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的确是个不爱学习的人。我竟然没能记住是美国的哪位作家写出一本著名的小说,名字叫《飘》。但我却记住了书中女主人公郝思嘉的父亲对她说过的一句话:“世界上唯有土地与明天同在。”一个连作者的姓名都记不大清的人,他读书的时候,心一定是“飘”着的。
好在,我今天要说的“飘”,却不是一场又一场的爱情故事。我说的是飞机在着陆阶段,飞行员将这个庞然大物在一米的高度上“拉平”后,让其自然“平飘”一段距离,然后缓缓下沉、渐渐向“土地”亲近的过程。
飞机在收光油门、几乎失去动力的情况下,从一米的高度上携着一缕轻风“飘”向大地,这和电影中手舞彩练的仙女向大地徐徐降落时的慢镜头一样,同样会使人有一种如仙似醉的飘然、虚幻之感。此时,下沉的飞机如同踩在云朵之上的神仙,既具体又缥缈。
对《飘》中所写的那句话,照我飞行中的理解与感受,它的意思应该是:“唯有亲近、敬畏大地的人,才会拥有美好的明天。”飞机即使飞得再高、再远,也终归是要回到大地上的。由此,似乎可以说,人类在学习飞行的历程中,最重要的不是如何获得高飞的技能,而是要学会自如地驾驭自己的身体和心灵“低翔”,并能平安地落回大地的本领。也许,飞机接地前那一段富于神秘色彩的“一米平飘”,恰为《飘》中所写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做了一个最形象的注脚。
这个看似很简单的飞行动作,对于初上飞机的新飞行员来讲却显得有几分神秘。新飞行员着陆时,往往是要么没有将飞机真正“拉平”而继续快速下沉,要么就是拉杆过量将飞机“拉飘”了起来!飞机一旦被“拉飘”,转入无动力的上升状态,比没有“拉平”时的快速下沉更加危险。
作为新飞行员,最初在驾驶飞机着陆时,能把“一米平飘”做得恰到好处的人毕竟是少数。
最容易将飞机“拉飘”的飞行员,不是因为他的视力不好,而是他看地面的角度与方法肯定不对头。究其原因,正如一位诗人所说的:“一双游离的眼神永远欣赏不到最美的风景。”
教员苦口婆心地对我们这帮新飞行员一遍遍地讲,着陆时高度30米就要开始“转移视线看地面”,而且一定要从左三角风挡的15度角看出去,目光投放得不能太远,也不能太近,30~40米才最好。只有这样,在高速运动状态下,飞行员看地面才能最清楚,判断飞机高度和下沉量才能更准确,避免犯“拉飘”或“拉平”低的错误。然而,在这短短的不到10秒钟的“转移视线看地面”过程中,许多新飞行员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神的。当飞机即将扑向大地怀抱的时刻,他们紧张而惊喜的目光根本无法像手电筒照射出来的光柱那样专心致志。
褚大队长平时说话是从来不结巴的。后来我才知道,褚大队长只有在指挥时才有这样一个小特点,就是一到紧要关头,容易结巴地连发出几个叠字。越是重要的字,他越是叠加得多。有一次,中队长带飞我着陆时,可能是我拉杆动作过猛,飞机在两米左右就“一米平飘”了。中队长用机内通话快速提示我:“偏高!”塔台上的褚大队长也看在了眼里,一急,马上指挥我:“拉……拉……拉……”旋即又以垂头丧气的口气说了句“飘了!”当时我还纳闷,中队长刚提示我“拉平”已经“偏高”,指挥员怎么还不停地让我“拉、拉、拉”杆呢,这不是越“拉”越高吗?飞机接地后,我对自己的这次着陆一直闷闷不乐。但又想,也许是旁观者清,塔台上的指挥员总比飞机后舱的教员看得准吧?
下飞机后,中队长狠狠地批评我,说明明“拉平”高了,你还一个劲儿地向后拉杆,你彪啊!我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的“彪”行为做解释,心里感到很窝囊。中队长又问我:“你没听见指挥员也说你‘拉飘了’吗?”我像一下子找到“救命稻草”一样,马上回答:“听见了,听见了啊!是他让我‘拉’杆的,最后又说我‘飘了’……”中队长瞪了我一眼,若有所思片刻后,转身大笑,然后又用很有意味的眼神看着我,说:“那你就上塔台去给褚大队长解释吧!”
还有一次雪后飞行,着陆时,我真的把飞机“拉飘”了。这天,赶巧也是褚大队长当指挥员。他拿起话筒轻描淡写地只吐出了两个字:“飘——喽!”那种口气里所表达出的意思明显是:你小子又翘尾巴了吧!该怎么操纵飞机修正到正常状态,自己看着办吧!反正,你已不是新飞行员了。
后来,“飘”在我们团的飞行员中已渐被演化成一个“民间用语”。一说“飘”,谁都知道其中包含着除了“拉飘”之外的特定含义。
在30年的军旅生涯中,我还有过几次把自己“拉飘”的时候。每当这时,总会有人给予善意的提醒,但偶尔也会有人以“智者”的面孔远远地冷眼旁观,那眼神仿佛在说,我看你能“飘”多高!每次,我都是同样依靠自己的判断、修正,回落到脚踏实地的土地上。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飘”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词。看来我得找时间重读一遍《飘》了,最起码要记住这本书的作者米什么切尔是谁,哪怕是不再去理会、纠缠于书中描写的那一场场死去活来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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