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风情谭-《金瓶梅》里闹元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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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陵笑笑生对元宵节庆活动和烟火场面做了详尽描绘,既是精彩的民俗描写,又跟人物命运、人物个性联系起来,还暗含哲理意味。拿元宵节做文章,从《水浒传》开始,经过《金瓶梅》推波助澜,到《红楼梦》达到顶峰。令瓶将风情禅《金瓶梅》有六回写到元宵节,元宵节成为西门庆盛衰一条隐线。从西门庆玩女人玩个人财两得、开心过元宵,发展到寻常药店老板成了豪门大放烟火,再向前走,元宵烟火零乱得几乎吹灯拔蜡,西门庆生命也走到尽头。这六回的前五回都提到“玩月”、“元夜”、“烟火”、“玩灯”,最后一回月夜烟火玩灯全都没了,只剩下奄奄一息的西门庆,这些写到元宵节的具体回目是:

    第十五回“佳人笑赏玩月楼,押客帮漂丽春院”;

    第二十四回“经济元夜戏娇姿,惠祥怒置来旺妇”;

    第四十二回“豪家拦门玩烟火,贵客高楼醉赏灯”;

    第四十六回“元夜游行遇雪雨,妻妾笑卜龟儿卦”;

    第七十八回“西门庆两战林太太,吴月娘玩灯请蓝氏”;

    第七十九回“西门庆贪欲得病,吴月娘墓生产子”。

    第十五回“佳人笑赏玩月楼”写元宵灯会同时,重点写西门庆身边众女人特别是潘金莲的“幸福生活”。花子虚死后,李瓶儿等西门庆娶她,她的生日恰好是元宵节,西门庆一早就差毗安以吴月娘名义给李瓶儿送礼:四盘羹菜、两盘寿桃、一盘寿面、一套织金重绢衣服。李瓶儿赶紧赏巩安并邀请“列位娘”来狮子街“光降走走”,暗地捎个帖给西门庆晚上约会。晚上昊月娘等都来到狮子街,李瓶儿设下四桌席,叫了两个妓女弹唱陪酒。西门府女人闪亮登场:昊月娘穿命妇卒朋及大红妆花通袖袄儿、娇绿缎裙、貂鼠皮袄。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都是白缝袄、蓝缎裙,李娇儿是沉香色遍地金比甲,孟玉楼是绿遍地金比甲,潘金莲是大红遍地金比甲,女人们珠翠满头,搭伏在楼窗往下看灯。

    狮子街是清河县灯市,也是清河县民俗窗口,当街搭数十座灯架,四下围列诸门买卖,灯火锦绣耀眼,玩器金碧交辉,仕女相携,王孙争看,玩灯男女,花红柳绿。潘金莲和孟玉楼在楼上心情愉快地看灯看人,“那潘金莲一径把白续袄袖子搂着,显他遍地金掏袖儿,露出那十指春葱来,带着六个金马橙戒指儿,探着半截身子,口中磕瓜子儿,把磕了的瓜子皮儿都吐下来,落在人身上。和玉楼两个嘻笑不止。一回指道:‘大姐姐!你来看那家房檐底下挂了两盏玉绣球灯,一来一往,滚上滚下,且是倒好看!’一回又道:‘二姐姐!你来看这对门架子上挑着一盏大鱼灯,下面又有许多小鱼鳖虾蟹儿跟着他,倒好耍子。’一回又叫孟玉楼:‘三姐姐!你看这首里,这个婆儿灯,那老儿灯……”’离开卖炊饼的穷汉之家,成为西门大官人爱妾,潘金莲得意不已,兴奋不已,叫唤不已。西门庆妻妾是她的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元宵观灯是潘金莲唯一一次叫李娇儿“二姐姐”。潘金莲用耀眼的服装,用手上的戒指,用夸张的喜悦,用轻浮的举止,张狂地向市民展示鸦鹊飞上枝头成凤凰的“幸福”,惹得楼下“哄围了一圈人”,猜楼上是什么贵戚皇孙家艳妾来观灯。结果一个揭老底的出来说:“那穿大红遍地金比甲儿,上带着个翠面花儿的,倒好似卖炊饼武大郎的娘子。……如今一二年不见出来,落的这等标致了。”其实潘金莲向世人夸耀的“幸福”即使没有完全烟消云散,也已经打了很大折扣。此时西门庆在哪里?在丽春院;待会儿西门庆到哪里?他也来狮子街,只不过要等潘金莲们回西门府,他才悄悄过来跟李瓶儿共度良宵,还要商量娶李瓶儿并囊括花家最后资财的“大计”。

