张进行各电子系统带负荷与其他系统相关联的全机电网试验。通过反复试验,故障必须归零后才能上机安装。由于地面试验工作扎实,整个电气系统通电一次成功!

    场景三:“我年轻时就是飞机修理工啊!”

    这是1984年的隆冬季节,窗外是呼呼掠过的寒风。总装现场,各项安装工作都在紧张进行,可飞机下舱的发动机安装的插头被卡死,致使电缆总插头对不上。几位老工人心急火燎地试了很多遍,但都没成功。宋文骢来到了现场,他仔细听完工人介绍情况后,思忖一下,他自言自语道:这不太可能呀。话没说完,他脱下外套,就要往下舱钻去。工人们想拦住他,可他一头就钻进舱里,不到10分钟,插头就对上了。他从里面钻出来,在场的干部、工人都向这位老人投去钦佩的目光。宋文骢起身用棉纱擦擦手,微笑道:“这点小事算不了啥。你们可能不知道,我年轻时就是飞机修理工啊。要说技术,多少还有点——好,你们继续干吧。”

    场景四:“我们走的是一条布满荆棘的新路。”

    西北阎良试飞院机场上,不管是黎明黄昏,总有一辆破旧的双轮摩托车在机场上跑来跑去。空旷的机场上无遮无掩,一位头发斑白的老同志坐在车上,夏日火辣辣的太阳像要把人烤出油来,冬天凛冽的寒风如同刀割。穿着带油污的衣服,啃着干硬的干粮,喝着白水,有时从早晨天不亮就出场,到天黑后才回到驻地。甚至起五更,睡半夜,吃不好,睡不好,真有些卧薪尝胆、披星戴月的味道了。

    为了解决飞机起落架故障问题,研制人员在阎良机场整整待了一年多。在那些日子里,宋文骢经常出现在现场。在试验厂房里,他和工人、设计人员做着各种可能影响起落架起落的试验;在试飞现场上,他和设计人员、试飞人员研究着各种试验方案,采取各种排故措施。

    经过艰苦努力,故障终于排除,试验取得圆满成功。

    场景五:“相信自己,但一定要有依据。”

    临近首飞的日子,飞机发动机在高空试验台上出现喘振现象,一直没有找到原因。大家忧心忡忡,有人怀疑国产发动机是否可以装机放飞,也有人提出买国外的发动机把飞机送上天算了。这对于飞机总设计师来说,宋文骢更是焦急万分,但他并没有退缩。宋文骢一方面派人到发动机生产单位了解产品的质量;另一方面,深入试验现场全面细致地分析试验报告。在完成各项工作和调查研究之后,宋文骢判定发动机的喘振现象是由于高空试验台没有真实模拟进气道的结果,他确认国产发动机是能够放飞的,并果断签署了放飞意见。

    他的这一正确决断极大地鼓舞了研制人员的士气,确保了歼7Ⅲ飞机的按时首飞,并且为其他兄弟单位使用同样的发动机开辟了道路,扫清了放飞的障碍。

    多年以后,中航一集团总经理、歼10飞机行政总指挥刘高倬感慨说道:“我当过若干个型号总指挥,也配合过若干个总设计师,但70多岁的宋总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最突出的一条是:勇于负责,到第一线去处理问题。”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崇尚务实,从不纸上谈兵、坐而论道,重大技术问题深入现场解决,这就是总设计师宋文骢。

    云淡风清见亲情

    天气乍暖还寒。路灯亮了,投下一片惺忪的昏黄。

    宋文骢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在回家的路上。

    飞机首飞的日子越来越临近了,各项研制试验都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宋文骢从西北回来,又一头扎进了生产厂家,检查试飞前各系统试验的情况。好不容易解决了飞机操纵系统的一个问题,天已快黑了。

    好久没回家,该回家看看了。走时夫人张懿身体很不好,在外一忙起来有时候连电话也忘了打,现在不知她好些了没有。离家越来越近,宋文骢的步子反而有些迟疑起来。想到孤独在家的夫人,想到远在上海的女儿,一种歉疚之情在宋文骢心里油然而生。

