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油生活-引擎低鸣(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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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合翔下车后,亨也说了同样的话。”

    当时,亨对良夫说:“也许河合先生的目的就是让我们去那家酒店找玉田先生,然后把我们见面的事写成报道。荒木翠的粉丝和娱记发生冲突的话,可是好素材。”

    “你家二少爷能预见到这一点,了不起!”从震惊中恢复的扎帕感慨万千地说。我也有同感。

    说话间,一辆送快递的载重两吨的货车从左边驶过,上了我们前方的马路。这一片似乎归他负责,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他转来转去。由于这辆货车的车号是“九六二五”,我和扎帕就都叫他“黑尼克”[10]。但他的车身并非黑色,不过上面画着黑色的动物图案,所以这个外号也不算特别离谱。

    每天运载大批货物,从早到晚满世界跑的黑尼克从不炫耀自己的生活多么忙碌充实。虽有大身材,却不摆大架子,总是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我很尊重他。

    他停在我们面前,送货员从驾驶席上下来卸货。

    “你们好啊。”黑尼克总是这样温厚爽朗,充满包容一切的亲和力。扎帕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他常说,黑尼克会有如此宽厚的性格一定是因为使用的汽油不同。

    “你好。”我和扎帕回应道。

    扎帕接着问:“对了,那起隧道车祸你听说没有?”

    “一路上大家都在说这事。”黑尼克老老实实地回答。这时,司机抱着两个纸箱走进对面公寓的大门。

    “隧道已经恢复通行了,但是起火现场仍然一片狼藉,不忍直视。”黑尼克说。他服务的快递中心就在隧道的另一头,他已经路过事发地好几次了。

    “听说事故发生时是凌晨两点,那时应该没什么车经过吧?”

    “肇事车不知怎么样了?”

    “肇事车好像是一辆租赁车,据说是尼桑玛驰(March)。”

    “March是行进的意思吧?”

    “他这回简直是狂飙突进。估计他现在已经回店了,不过这次事件一定对他打击不小。”

    “对租赁车来说,打击就更严重了。”

    我们这些私家车对自己的主人都怀有天然的亲近感,很容易被主人的想法和思想影响。简单地说,我们和主人具有同样的思维方式。如果那个叫玉田宪吾的娱记对于“追逐荒木翠”这一行为没有丝毫罪恶感的话,他的车也很有可能没有犯罪意识。但这一规律只适用于与主人朝夕相处的私家车。像租赁车这种,只和驾驶者有短暂的接触,当然不会产生信赖关系。所以,在这次的事件中,那辆车肯定被玉田宪吾吓惨了。

    碰巧被那个男人租用,就遭遇这种事情,无异于飞来横祸。我对那辆租赁车深感同情。

    “我听说,荒木和丹羽困在失火车辆里好长时间。”黑尼克说。

    “要是这样也能活下来就轰动了。”扎帕说。

    “真是一场悲剧啊!”黑尼克说着,送货人回来了。

    “咦?还有我家的快递啊?”扎帕说。我们还以为黑尼克要走了,没想到送货人又朝细见家走去,按下了门口的对讲器。当然,此时细见先生还在学校工作,家中无人,于是送货人把东西放进了信箱。

    “啊,那是《防身术杂志》。”扎帕说。

    “杂志?”

    “细见先生每期必读。”

    “他对防身术很感兴趣?”

    “因为他身为校长,树敌很多。怪兽家长[11]什么的。”

    “怪兽?听着就好危险!”听到我的话,黑尼克哈哈大笑。

    送货人返回,发动了引擎,黑尼克的身体开始颤动。

    我想起扎帕说过,人类有三大欲求,希望获得认可,希望有益于他人,希望获得称赞。这大概也适用于我们。每日奔波于大街小巷的黑尼克心中一定充满自豪。

    “再见。”说完他就出发了。

    四周安静下来,眼前是一成不变的风景。我和扎帕望着同一方向,默默出神。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两只白纹蝶嬉戏追逐着飞向远方。

    清风吹过,垃圾收集点的塑料袋沙沙作响。远处传来急救车的警笛声,但很快也渐渐听不到了。我在静默中发呆。时间的流逝对我们来说一点儿都不重要。当然,对于我们私家车来说,定期检查和车检是可能左右车生的大事。比如车检前夕可以说是私家车更新换代的高峰,所以那时我们都会精神高度紧张。尽管如此,我们并不关心时间。无论是车轮飞转,奔驰于道路之上,还是关闭引擎,静止不动,时间永远在前进。正如扎帕所说:“不管用不用汽油,我们终有被新车取代的一天。”

