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Q”好像是人类表示智商高低程度的符号,这种车大概就是因此而命名的。
“我也不清楚到底是那片空地恐怖,还是其他地方恐怖。”我说,“也有可能是那边的某座山。”
正说着,一辆浅蓝色的马自达Biante往停车场里开来。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对于同一厂家出产的车,我总会抱有一种亲切感。从车牌号看,好像不是本地车。车停好后,最先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男生,他脊背挺得笔直,姿态兼具年轻人特有的果敢与脆弱。接着一位女性从驾驶席下来,应该是他的母亲。然后拉门打开,走下一位体格健美的男人,那么,这位应该就是他的父亲了。然而男人身后又走下一个男人,他身材瘦削,鼻梁高挺,双目炯炯有神。接着又出来一个披着运动衫的男人,看上去像个中年小混混。这些都是父亲的朋友吧。最后下车的,是一个眼神锐利、嘴角皱纹明显的男人,四个男人像卫士一样守护在年轻人和他母亲身后。这群人实在引人注目。
Biante似乎留意到了我的好奇,他说:“我的主人有点儿特殊。”
“怎么特殊了?”
“那个年轻人叫由纪夫,后面那四个中年男人全是他的父亲。”[22]
“四个父亲?还有这种制度啊?”
“也许对外宣布的正式关系并非如此。不过,他们自有相处的方式,四个父亲同处一个屋檐下,却不会感到别扭。”
“Biante,你很大,所以主人全家都能坐下呢。”
要是我的话,绝对坐不下一家六口。
“而且,最近由纪夫也取得驾照了,这下一家六口都能开车了。”
原来如此,每辆私家车都有引以为傲的地方啊,我暗自感慨。
我看向前方,不知何时,望月家的饭菜已经送上桌了。大家都拿着刀叉,默默吃饭。然而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一直盯着餐盘的良夫会时不时抬起头,瞅瞅圆香;亨也会借喝水时把视线投向圆香;而郁子每吃一口都会抬头挨个儿打量孩子们一番。
不久后,郁子轻轻拍手,让孩子们注意。她的表情依然轻松开朗,大概是为了避免气氛过于沉重而故作镇定。
身处玻璃窗另一侧的我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但我看得出郁子在向孩子们询问一些事情。
恐怕她早已察觉到孩子们不太对劲。良夫和亨明显因为圆香的事而心慌意乱,圆香因为担心江口先生而情绪低落也是显而易见的。
良夫和亨对视了一眼,然后像计算好时间一样,几乎同时把头转向圆香。郁子也追随着两个儿子的视线,看向圆香。
圆香似乎注意到家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瞬间僵在当场,仿佛被无数细线束缚得无法动弹似的。然而下一刻,所有细线又都啪地断掉,圆香颓然趴伏在桌上。
她将脸埋在桌上,又用胳膊遮挡,即便如此我也知道她在哭泣。路过的服务员关心地上前询问。亨冷静地回答:“没事。”
圆香好像把与江口先生交往,以及江口先生卷入了麻烦的事都对家人说了。
归途中,郁子一直在车里愤愤不平地嘟囔:“这个江口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啊!”
“妈,江口先生会保护我的。”
“保护不了怎么办!足球比赛的守门员哪个不想守好自家大门?但是,一场比赛下来,总会被对方进几个球。如果想保护就能保护,哪儿还有那么多麻烦!”
“我不是说了嘛,错的不是江口先生,而是那个叫户狩的人。”
实际上,对家人倾诉过之后,圆香的心情好像平静了一些。与去程时相比,她的表情显得更放松了,就像是结冰的后窗通电加热后,视野慢慢清晰起来的那种畅快感。
“我说,你真的不让我和那个江口谈谈吗?”郁子又说。
“不行。妈妈一出面,说不定事情就更复杂了。”
“母亲大人,您真是锲而不舍啊。”良夫打趣道。
“人们总说看看情况再行动,但是动手时往往已经迟了。你们知道爷爷是怎么去世的吧?”
