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开你的车-平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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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陪着一个学员回到小饭店,铁男知道下一个应该是樊菲。他期待的目光盯着小饭店的门,可出来的竟是“二教练”孙大港。

    “怎么?该你了吗?”铁男大声问。

    “樊菲跟连冬溜达去了,空他们一轮吧。”“二教练”笑嘻嘻就要上车。

    “去给我找回来!这是干吗呢?有这么学习的吗!”铁男发了脾气。

    “二教练”把皮帽子往下一压,转身就往大雪地里跑——临走还没忘记跟小饭店窗户上那些看热闹的伙伴做个鬼脸儿。

    众目睽睽之下,铁男坐在车上等着一个学员,这是从没有过的事。铁男也感到自己可能要成为大家的笑柄了,不过话说出去了,就挺着吧。

    樊菲终于出现了,她是跑着回来的。这多少让铁男觉得找回了一些面子。

    坐在驾驶席位上,樊菲喘息着道歉:“对不起……教练,我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铁男并没跟樊菲发脾气,反而让她平静一下再开车。

    “已经让你等这么久了,再说,别人也等着练车呢。”樊菲还是马上启动了。虽然胸部还在剧烈起伏,车开动时却依然那么平稳顺畅。

    “你这么明白事儿,怎么还明知故犯?”铁男说。

    “我都认错了嘛。下次我一定早点儿等在那儿。”

    “知道是错了,怎么还让它有下次?”铁男借机咬住不放。

    樊菲努努嘴,立刻澄清:“我说的错是指回来晚了。”

    被这么不软不硬地撅了回来,铁男只好暂时修整一下。他也认识到过于激昂的情绪只会把事情搞糟。走了一段路程,铁男觉得对自己有些把握了,重新开口说:“大家都认为你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小孩儿。”

    樊菲忍俊不禁:“你别吓唬我好不好?再说你跟我同岁,你也把自己当小孩儿吗?”

    “我一到正式谈话就用词不准确。”

    樊菲不想继续挑他的毛病了……这也能叫“正式谈话”?

    “咳,你想说什么就说嘛。”

    铁男向来是嫌别人说话不痛快的,这么让樊菲一说,竟然红头涨脸,真不知说什么了:“……我想说的就是这个呀!”

    “就说我是个不错的小孩儿?就这个?不对——这种说话方式我太了解了——肯定后边还有,而且那才是你真正想说的!”

    “我其实就想说……你应该对得起这些夸你的——”铁男的话没能说完,被一个急刹车给刹住了。

    樊菲的呼吸很急促,这次显然是生气了。铁男想,终于看到她耍脾气了,他等着她进一步发泄。可是樊菲却只是一动不动坐在那儿。

    “对不起……你别误会我的意思。”铁男等得心里发毛,赶紧试图弥补。

    樊菲以一声叹息释放了自己的怒气:“嗨,算了,就当你走嘴了吧。”刚才那一脚刹车使车子熄了火。樊菲重新发动了汽车,她以为自己宽宏大量,铁男不定怎么景仰她呢!谁知铁男心里也窝了火——你还有理了?他在默默准备再次发起攻势……

    樊菲看来真以为没事了,悠然地看着沿途的风景。

    “你自己再好,也不见得遇到的人都好……”

    樊菲没容他再说,反而迎头反击:“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你遇到了一个人,以前并没见过他(她),可是你就觉得跟他(她)很熟悉?这个人完全符合你心目中最完美的想像,你好像一直在等着的就是这个人……”

    铁男真想说他此刻就是这种感觉,但他是不可能说的,他知道樊菲说的是连冬。这让他的心沉甸甸地直往下坠,同时又特别懊恼。他忍无可忍,打断了她“他早就结婚了。”

    “这跟我说的那些有什么关系?”

    “怎么就没关系?他都结婚了还扯什么!”

    “嗬,让我看看你多大年纪了,怎么跟我爸我妈一个口气!”

    “我可没到四十!”