    是啊,这些年,自己欠夫人和孩子的确太多了。

    为了飞机,宋文骢和夫人、孩子几乎没有享受过常人应有的天伦之乐。

    宋文骢35岁才结婚,41岁才有他独生的女儿宋凌。可女儿刚生下来,他似乎还没有好好地看她几眼,就离开了成都,送到她外公外婆家去了。宋文骢忙,张懿也忙,忙得连带女儿的时间也没有。

    1972年暮春,宋文骢写给大弟文明的一封现在已经发黄的家信,记下了这件事:

    观强、文明:

    来信收到了。过去在沈阳时倒是可以说是“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现在连鸡犬之声都不闻了,可能更没有往来的余地了。所以3年才写一封信,总算还写一封,不算太大的笑话。

    我们的凌凌已经送到上海去了,原因是没本事,带不了。另外,年纪已大了。这些年来,在乱中过来,好多书都没有看,想挤点时间来学点东西,还有其他原因等,所以下决心把我女儿送走了。不过她在上海比在我们这里过得好,条件好,还有外公外婆,我是十分放心,就是她妈妈,女同志心肠简直没法说。还好,这回是她自己提出来要送走的,所以没法找我算账。

    小燕已经长大了,什么时间再给我们寄张照片来看看。她这名字真是多变,“吴氏生飞”到小珍,现在又叫小燕。和小凌凌配起来倒是不错:“银燕凌空”。特别是丹东的燕,还真是曾经大显过身手的。如果叫“燕”不满意,何不干脆叫“丹燕”。我这是出馊主意,还是你们自己定吧……

    给你们寄来一张凌凌的照片,100天在上海照的。现在她已经5个月了。

    “观强”是宋文骢的弟媳,“小燕”是他的侄女。两个孩子的名字合起来就是“银燕凌空”——宋文骢在给小辈取名的事上,也寄托着他对飞机上天的期望。

    回到家,家里静静的。夫人张懿愁容满面,正在里屋急匆匆地收拾着东西。桌上放着一张留言条,留言条旁边有一封从上海来的加急电报:“父病重速归”。

    那年月,通信十分困难,危急的事情都是通过电报来告知的。

    “怎么,你要走?”宋文骢问夫人。

    “家里这么大的事,不回去怎么能行?不是特别紧要,他们是不会发这样的加急电报的。何况,凌凌还在那边……”

    “唉,真是不凑巧。飞机下个月就要首飞了……”宋文骢迟疑地说道,“我,实在是走不开……”

    “我知道你肯定走不开,也没奢望你能和我一起回去。”张懿有点悲切地说,“我托人只买了一张车票,今晚就走……”

    “这,你能理解就好。只好让你一个人回去了,回去有什么事,你就打个电报给我。”宋文骢歉疚地说。

    “就是有什么事,我打电报给你又管什么用呀!你离得开么?……”

    “是呀是呀,外公外婆照看凌凌这些年,真操了不少心哪。”宋文骢想了想,“那我送送你吧。”

    “送什么送,你早点休息吧!我又不是找不着火车站。我走了,更没人管你了。你年纪也不小了,要是累趴下了,这两头都有事,我就更顾不过来了……”

    张懿登上回家的车,孤身一人回上海去了。

    回到上海没几天,她父亲就去世了。宋文骢没能回去奔丧,他实在抽不出身。

    当张懿一个月之后带着失去亲人的痛苦回到成都,宋文骢带着歉疚的心情想给她做点解释,安慰她时,张懿却一句埋怨他的话也说不出来——说什么呀,她才一个月没见宋文骢,见他眼眶发青,眼睛布满红丝,不仅明显憔悴消瘦了许多,而且头上又增添了不少白发。

    飞机呀飞机,宋文骢为他的飞机早日上天,他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

    经受失败的考验

    把战斗机送上蓝天,让它穿云破雾,的确耗尽了宋文骢的心智,更重要的是考验着他的能力和意志。

    新机研制更是如此。

    迎来日出,送走晚霞。有人说,新机研制有些像唐三藏到西天取经。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磨难,在你艰难行进的路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突如其来冒了出来。

    1984年3月,经过无数的艰难曲折,歼7Ⅲ飞机数十项大型试验都获得了成功,可以说是胜利在望了。现在,只等飞机舱盖、座椅火箭(抛盖弹射救生)联试顺利完成,就可以进行首飞了。