    第二十四回“经济元夜戏娇姿”,大放光彩的是陈经济和宋惠莲。这年元宵节正月十五被一笔带过,描写重点是正月十六西门府女人“走百媚”。“天上元宵,人间灯夕,西门庆在家,厅上张挂花灯,铺陈绮席。正月十六,阖家欢乐饮酒。正面围着石崇锦帐围屏,挂着三盏珠子吊灯,两边摆列着许多妙戏桌灯。”潘金莲还是张狂,这次更加出格,是庶岳母跟女婿在酒席上暗地调情。而比她更张狂的是宋惠莲——没有上桌权力、却比潘金莲还张扬的西门庆新宠。家宴正在进行,西门庆就被应伯爵差人请到外边赏灯吃酒。吴月娘、李娇儿、孙雪娥等都到后边去了,潘金莲建议“往街上走走”,和孟玉楼带着一簇男女,小厮打着吊纱灯笼。陈经济用马驮着烟火花炮,众人一起“走百媚儿”。西门府女人粉面朱唇,头上珠翠堆满,小厮一路上放慢吐莲、金丝菊、一丈兰、赛月明,“花炮轰雷,灯光杂彩,箫鼓声喧,十分热闹”。周围的人以为哪家公侯出来,都躲路而行。潘金莲似乎哑巴了,长了话瘩的是宋惠莲,搔首弄姿的是宋惠莲,跟陈经济纠缠不休的还是宋惠莲。西门庆情人对西门庆女婿嘲戏不已、调情不已,大出风头。

    第四十二回“豪家拦门玩烟火”。西门庆已升五品官,炙手可热,西门府放烟火,满街人挤着看,西门庆吩咐:“留下四名青衣排军,拿栏杆在大门首拦人伺候,休放闲杂人挨挤。”妻妾在家里看灯火烟火,听戏文唱酒。西门庆西门府放烟火,满街人挤着看。却跑到狮子街,名义上是跟应伯爵看灯火,实际上早约下王六儿在后院等他,并安排董娇儿、韩玉t)q伺候王六儿。两个唱的眼中看到的王六儿是这副德性:“头上戴着时样扭心歌髻儿,羊皮金箍儿;身上穿紫潞绸袄儿,玄色一块瓦领披袄儿,白挑线绢裙子下边,显着赶赶两只金莲,穿老鸦段子纱绿锁线的平底鞋儿,拖的水鬓长长的,紫膛色,不十分搽铅粉,学个中人打扮,耳边带着丁香儿。”两个唱的看王六儿这打扮,既不像良家女子,也不像青楼人物,不城不乡,不俗不雅,“两个唱的上上下下把眼只看他身上,看一回,两个笑一回”。她们肯定在琢磨:西门大官人这是从哪儿淘来这么个大活宝呀?二人忍不住问琳安:“房中那一位是谁?”滑贼砒安回答:“是俺爹大姨人家,接来这看灯。”两个妓女才进房磕头行礼。滑稽的人物,滑稽的场面,滑稽的人情。

    西门庆狮子街放烟火,是古代小说不可多得的烟火场面:一丈五高花桩,四围下山栩热闹。最高处一只仙鹤,口里街着一封丹书,乃是一枝起火。起去萃山律一道寒光,直钻透斗牛边。然后正当中一个西瓜炮迸开,四下里人物皆着,旁剥剥万个轰雷皆燎彻。彩莲舫,赛月明,一个赶一个,扰如金灯冲散碧天星;紫葡萄,万架千珠,好似骊珠倒挂水晶帘箔;霸王鞭,到处响亮;地老鼠,串绕人衣;琼盏玉台,端的旋转得好看;银蛾金弹,施逞巧妙难移。八仙捧寿,各显神通;七圣降妓,通身是火。黄烟儿,绿烟儿,氛氮笼革万堆霞;紧吐莲、慢吐莲,灿烂争开十段佛;一丈菊与烟兰相对,火梨花共落地桃争春;楼台殿阁,项刻不见魂峨之势;村坊社鼓,仿佛难闻欢闹之声;货郊担儿,上下光焰齐明,鲍老车儿,首尾迸得粉碎;五鬼闹判,焦头烂额见狰狞;十面埋伏,马到人驰无胜负。总然费却万般心,只落得火灭烟消成垠烬。兰陵笑笑生对中国古代烟火做了详尽记录,既是《金瓶梅》精彩民俗描写,更将西门大官人财势写到顶点,还暗含哲理意义,西门庆的权势也像这烟火,“总然费却万般心,只落得火灭烟消成偎烬”,西门庆的故事,“万般傀儡皆成妄,使得游人一笑回”。饶有讽刺意味的是,游人看西门大官人放烟火后散去,应伯爵知道西门庆约了王六儿,识趣地溜走,根本不懂男女之事的,/1、铁棍儿却继西门府花园观看潘金莲醉闹葡萄架之后,又从门缝里观看王六儿跟西门庆玩“后庭花”。

    第四十六回“元夜游行遇雪雨”继续写“三市六街人闹热,风城佳节赏元宵”,却突然成强弩之末。灯少了,烟花少了,连站岗把门的排军都少了。吴月娘们外出做客,西门府门首“一边十二盏金莲灯,还有一座小烟火”,这座小烟火还得等吴月娘回来再放。砒安与平安在门首放烟花,“两名排军各执栏杆,拦挡闲人,不许向前拥挤”。吴月娘到家,“陈经济和责四一面取出一架小烟火来,在门首又看放了一回烟火”。

    而到了第七十八、七十九回,西门府的灯、西门府的烟火已没什么描写,等待醉生梦死的西门庆的是人死灯灭,然后是人走茶凉。

    拿元宵节做文章,当然不是《金瓶梅》的发明创造,《水浒传》已写过多处,《金瓶梅》写元宵节跨度为四年,作者实际写的是明代民俗文化,而且围绕西门庆命运做文章。这种写法后来为曹雪芹发扬光大。有研究者认为,曹雪芹原有的构思,《红楼梦》就是以甄家元宵节大火始,以贾府元宵节大火终,最后“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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