    樊菲想,怎么这个小教练倒跟我打起来了?樊菲从很早开始就习惯于被当做焦点,当然明白铁男有点儿“醋意”,但她从没认真想过铁男会爱上她。

    铁男正等着她更猛烈的反击,却见樊菲不吭气了,倒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太刻薄,要“弥补”一下:“我不是要说谁太老什么的。”

    “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铁男可不甘心就这么被封住嘴:“光明白也不行,还得避免犯错误。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但你必须提高警惕……”

    “怎么不是我的错?就是我的错。”樊菲担心铁男一会儿再找连冬的别扭,干脆把话说满,“我一定不放过他。”

    这句话实实惠惠地把铁男噎住了。此后他仍然不断冒出一句句各式各样的话来,却全被自己憋在肚子里。

    离小饭店越来越近了,远远的已经看见了等在路边的连冬。铁男发现樊菲的脸上霎时绽放出了“异彩”。车子一面减速一面慢慢向连冬靠过去。樊菲显然是要把车正好停在连冬面前。铁男感到一阵火气直往脑瓜顶上冲,在离“目标”还有三四米的地方,他终于忍无可忍踩下了刹车。

    樊菲笑了一下,临下车跟平时一样说了声“谢谢教练”。她举起手跟迎面走来的连冬击掌,并且还攥住他的手停留了片刻。

    连冬上了车,跟铁男点头致意,启动时车子却没动,还熄了火。他赶紧重新发动,再慢慢轻抬离合——结果还是熄火。他红着脸又把手刹放了一遍,小心地挂上一挡,再启动,只听见马达吼叫,车子居然还是纹丝不动……

    铁男的脸上浮出了一丝轻蔑:“怎么了?没心思开车了是不是?”

    连冬非常窘迫,他反复摆弄着挡位:“这是怎么了?太奇怪了!车有问题吧?”

    “车是好好的。我最烦这种怨天尤人的说法——技术不行还总嫌车破……”铁男说得激动,身体不自觉地动弹起来,脚这才从刹车踏板上离开——他马上意识到毛病原来出在自己身上——他的脚竟然一直踩着刹车踏板(教练车上设置两副刹车踏板)没松开!

    正好连冬又在尝试启动,因为心急,他把油门踩得很深,结果这次车子嗷的一声蹿了出去!好在他马上控制住了方向,车子一溜烟地飞驰而去。

    “对不起,我错怪你了。”铁男说,“我忘了刚才踩着刹车呢。”

    连冬这才反应过来,哈哈一笑:“我说的嘛!没事没事,还给我的学车经历添了一笔花絮。”

    铁男心里承认,这家伙的确有涵养。要换了自己,一定会骂那个踩刹车的人一顿。但这也不足以成为令他敬佩的理由——这些小事上如此彬彬有礼,却在“大是大非”上颠倒黑白!所谓“道貌岸然”,不就是说他这种人吗?铁男越想越有理……

    这个班学员已经陆续开始参加路考了。路考是驾驶员考试的最后一关,通过的学员就不用再来练车了。几次挑学员去路考,铁男都没有安排樊菲和连冬。樊菲的技术应该说是这批学员中最好的,但铁男总是舍不得派她去。而樊菲又成天和连冬“如胶似漆”的,单派连冬去,又有故意拆散他们之嫌。另外从职业的角度看,也不该让连冬早早离开。别看他一介白面书生,车开得却很粗鲁,连正式驾照还没拿到,可一上路就超速。铁男知道他通过考试没问题,但让他带着这种开车习惯毕业,就觉得自己没尽到职责。

    现在练车已经不是去开发区,而是去“七棵树”了。

    这座城市里的司机都知道“七棵树”,领驾驶证的三次大考都在这里。这儿有一座模拟各种路况的大型练车场,每天一早,教练车就带着剩下的学员到这儿练习。因为人越来越少,来的教练车也少了。每次到这个时候,铁男就会隐约有种凄凉的感觉,只不过这一次这感觉太强烈了。这些天,铁男发现自己不太对路了,是有生以来从没有过的状态,像是得了一种怪病,既难受又亢奋,和他所想像的犯毒瘾的感觉差不多。

    尽管人不多了,连冬和樊菲依然习惯性地让别人先练。一同等待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成了一种享受,相反每一次喊他们中的一个去练车时,他们都需要定定神才能“重新发现”周围的世界。

    这一切甚至已经被铁男看得很习惯了。他似乎也分辨不出自己到底是怎样一种心理,他不断问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他是想要樊菲吗?把话往绝处说,就是樊菲来追他,他也不可能答应的!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遥远了。无论从那个角度来划分,他和樊菲都在截然相反的两个“阵营”里。那么他不肯放松,还是像当初的那种“见义勇为”式的理由吗?而实际上他早已不再做试图阻止樊菲和连冬交往的努力了。因为他在那么做的时候马上就发现自己处于一个非常可笑的境地,不但没有丝毫作用,反而成了两个人感情交流的中转站。他铁男也犯不上扮演这种角色呀!

