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波

    东沙搁好笔，靠着椅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如晶不解地问：写什么呢？瞧你坐一整天了。东沙说：写自己的心慌感受。如晶惊疑着问：外面有人捧着你，家里我伺候着你，哪来这么多心慌疙瘩？东沙说：老婆，你不了解情况的。如晶又说：咱们一不偷二不抢三不贪污受贿，行事光明磊落，该开心才是。

    我说不过你，全写在上面了。东沙说。这下，如晶的心起了涟漪，她搞不懂丈夫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能看吗？如晶问。当然。东沙笑着说。如晶好奇地打开了纸稿，只见标题很醒目：我的心慌感受。行文则密密麻麻铺满纸稿。如晶读了起来：

    心慌一：我时常出差在外，有一次开了小差，回程的路上转道去见一位二十年未见的老同学。天下的事有时候就这么诡异，闲着的时候不找你，当你一转身它就附上身来了。说实在的，那天去看老同学心里确实有点忐忑不安。果然，刚下车和老同学握了手，镇里就来急电，说是有个年轻人出车祸死了。我的头当时就“嗡”的一声，我很清楚，这种事一旦处理不当，就会引发群众上访。我抱歉地对同学说：也算见过面了，下次好好再聚。

    心慌二：乡镇工作的日子用度日如年一点也不过分，至少我这么觉得。生活中假如你和某一件事较真了，那一定被缠住。开心的日子是有的，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显然更多。我一直这么想：今天终于平稳过去了，明天会怎样呢？上个月，海面上突然起了大风，临县一个乡镇有艘渔船翻了，失踪了几位船员。当时，我紧张得很，一整天在码头边晃悠。有个老农问我：镇长，兜风呢？我苦笑着，我能向老农解释什么呢？

    心慌三：医院的体检出来了，我的三高指数直线上涨，我当然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天天有应接不暇的客人，我已经算做得够好了，不该去的坚决不去。我现在肯定得“怕喝症”了，连看见白开水都浑身起鸡皮疙瘩。有人说我喜欢山珍海味。××，谁再这么说老子扁死他，让他代我吃去。

    心慌四：整整有半年没下雨了，虽然群众的饮用水还不用愁，可是愁火灾哟。山林都快干枯了，一个烟头就能烧起来的。去年怕涝，今年怕旱，这老天爷真会折磨人。

    心慌五：昨晚一个副镇长被我骂了，他怎么又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来电话呢？我的心脏越来越脆弱了，经不起压迫。我当时边接电话边套衣裤，满脑子想的是火情、沉船、死人那些不吉利的事。其实，真有事情我是不会骂的，可他来电话只是因为要去出差忘了向我请假。我冲着电话吼：迟早要被你们这些人玩死。

    心慌六：领导打电话叫我过去一趟，我问什么事，领导说到了就知道了。领导一句随意话显然搅乱了我的思想，我的脑子开始飞速旋转。难道我要提拔了？难道我的工作出错了？难道有新的任务需要我去抓落实？这些问题不是不可能，曾经的我就是这么被领导叫去的。

    心慌七：那天，接到老爸电话，说是老妈心绞痛身体不适。我当时在开会，匆忙说了句：那赶快送医院呀。老爸说：已在病房。那个下午我一直如坐针毡。我知道国事家事的道理，可心还是飘来飘去的。会议很重要，我还要讲话。下面几百号人都眼睁睁地看着我，你说能撇下他们一走了之吗？我是会后赶到医院的，我对爸妈说：对不起。我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说对不起。

    心慌八：不知怎么回事，最近一直睡眠不好。我曾经是出了名的睡眠大王，只要头挨着硬的就能起呼噜。我怀疑自己想的东西太多了，我试着想阻止可做不到。就说昨晚吧，一想到快年底了，很多工程还没完工，心在被窝里也急。半夜两点我还没睡着。

    如晶不想读下去了，叹着气说：我的男人很累。东沙说：当了镇长后，一直有很多解不开的心结，今天写下来心里舒坦了许多。如晶说：其实有药可解的。东沙问：什么药？如晶说：无欲。东沙笑了起来，说：无欲还是人吗？如晶瞪了东沙一眼，说：那你继续累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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