    飞机抛盖弹射救生,是战斗机应具备的一项最基本的功能,它能最大限度地保证飞机在出现故障,或被敌机击中时,飞行员能顺利跳伞逃生。飞机抛盖弹射救生装置,原本是苏联米格-21设计研制中的弱项,我们经过改进,也没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这在宋文骢他们在下部队调研时,是飞行员反映的最大问题之一。

    飞机抛盖弹射救生联试,要在高速的火箭滑车上进行。

    1984年3月23日,在河南兰考试验基地,飞机抛盖弹射救生联合试验正在紧张进行。

    滑车已经停在轨道上,载着弹射救生座椅的前机身试验段已经固定在滑车上,两支火箭捆绑在车后,只等一声令下,火箭点燃,试验就要开始了。

    一切准备就绪,系统总师又仔细把试验器件检查了一遍,对现场指挥员点点头,示意试验可以开始。

    “各就各位——”现场指挥员发出口令,“预备——发射!”

    随着一声令下,火箭轰地点燃,车后喷着橘红的火舌,滑车像一支离弦的利箭,冲出起点,循着轨道以几百千米的时速向前冲去!

    “轰!”远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意外发生了。才冲出一二千米的滑车,倏地倾斜,继而出轨翻车,整个试验段腾空而起,坠毁于试验现场!

    这是怎么回事?参加试验的人群冲上前去——完了,滑车严重损坏,造成前机身试验段破裂,试验失败了。

    痛苦、失望、迷茫、沮丧的情绪笼罩着整个试验队伍。

    完了,此次事故犹如晴天霹雳,震撼了为工程日夜奋战的人们,飞机原定4月上天的计划,无论如何都不能实现了。

    当天下午2时30分,宋文骢得到了试验现场“翻车”的紧急报告。仔细听完试验现场的情形,他没有生气发火,也没有怨天尤人,倒表现出超常的镇定。从当年搞“东风”113开始,他见过太多的失败。他明白,神仙也有出错的时候。一个新机型的系统研制,偶尔出现意外的情况,这是常见的事。你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怪罪下属,何况现在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尽快找出事故原因,总结经验教训,立即采取补救的措施。

    宋文骢立即组织有关技术人员分析查找事故原因。

    原因找到了。但,如果按照常规来生产试验段,再制造滑车进行安装,重新组织试验,那至少还要几个月时间。而此时距离航空工业部1号调度令的要求,只有十几天的时间了。怎么办?

    宋文骢在办公室里紧锁眉头,来回踱步,冷静地分析了面临的各种情况,设想了种种可能,一个补救方案在他脑海里迅速形成。

    “叮……”,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喂,宋总吗?我是谢明。兰考翻车了,怎么办?”这是现场总指挥谢明打来的电话。两人进行简短交流,迅速达成共识:1号调度令必须不折不扣执行,指挥部确定的首飞时间不能变更,重新试验的时间1分钟也不能拖延。

    宋文骢坚定地下了决心——

    “将所里做地面试验的座舱段,立即送到厂里改装一个新的试验段;通知襄樊610所马上赶制一台新滑车。再按指挥部确定的新方案,再次试验,一定要保证飞机按时首飞!”

    当天晚上宋文骢就和技术人员来到工厂,连夜改装新的试验段。经过9天9夜连续奋战,终于完成改装试验段的任务。通过上级机关的紧急调度,第四研究室张敏主任组织押运,第一时间送到了上千千米远的襄樊。与此同时,610所也在当天开始抢制新滑车,用了7天时间就与运到的试验段进行装配和必要的测试,又日夜兼程运到了兰考试验现场。

    4月9日上午,中断了十多天的火箭滑车地面抛盖弹射救生联动试验又开始了。为了防止高速试验再度失利,宋文骢提出在高速试验前增加一次中速高速联动试验。仅用了6天的时间,就将舱盖低、中、高速抛盖弹射救生联动试验,防鸟撞的火箭滑车试验全部项目做完,新研制的歼7Ⅲ飞机抛盖弹射救生装置,其性能完全超过国外同类型装置的水平,试验取得圆满成功。

    航空工业部高振宁副部长将这次9天9夜连续奋战,7天运到的试验段进行装配和必要测试,6天的时间将舱盖低、中、高速抛盖弹射救生联动试验全部项目做完的整个过程,誉之为“976精神”。

    飞机抛盖弹射救生装置试验结束。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经过几年艰难曲折的磨练,我国第一架自行研制的新型高空高速全天候轻型战斗机就要进行首飞了!