    所有的理由都站不住了,可他依然不能阻止自己要靠近樊菲的愿望。是不是自己太不争气了?

    但不管怎么样,“最后时刻”还是来临了。

    樊菲上了车,依然对着后视镜抚弄一下头发,然后轻柔地挂挡,松手刹。油门还是踩得很浅,但铁男知道不会熄火。车子轻灵无声地“滑”了出去。

    “嘿,走喽——”

    在她这一声娇憨的轻喊里,铁男的眼里涌出了一片水雾。他庆幸自己戴了墨镜,下意识地伸手扶了扶镜架。

    “刚才通知下来了,”他的声音比平时黯哑了许多,“最后一批明天路考。”樊菲只噢了一声,继续平静地开着车。

    “拿到驾驶证,开车一定要小心。”

    “谢谢。考试我想没问题,但是我恐怕等不到证件做出来了,我的签证已经办好了,再过几天我就走了。凭你教我的这身本事,到美国随随便便再考一个就行了,反正咱们的驾驶证老美也不承认。”

    “怎么这就走了?你不是还没毕业吗?”

    “最后半年,早不上课了,大家都在找工作。学校也同意我走了。”

    铁男沉默着,心里翻江倒海,却不知该说什么。

    樊菲不想让车里太安静了:“教练,你一共教过多少学员了?”

    “有几百个吧。”

    “也是桃李满天下了。我想他们都不会忘了你。”

    “大家都对我太好了,”铁男说得动情,“我做的太少太少,得到的太多太多。”

    “大家都喜欢你。”

    铁男对这句话特别在意,他憋得脸通红,终于冲口而出:“包括你吗?”

    “太包括了!最喜欢你的就是我了。”樊菲爽快地说。

    铁男见她连迟疑一下都没有,知道这“喜欢”并无特殊意义,心里顿时有些火气,索性说:“你最喜欢谁谁都知道。”

    “那是另外一回事。”

    “我知道这是两码事,所以我不想听见你违心地说好听话!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因为我根本就不觉得我比谁差!”

    “谁说你比别人差了?好了,怨我怨我,谁让我不经你允许就喜欢你啦?牛教练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喜欢的吗?那可是牛教练啊。”樊菲当然知道怎么对付他。

    “你讽刺我。”铁男笑了。

    “连喜欢你都不行,更不敢讽刺了。”樊菲故意不依不饶。

    “对不起,刚才那么说你是我不对。”铁男有点儿着急,“其实我那么说,是因为我心里有一点儿喜欢你。”

    “哈!真慷慨——才一点儿!我说的可是‘最喜欢’!”

    “咱们说的‘喜欢’不一样。”铁男不想跟她闹下去,直接点破了。

    一直憧憬着爱情的铁男,曾多少次设想过自己第一次向某个女性表白的场面。那一定是很郑重、很感人的,至少也得是明确无误的。可是今天他和一个他非常喜欢的女孩儿面对面互相说了喜欢对方,结果却弄得一头雾水,不知该怎么办。但是这局面至少却让他更加清醒了,他和这个女孩儿之间的距离太远了。他能“喜欢”这个女孩儿,已经是个奇迹了,但他也真的常常弄不懂她。不能理解她在许多事情上的做法,更不能理解她的思想……

    樊菲也发觉自己陷入了少有的“僵局”之中。

    过了不知多久,铁男又将话题收到“车上”来了:“美国人开车快,你在那儿开车,得加倍小心。”

    樊菲想起连冬的老父亲说的话,想开句玩笑:你也快得脑血栓了——可说了还得解释,即使解释了铁男也未毕会消受这种玩笑——她就笑着点了点头,谢谢他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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