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康

    这是好多年前的一桩旧事。

    都说雷不惊梦中人，一个炸雷还是把黎老师震醒了。黎老师一骨碌爬起来坐在床边借着闪电的光瞄了瞄怀表，五点半了，不由得心一惊。眼下正是农村最忙的收割季节，黎老师的腰痛病却犯得厉害。昨晚妻子先用热帕子敷，然后又用铜钱给他刮痧，折腾了半夜。黎老师心里很内疚，他原打算今天早一点起来把饭煮好热在锅里，好让妻子多休息一会儿，没想睡过了头。妻子已经把洗脸水打好，饭也摆在桌子上。见他起床，就问他，腰还痛不痛？黎老师摇了摇头。妻子就催他，说昨晚雨下得大河里一定涨水了，叫他赶快吃饭去学校，迟了怕过不了的。黎老师心里一热，想过去亲昵妻子一下，一脚踩在水坑里，差点滑倒在地。黎老师上个星期日用了整整一天时间检修，房顶还是漏雨。这房子早就该翻新了，只是手头紧挪动不开，黎老师想，年底该行了吧。

    黎老师吃完饭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小女儿，便来到河边。水已经漫上了岸，河床比平常宽了几倍。水在咆哮着，不时有死猪和坛坛罐罐在翻滚。雨还在下，黎老师盯了盯那棵只冒个顶在浑浊的水面上的黄桷树，心想，往常那条公家的大船就拴在上面的呀，这会儿咋就连个影子也不见了呢？

    黎老师慌了，焦急地呻唤了一声：迟到了可咋办呢。黎老师执教的乡村小学是庙宇改造的，除了几间教室和公用的两间办公室外连一间厨房也没有——中午老师吃饭是在山墙边临时搭的露天灶里煮的。因此，黎老师每天早晚都要过一趟河。

    正在黎老师一筹莫展的时候，不远处的河边上一堆入围住了一只小渔船。黎老师兴奋地跑过去，原来是一些过河来走亲戚没有来得及回家的人，正在跟一位脸晒得黢黑的中年男子讲条件。

    “少了这么多不行！”撑船的男子捏拢五个手指晃了晃。

    “五角？”有人问。

    中年男子没吭声。

    “一元？”船过一趟河只能载一个人。

    中年男子盯着翻腾的河水一动不动。

    “给你五元，你快点渡我过去！”黎老师拨开人群跃上船，稳稳地站到船中间蹲下。船摇晃了几下，众人哇了一声。要知道，当时五元钱可以买四十斤大米，买二百五十盒火柴，割八斤猪肉了。

    船没有动。

    “快点开船，那些娃娃还眼巴巴地等我上课呢！”

    众人这才认出是黎老师，都要帮黎老师凑船钱。

    撑船的忙说：“是黎老师，我不收钱。”

    大家还是三角、二角塞过来，撑船的挡也挡不住，情急之中充满感情地说：我也是黎老师的学生呀！黎老师一愣。众人这才收回钱。

    船仍不动。

    “快点，不然我就迟到了。”

    “水太大了！”撑船的结结巴巴地说。

    黎老师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忙说：“船……”赶紧捂住嘴没有说出“翻了”这两个不吉利的字，只斩钉截铁地说：“有啥事，我不怪你！”

    船颠簸得厉害，黎老师还是问：“我真的教过你？”撑船的脸红了。黎老师又问：“你是哪年毕业的？”撑船的这才说：“我只上了两年小学。”黎老师心一酸。

    “我就是那个出了名的迟到大王啊。”

    一个浪头打来溅了黎老师一身水。黎老师禁不住打了个冷颤，那时学生迟到是家常便饭，每天的第一节课有十多分钟在等人。黎老师当班主任后，决心改变现状，立下规矩，凡迟到的同学先罚站在教室后面，下午放学还要留下写检讨，累计迟到三次的要通知家长到学校……

    “你就是那个连续迟到半个月突然不来上学的同学？”黎老师曾去过他家多次，但始终没有找到他，也没有做通他家长的思想工作。

    “我自己学习不好，还连累其他的同学。”

    “就为这你就不来上学？”黎老师问。

    “危险！”撑船的大吼一声。

    “那你为什么要迟……”黎老师话还没问完，又一个浪头打来，船被掀翻了。撑船的虽然熟知水性，但在坛坛罐罐的碰撞下没有挣扎几下就被浊浪无情地吞没了。

    那天黎老师第一次——也是一生中唯一一次永远地迟到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