    它的命运又会如何呢?

    战机首飞呼啸蓝天

    1984年的春天如期而至。

    4月26日,这一天成了川西平原成都航空城的一个盛大的节日。

    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天。两天前刚下过一场雨,天空能见度极好。田野里是一望无际金色的油菜花,蔚蓝的天空飘着几丝淡淡的云彩。新研制的歼7Ⅲ飞机停在机场起跑线上,银色的机身在阳光下泛着奕奕的神采,它傲然挺立,跃跃欲试。

    好漂亮的飞机!

    经过6年艰苦努力,为此付出心血和汗水的上万名工程技术人员和工人,聚集在机场跑道东侧,翘首望着飞机起飞线,急切地盼望着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

    观礼台前,两鬓有些斑白的飞机总设计师宋文骢,正神情专注地向中央军委、空军部队、航空工业部和省市的领导报告飞机研制的情况和首飞的方案。

    手捧鲜花、戴着红领巾的少先队员列队站在观礼台前,等待着向他们心目中的英雄献上鲜花;无数肩扛摄像机、身挎照相机的记者们奔前跑后,都在抓紧时间记录着这难得的历史一瞬。

    下午2时,威武矫健的歼7Ⅲ飞机由牵引车送进主跑道,停在起飞线上待命。

    塔台上,机场指挥中心的工作人员各就各位,神情兴奋而严肃,他们也在等待着指挥员的最后命令。

    首席试飞员余明文穿着飞行服,从容镇定地走近飞机,像平常一样,登机前对飞机进行最后一次例行检查。飞机即将投入蓝天,投入蓝天就是鹰隼。余明文是空军闻名遐迩、经验丰富的试飞员,他飞过中国、苏联的十多个型号的战斗机。谁都知道,试飞是个危险系数极高的职业。余明文在他多年试飞生涯中,就曾多次叩响地狱之门,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但他精湛的技术和临危不惧的胆略,都使他化险为夷。选择他来做歼7Ⅲ飞机的首飞员,是顺理成章的事。但从他使劲用皮靴踢起落架轮胎的动作,可以看出他仍有几分心理压力——他知道,歼7Ⅲ飞机毕竟是我国自行研制的第一架高空高速全天候轻型战斗机,它凝聚着全国上百个单位、上十万人几年来心血的结晶,该机也将成为空军装备的重要机种,成败兴衰都寄托于今天的首飞。

    宋文骢此时站在观礼台一侧,目不转睛地看着即将起飞的飞机,观察着试飞员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他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泓湖水,但平静下面却抑制不住内心涌起的阵阵波澜。说他不紧张,那是假的。这毕竟是他主持设计研制的第一架飞机;还因为他知道,直冲云天的高速飞机,未可知的因素实在是太多太多,但他是军人出身,再紧张再严峻的场合,他都能保持自信和镇静。他要以镇定和自信来告诉试飞场上的首长和职工,特别是试飞员,我们自行设计的飞机是可靠的安全的。

    当宋文骢看见试飞员检查完飞机,开始登机时,他又感到激动和兴奋,这毕竟是由他亲自主导设计制作的第一件作品,而且这件作品意义非凡;这毕竟是他亲自赋予它生命的第一个儿子,它的表现如何,就看今天的首飞了。

    试飞员登上舷梯,跨进座舱,关上舱盖,检查一遍各类仪表后,声音清晰地向指挥塔报告飞机一切正常,请示是否可以起飞。

    “气象值班员准备完毕!”

    “飞行值班员准备完毕!”

    “信号值班员准备完毕!”

