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毓

    “你去火星了吗？听说那里很冷，回来带上我给你织的围巾和袜子。”没事的时候，柚子喜欢跟朋友在短信里逗来逗去。

    五分钟后，柚子的手机蓝光一闪，来了一条回复：“错啦！火星很暖和，这里花都开了，我正在温泉里泡着呢，等一会儿泡够了我还要去热泉里煮鸡蛋吃。你知道热泉吗？就是温度在一百度以上的泉水……”

    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并不是自己要找的人。柚子知道自己刚才的短信发错了人，但回复的人却也有趣，反正自己正无聊，就顺着那个思路发下去。

    “那里的湖泊是蓝色的吗？”

    “白色的！里面流淌着恐龙奶。等你明儿个来时，我请你洗恐龙奶浴，对了，恐龙奶比牛奶可是好喝多了。”

    柚子忍不住哈哈大笑。就此打住。

    假如到此为止，也就罢了，半个月后，柚子再次接到一个陌生短信，一看就是“火星人”的：

    “单位就像一棵大树，上面爬满了猴子，向上看都是屁股，向下看全是笑脸。愿你在新的一年爬上更高的枝头，看见更多的笑脸、更少的屁股……”

    年度放假，柚子正排在购买火车票的长龙里，心中一时感慨，不觉保存了那条好玩的信息和“火星人”的手机号码。

    人说电话像一根藤，两人就像藤上的瓜，慢慢就熟悉了。柚子知道了“火星人”是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他刚刚来到柚子所在的这座城市，打算在这里建设自己三十五岁以后的生活。“火星人”也知道了柚子名叫柚子，是一个二十八岁的待嫁女青年。

    季节回转，现在他们更熟悉了。他感觉她的声音动听如同天籁，而他的声音给她的感觉也恰似月亮照耀下的潮汐：欢快且有激情。

    一个阳光明媚、美好得叫人想要做点什么的春日午后，他们不约而同地产生了想要跟对方见面的念头。他们就见了面，见面的感觉也很美好。他们不但没有“见光死”，反而心生了“怎么今日才见”的遗憾。

    这之后他们频频约会，每一次约会都是那么美好，那么难分难舍。秋天到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谈婚论嫁了。只是他总是有出不完的差，每一次去都是十天半月的，叫她觉得自己当初称他为“火星人”简直就是一语成谶。她说，结了婚，你这样多半在天上飞，少半脚踏陆地，怎么行啊？他就说，一定要给自己换一个不用再出差的工作。

    说好了这一次出完差回来他就不再出差了。以他的名字注册的公司眼看就要开张了，他说，我们就要给自己打工了，过自己喜欢的生活。总之，一切只等这次出完差回来就开始实施。

    可是他死了。他开的车子掉到了山崖下。

    柚子确切知道这个消息是在他出事后的第三天。三天里，柚子发给他的所有短信都不见回复，打去的所有电话都是“不在服务区”。

    而就在她四处寻觅他时，他却已经化成一缕轻烟，飘浮到缥缈的虚空里去了。这种缥缈于柚子简直无法想象。好端端的、活生生的、那样深邃地切入你生命的一个人，怎么说消失就消失了呢？

    更让柚子不能忍受的是，她跟他那样坚不可摧的关系，竟然是说不相干就不相干，说没关系就再也没有关系了。而且，当那一根电话线断了时，她竟然再也找不到另外的维系她和他爱情的一点点东西了。这也正是他消失三天后她才得到消息的理由吗？那一瞬间，柚子对她向来无比信任的、觉得强大无比无所不能的电话产生了怀疑。

    带着强烈的想要证明什么的愿望，她拨打他的号码，一次又一次。电话里，那个永远不会有丝毫改变的塑料声音总在说：“你所呼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那个电话号码像是装在柚子心里的一个异物，叫她无法放下，柚子不停地拨打，可是她的呼唤始终没有得到她渴望的应答。

    又是一个雨夜，柚子听见窗外细雨如诉，楼下草地上的蛐蛐们在叫，叫得恰像是他的名字，一声声，如同她心中喊不出来的呼喊，多日来那种木木的疼痛这会儿变得分外尖锐。柚子再次拨了那个号码，这一次，她听见那个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女声说：“你所拨叫的用户已停机。”

    他连一点微茫的希望都不再给她了。柚子放下电话，她听见自己的心中有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断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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