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发夹上的眼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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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俊超

    所以说,这医院是不能轻易进的。他边走边自言自语。

    在这宁静的夜色里,他走得轻松自在,如同自由隐现的星辰。虽然大地被浓重的黑色覆盖,但他还是看得见庄稼地里粗壮的玉米棒子,那种令人喜上心头的粒饱个大的玉米棒子!夹着玉米香的风穿越密密的玉米株来到他的脸上,轻柔地抚摸着。他不禁停下脚步,走到路边的玉米地,伸手抓了一把玉米棒子,然后他笑了,夜色里隐秘的笑。但他立即不笑了,他沉沉地咳嗽了一下,胸口像被撕裂了一般。

    他一只手捂在胸前,另一只手插进裤袋,,摸到了花费一天时间得到的那张诊断书。他立即不高兴了:“×××!”他骂了一句,“真×××!弄了一天就给老子开了一张单子,连个药片都没有给。花了一天不说,还花了老子几百块钱!这俩月白干了!”

    其实夜色不是很深,他远远地就看见了村庄里静谧而昏黄的灯火。他知道村边没有院墙的那户便是自家。家里经常断电,所以时常亮着的不是电灯,而是蜡烛,或者煤油灯,或者干脆一团漆黑。此时那个柔弱的光点竟让他停止了前进,在他心里填满了不安。他站在离村庄远远的地方,凝神静望,手在裤袋里不停地摩挲着那张诊断书。他知道“肿瘤”是什么意思。在村水泥厂干了几年了,他知道早晚肺部要出毛病。他在老章的化验结果上看过“肿瘤”两字,老章也给他解释过。老章和他在一个车间干了三年,最后就拿着那张化验单咽了气。当时他就莫名地从老章脸上看到了自己的容颜。

    他在心里说:“老章,够哥们,活着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你都给我分,到那边了你还惦记着我,把那张从医院带回来的破纸也分给我了。”这样想着,他又不由扯动了嘴角。家里的婆娘要是问起,就如实讲给她,什么也不怕。他迈出了大步。他的心平静了,如同夜空里明静的朗月。

    没走到家门口,他就看见自己的女人在门口向村外张望。“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女人看到他,迎了上来。

    “医院里人多,得排队,检查得也很慢!”

    “医生怎么说?”

    他想起了医院里那个小白脸的年轻人,年轻人给指东道西忙活了一整天,最后在一张写满了各种数据的化验单上迅速签了字。临走时,年轻人叹了口气,在他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两下,他就忍不住和年轻人热情握手了。

    “啊?到底咋样啊?”急不可耐。

    进了屋,他在油灯旁坐了下来,抓过女人的手,从口袋里掏出诊断结果书,塞到女人手里。

    “什么呀?”诧异。

    “我早几年就说过,我和老章是铁哥们!”他很自豪地说。这句话把女人放到了一块长满迷惑之草的野地。“我这张诊断结果和老章的差不多。”女人张着的嘴合上了,用力咽了口唾沫。

    “没什么,老章那时候不也照样过日子嘛!”他的话像经过清水淘洗一般纯净。

    女人没说话,眼泪已经像夜晚的星星一样在面颊上闪烁了。手里的诊断书在微微颤动,油灯里的火苗也在微微颤动。女人吸了一下鼻涕,说:“你明天去城里治去,钱都在箱子里压着呢!”女人的声音随着油灯的火苗轻微地颠动。

    他从女人手里拿过诊断书,说:“你也不想想,这是老章得过的病,老章洽了三个月,治成什么了?还不是一蹬腿完事?你看看我,我不是和以前一样结实吗?”

    女人不理他,倔强地说:“明天你去城里治去!我和你一起去。”

    他抬高了嗓门:“我说了半天,你一句也没有听!”

    女人又眨起了眼睛,只有不停眨眼睛,她才能透过泪水看清眼前的事物。他在昏黄的灯光里坐得安安稳稳,还保持着往日的威严,只是眼睛里多了一丝沉静。女人盯着他,对自己的话进行了重复:“明天你进城治去,我陪你一块去!”

    他像喷薄的火苗一样从凳子上蹿了起来,他的话同样像火苗一样猛烈:“我说了半天算是白说了!我——”肺部禁止他做任何大规模的行动。他的咳嗽来得比怒气更加猛烈,他双手都按在胸口上,似乎听到了肺部裂开的声音。女人的哭泣无声了,她把嘴唇咬得乌紫。她的话和鼻涕、眼泪一起淌了出来:“明天你赶紧去城里治吧……”

    他想骂,可是什么也骂不出来。他走出昏黄的灯光,来到了星光照耀的院子;他继续走,走出了大门,走进了田野。那里的旷风像月光一样柔和。他喘着粗气,在田间看着庄稼,他心满意足了,心情舒畅了。他在自家的地头站定,对自己说:“××,怎么说老子也得顶到过年收麦!”然后他抬头望了一眼东方的明月,说:“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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