    “起飞!”试飞指挥长果断地下达了起飞命令。

    蓦地,一颗绿色的信号弹升上天空。余明文果断地按动电门,发动机立即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他向地面的人们挥手再见,飞机在跑道上徐徐滑行起来。突然,飞机加力呼啸,尾喷管吐出橘红的火焰。继而,飞机像一支利箭飞驰而去,瞬间便腾空而起,冲向蓝天!

    飞起来了,飞起来了!我们的飞机飞起来了!

    观礼台上的首长在兴奋鼓掌。

    机场侧面的职工在欢呼雀跃。

    宋文骢犀利的目光随着飞机在蓝天里穿行,他的耳朵敏捷地捕捉着从天空传来的飞机声响。飞机在空中时而爬高,时而盘旋,在蓝色的天空中留下一缕缕烟云。

    “飞行一切正常。”从空中传来试飞员兴奋的声音。

    飞机远去,渐渐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不一会儿,飞机折身返回,飞临机场上空,在宋文骢眼里,又幻化为一只搏击风浪矫健的雄鹰。

    宋文骢没有鼓掌,也没有欢呼。他静静地望着在蓝天中舒展着雄姿的飞机。蓦然,他的眼睛有点潮湿了。此时,我们无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或许,他想起童年时,看见的日本飞机在中国领空横冲直撞的情形;或许,他想起少年时浮想联翩,想翱翔蓝天的梦想;或许,他想起这几十年来,卧薪尝胆、披星戴月的岁月……

    这一年宋文骢已经54岁。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他熬尽了心血,熬白了头发,整整熬了30多年!

    飞机飞行22分钟后安全着陆,张开阻力伞滑向机场跑道的另一端。

    与此同时,宋文骢和总工程师早已乘上车,向跑道另一端的飞机急驶而去。

    试飞员走下舷梯,少先队员向试飞员、总设计师、总工程师献上鲜花,向他们敬礼。人们将他抬上了敞蓬车,欢呼的人群涌向跑道的两侧,迎接凯旋归来的英雄,向车上抛着一束束鲜花。

    “现在我宣布,歼7Ⅲ飞机首飞获得圆满成功!”扩音器里,突然传来试飞指挥员激动的声音。上级机关领导和部队首长纷纷和宋文骢握手,向他表示祝贺。

    试飞现场再次成为欢乐激动的海洋。

    宋文骢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歼7Ⅲ飞机使我国第一次拥有了自行设计的全天候中高空高速轻型战斗机。它的研制成功,打破了西方和苏联对我国几十年的封锁,填补了由于中苏关系破裂和“文化大革命”动乱造成飞机断档的历史空白,完成了缩短与发达国家现役装备差距的重要使命。新机设计定型后成套装备部队,迅速形成空军部队的战斗力。

    歼7Ⅲ飞机从研制到首飞,前后经历了6年时间,涉及了全国100多个厂所院校提供的400多项成品,提升了我国自行研制飞机、发动机、武器火控系统的能力和水平。歼7Ⅲ飞机打下的技术基础,发动机、大量新成品、新材料、新工艺的应用,支撑了我国20世纪80年代以后的第二代战斗机的研制和改进。

    首席试飞员余明文告诉我们:“宋总设计的这架飞机,我们飞起来放心,越飞越有感情。到后来03架飞机转场首飞西北,在万米高空我接通自动驾驶仪,全程600多千米,罗盘航向误差仅2米,高度误差仅40来米,飞起来十分轻松。”

    行业内对歼7Ⅲ飞机的总体评价是“歼7Ⅲ的总体性能比米格-21MΦ更好,在中国飞机设计史上,它是非常成功的范例。歼7Ⅲ定型生产后,在部队里受到普遍欢迎,认为比当时装备的所有机种性能更好,其故障率低、操作性能好。”

    庆功会后,宋文骢回到家里,人们都以为他终于可以松口气,踏踏实实地睡个好觉了。可他怎么睡得着呀!他不是因为成功而感到激动,也不是因为喝了两杯庆功酒而兴奋,而是感到更大压力向他袭来——此时,国防科工委和航空工业部、空军领导经过慎重研究,已经决定采用他领导设计的中国第三代战斗机方案,国防科工委已传出消息,将决定任命他再担任新机的总设计师!

    中国战斗机研制领域中的珠穆朗玛,正等待着他去攀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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