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皮靴匠艾合拜收到一张汇款单,既没有汇款人的姓名,也没有汇款人的地址。他觉得蹊跷。起初他以为汇错了,可他这爿皮靴铺子的门牌号码却准确无误,而且这条街唯有他这一爿皮靴铺子。这笔款的数额恰恰是两年前一双皮靴的价格。年底,他不得不取出了款,单独把钱放进一个小匣子里。他等待着钱的主人出现。
第二年,四月二十七日,他又收到同样数额的一张汇款单。他想想这三年,并没有客户赊账,或者预订靴子。他记起去年也是同一个时间收到的汇款单。他反复念叨这个日期,记忆里却一派空白。他已经五十出头了。他头一次疑惑:我是不是老了?小镇里,每一张面孔他都读熟了。而这个汇款人肯定是一个过客。他确实想不起了,他只关注他的皮靴,极少去注意陌生客户的脸。
又一年的四月二十七日,他接到汇款单,他捏着汇款单不知如何是好。他说:要不,你帮助退回去。可是邮递员说:没有汇款人的姓名地址,怎么退?他说:是呀是呀。他自语道:要订购皮靴,也得写清号码呀。他仍旧将钱取出,小心翼翼地叠在小匣子里。他相信那个人一定会出现。
之后的两年,同样的日期,同样的数额,准确无误,然而,艾合拜期待的人却迟迟不露面。甚至,有时他常常瞅瞅街道的拐角,仿佛那个人正神秘地窥视着他。他挑选了一张质地最佳的皮革,挂在临街的墙壁上,一旦那个人出现,艾合拜便打算询问他的脚码,或许,那人要订做一双特别款式的皮靴呢。艾合拜正盼望着显示自己的手艺,他能从街道来往的人流中认出自己的手艺,像一个老人慈祥地望着无数的孙子孙女。
这年,仍是四月二十七日,邮递员塞给他一封信——汉语信。他连忙赶到镇里,请留一部美髯的翻译读给他听,翻译穿的皮靴也是在他这儿订制的呢。
“敬爱的鞋匠:
请原谅,至今,我不知如何称呼您。当初,我在您这儿买下一双皮靴却忘记问您的姓名。我买靴子的情景您肯定记得起来吧?因为,我发现您的表情有点不悦,而我,反反复复检查皮靴的每一个部位,这大概伤了您的自尊。实践证明,您是这个世界上顶呱呱(维语该叫亚克西吧?)的皮靴匠。您说:出了毛病我不要你一分钱。不过,您不知道,这双皮靴不能出一点麻烦呀。我这里真诚地感谢您,这双皮靴救了我们——我们三人组成的探险队。我们横穿了塔克拉玛干沙漠——塔克拉玛干,有人译为‘进去出不来’,有人译为‘过去的王国’——我们却走进这‘过去的王国’,出来了。不过,我们差一点出不来了。我的两位朋友,因为断水,躺倒了,我凭着一线希望,翻过一座座沙丘竟发现了一条干涸的河床里的一个积水潭。当时,我用了您制作的皮靴盛了水——它滴水不漏。我们走出了沙漠。那天,是四月二十七日。每年的这个时间,我都想念您。我将您的皮靴搁在玻璃橱里。我已经无法来拜访您了,我是多么想再看看您那个皮靴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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