    所以,我们不像人类,我们不会因为光阴易逝而焦虑,也不会因时间太多而无聊。比起时间,季节变迁和天气变化才是我们更为关心的。

    第一个回来的是良夫。他骑着车从我旁边经过,把车停在车库的角落。

    “欢迎回来。”我跟自行车打招呼。

    “※★Φ。”自行车回答。

    良夫把手机举在耳边,边说话边走进家门。不久后,亨一路小跑着回来了,看都没看我一眼便进门了。

    又过了一会儿,睿翼从左边开过来,他先跟我打了个招呼。和上回一样,车在路边一停稳,圆香就从副驾驶席上下来了。驾驶席的车窗降下,一个头发稍长、鼻子略大的男人笑眯眯地朝圆香挥手。这个人看上去既不像牛郎也不像流氓,既不轻浮也不古板,就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年轻人。

    但是,身穿高中校服的圆香表情有点儿古怪,让我很担心。

    她满面笑容地冲男人挥手告别,然而一转身,脸色立刻阴沉下来。我觉得她并非是因为与男朋友分开而难过,而是另有烦恼。我对扎帕讲出自己的猜测,他却只是不负责任地回我一句:“你想太多了吧。”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人。”黑色睿翼突然插话。

    在行走或停车的过程中,总会有其他车辆找我们搭话。当然,有时我也会主动和他们聊几句。有些车能说会道,有些车语无伦次。然而,比邻停车就是缘分,况且就算觉得别扭我们也不能想走就走,所以我都会尽量与萍水相逢的邻车搞好关系。如果话不投机我就少说两句,对方也会识趣地不再和我搭话。

    “你是指你的主人江口先生?”我问。

    “过去他经常和父亲一起开车兜风或者去钓鱼,是个好孩子。”

    “哦,人类小时候都很乖的。”扎帕粗鲁地说。

    “不过……”这辆睿翼虽然不是最新款,但也没有那么老啊,于是我问道,“江口先生成为你的主人应该没多久吧?”

    “他是三年前成为我的主人的。”

    “那他小时候的事你怎么……”我提出心中的疑问。

    “是上一辆车告诉我的。江口先生拿到驾驶证后,原本一直在开他父亲的那辆车。”

    “那辆车知道江口先生小时候的事?”

    “好像从他小学时起,江口家就一直开那辆车。”

    “这些事都是那辆车跟你说的?”

    “是啊,都是他告诉我的。”睿翼说,“江口先生的父亲因病去世后,他被卖掉了,然后主人把我买了回来。”

    “哦。”我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随声附和。

    “‘你要接好班啊。’前辈对我说,然后把江口家的事都告诉我了。”

    “是这样啊。”扎帕听到这番话后略显消沉。

    说着说着,睿翼的引擎声音变了。

    “圆香到底被卷进什么事了?”我忙问。

    “是什么麻烦事吗?”急性子的扎帕连珠炮似的发问,“很严重吗?是不是很严重的事?你快说呀。”

    “我也不太清楚。”睿翼似乎无意隐瞒,“不过江口先生有麻烦了。”

    “他怎么了?”

    这时,睿翼开始加速。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跑到声音传达不到的远方了。

    “那个……荒木翠真的坐过你家的车?”自称娱记的玉田宪吾问。他高大魁梧,肩膀很宽,拥有运动员一般的身材,却毫无运动员的飒爽英姿。

    他前额宽大,长着一张胖老鼠似的脸,眼睛小而锐利,和之前见过的河合翔完全不同。如果说河合翔是新款赛车,玉田宪吾大概就算一辆年久失修的四轮马车吧。也许因为上了年纪,他的皮肤很粗糙。赶快保养一下吧,我真想冲他大吼。

    这位玉田宪吾现在正坐在副驾驶席上。驾驶席上的良夫紧紧握着方向盘。

    “我哥是菜鸟司机中的菜鸟,不集中注意力可能会出事哦。”后座上的亨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

    “喂喂,你干吗不早说啊。”玉田宪吾不高兴地抱怨。

    下午六点多,良夫和亨准备开车出门。不出所料,依然与隧道事故有关。然而与昨天不同的是,今天母亲郁子把他们送到了门外。

    郁子好像终于从良夫和亨那里听说了整件事。从“那位”荒木翠出事前坐过自家的车,到昨天与记者见面,以及今天要去见玉田宪吾的事,郁子都知道了。她站在车旁,义愤填膺地谆谆教导长子:“虽然我不知道那个记者是个怎样的人,但不可否认,他就是造成事故的罪魁祸首。绝不能轻饶!”

    “哦,嗯。”良夫被母亲的气势所震慑。

    “绝不能轻饶?妈,哥哥又不是法官。”

    “妈妈也一起去吗?去酒店好好教训那个娱记一顿。”

    “我就不去了吧。”郁子说,“妆都花了。”

    “唉……”良夫长叹一声。

    “亨也要加油啊。”郁子又对副驾驶席上的次子说。

    “我只想了解一下玉田宪吾这个人。”亨向母亲挥挥手,像往常一样从容淡定。

    “这么悠闲怎么行!今天是真刀真枪,一决胜负的日子!”郁子说。

    引擎发动,我的身体开始震颤。

    “小绿,你最近常出任务啊。”扎帕对我说。

    “是啊。虽然很忙,不过能到处跑跑我还是很高兴的。”

    良夫松开手刹,正要踩油门,郁子突然说:“啊,等一下。”良夫急忙踩下刹车,回头看向母亲。

    “妈,这样很危险的。”

    “对了,那个叫什么的犯人……”

    “他不是犯人。”亨从副驾驶席探出身子,大声说。

    “他叫玉田宪吾。”良夫说。

    “和犯人差不多嘛。总之,这个叫玉田的人,要是一见面就用‘无可奉告’或者‘为什么要告诉你们’之类的话打发你们怎么办?”

    “嗯,很有可能。”

    “这样的话,你们就告诉他出事前荒木翠坐过我们家的车。”

    “又要说这个啊。”良夫苦笑。

    “为了写出报道,他肯定会询问具体情况的。而且,别的记者不是也采访你们了嘛。总之,撒饵很重要。撒饵懂不懂?记者肯定会上钩的,就像贪吃的鬣狗一样。”郁子越说越起劲。

    “这都是先入为主的偏见。”亨笑道,“而且,妈,你根本不了解鬣狗好不好!”

    “我们走了。”

    “回来向我汇报。”郁子像司令官一样发出命令。

    我本以为良夫他们不会那么容易与玉田宪吾搭上话,没想到惊人地顺利,甚至顺利到让我有点儿失望的程度。

    首先,我们来到河合翔说的那家廉价酒店。虽然亨认为河合翔可能会把我们与玉田宪吾见面的事写成报道,但他似乎并不在意。

    酒店在仙台站东口稍远的地方,良夫在正门口停下车,拨打了名片上的电话。

    “因为情报来源不定,所以不管谁打电话,记者应该都会接。”果真被亨言中。

    玉田宪吾已被警方释放,幸运的是,他依然在仙台。

    良夫怯生生地提议:“我们有许多问题要向您请教,可以抽时间见个面吗?”

    不出所料,对方不耐烦地一口回绝。

    “我不接受任何采访。再见。”

    抢在对方挂断电话前,良夫适时补充道:“其实前天傍晚,荒木翠女士坐过我的车。”

    对方闻言态度立变,他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问:“你在哪儿?”

    良夫右手缓缓握住方向盘,那动作好像在说:对方上钩了哦。

    所以,现在我在路上奔驰,而玉田宪吾就坐在我的副驾驶席上,他问:“到底要去哪里说啊?”

    “请你委屈一下,就在车里说吧。”良夫握着方向盘说。

    “我哥一分心就开不好车。他一边说话一边开车很恐怖的。”亨的抱怨中还夹杂着某种威胁。饶了我吧,我在心中哀叹。

    “我要下车!”玉田宪吾也就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吧。

    “负责提问的是我弟弟。”良夫用力握紧方向盘。

    “提问?是我采访你们好不好!明白了吗?”玉田宪吾没好气地说。他没有勃然大怒大概是因为亨还是小学生吧。

    “玉田先生,是你杀了荒木翠吧?”亨单刀直入地提问。因为都说童言无忌,所以亨故意这样说的。他有意选择夸张的表达方式,并以此当作武器攻击对方。“你有什么资格耍威风啊。更何况,事到如今,你还想写报道吗?”

    “当然要写。我已经把昨天那件疑点诸多的事故写成稿件,发给编辑部了。警察把我抓到警局唠叨了半天,其实我根本没做坏事。”

    “根本没做坏事?你是不是人啊!”良夫忍无可忍地怒吼。冷静点儿,我提醒他。

    “哥,你冷静点儿。”亨也说。

    “我说,你们好像有些误会,我只是跟在荒木翠和丹羽的车后面而已。”

    “你撒谎!难道不是你穷追不舍才把人家逼上绝路的吗?”

    玉田宪吾哈哈大笑,但不难听出他笑得有些勉强。“不调查就乱发言是会吃亏的。你认定我们这些记者只会成天追在名人的屁股后面问无礼的问题,对吧?如果真如你所说,是我把他们逼得出了车祸,那警察不会放过我啊。丹羽的车超速行驶,越跑越快,倒不如说我是担心他们出事才追上去的。”他鼻翼翕张,显得很激动。

    “深更半夜的,又没有其他目击者,你是在为自己开脱吧。”

    系着安全带的玉田宪吾转身面朝后座。“没有真凭实据就不要出言不逊!”他的语气十分强硬,充满怒气与不快,然而他的表情却很柔和。这个人的表情和感情不同步啊,我想也许是因为他在工作中经常要面对两难的困境和压力的关系吧,感情总是与理智相冲突。

    “隧道入口有摄像头,把昨天车辆通过时的情况都录下来了,估计这段影像近期就会公布。荒木翠坐的车急速钻进隧道,我开的车跟在后面。虽然我不敢说自己严格遵守法定限速,但是绝对没有快到离谱。我一直谨守交通法规。如果这样也要挑错的话,那幼儿园的接送班车也要被抓了。”

    “那为什么会出车祸?”良夫提出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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