“好像是大肠癌吧。”后座上的良夫说。
“对。爷爷很早之前就感到不舒服,但是一直拖着不愿接受检查,总是说:‘再看看情况,再看看情况。’等到终于去医院的时候,医生发现病情已经很严重了。”
回到望月家时停车场里只有我自己,扎帕不在。看来细见先生又出门了。
天空漆黑如墨,那黑色平面上仿佛有无数个小孔,透出点点光亮。现在还不到九点,整个街区已经为了迎接新一天的到来而一点点进入待机状态。家家户户都亮着灯,隐约可以看到人们还在活动,紧闭的窗帘就像人们熟睡时紧闭的眼睑。
长翅膀的小昆虫飞向街灯,发出轻柔的噼啪声。
好像也有几只飞虫避开了街灯,在天空中飞舞。定睛一看,原来只是几颗星星。以前曾听某辆车说过,北边的天空中有一颗叫北极星的星星。无论季节如何变换,只有北极星永远处于同一位置。但是不久前,送快递的黑尼克告诉我们,严格说起来并不是这样的。“星星的位置也在一点点偏移,指示北方的星星也处于变化之中。再过两千年左右,叫作‘北极星’的就是另一颗星星了。”
我和扎帕都惊呆了。“虽说世上没有‘绝对’这种东西,但是连北极星都会变吗?”
很快,扎帕回过神来,得意地说:“啊,说到这个,地球也在自转呢。你知道地球的自转速度吗?”
然而这可难不倒黑尼克。“我记得应该是时速一千几百公里吧。”
“那么快?”我惊讶得无以复加,不由得冒出一句,“交警干什么去了?”
黑尼克闻言大笑:“那是地球,又不是车。”
实在难以置信,我们在时速超过一千公里的地球上,以时速六十公里行驶。我不禁心生疑问,如果我们行进的方向与地球自转的方向相反,那岂不是会被推回到很远的地方吗?
“不是这样的。”黑尼克简略地解释道,“因为惯性法则,我们也会随着地球的自转而移动,和你待在原地不动是一样的。”
我还是不懂,但是我明白,“多想也没用”。
汽车引擎声打破了深夜的宁静,大概是扎帕回来了。车灯照亮四周,果然是扎帕,他朝我打招呼:“嘿,小绿。”
细见先生开车总是那么小心平稳,他完美地停好车,就进家了。
“细见先生今天也去找那个失踪的学生了?”
“是啊。”
“细见先生真是教师楷模。”
“对了,我听到一件有趣的事。”扎帕低语,“或者应该说是一件怪事。”
“奇怪到雨刷摆动的程度?”
“我觉得连导航仪都要坏掉了。我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
那可麻烦了。光是想象导航仪坏掉而引发的不安和困扰,我就会不寒而栗。
“我在停车场的时候,旁边的车道上停着一辆出租车。他说司机去吃牛肉盖饭了,就把他停在了马路上。”
“这样太危险了。”
“而且没有比被警察贴罚单更耻辱的事了。后来,那辆出租车谈到那起隧道事故。”
“和荒木翠有关的?”
“对。这些日子,大家见面打招呼都是‘你知道隧道事故的内幕吗?’”
的确,经常能碰到各种车子洋洋得意地炫耀:“我听说了一件很厉害的事哦。”这些八卦往往真假难辨。出租车的话,每天都要接待各种各样的客人,所以会听到各种各样的八卦也不足为奇。
“不过,这种事总是越传越离谱。第一辆目击车所说的情报早就被大家‘加工’得面目全非了。”
“不,实际上,那辆出租车告诉我的,是未经加工的情报。”
“他说什么了?”
“那家伙说,事故发生那晚,他拉了一个男人,那个人在隧道附近下了车。”为制造悬念,扎帕故意停顿一拍,才接着说,“他就是你以前提到过的,在事故现场的那个娱记。他是坐出租车到事故现场附近的。”
“啊?你说玉田宪吾?”
他不是开着租来的车追踪荒木翠的吗?
有什么地方出错了,我不禁心生怀疑。
“我觉得不对劲啊。”
“你车门没关严吗?”扎帕漫不经心地调侃。
第二天早晨,郁子和亨坐上车。我注意到今天是节假日,现在是九点钟,平常这时候大家早就出门了,然而在休息日,这个时间出门好像有点儿早。
“亨,你说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啊?”郁子系好安全带,发动引擎,“是不是应该像圆香所说,静观事态发展才对啊?”
“向上小学的儿子咨询这种事,妈,你真是没救了。”
“因为亨可不是一般的小学生啊。你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成熟啊?”
“我也想知道呢。”亨冷静地回应,“不过,我也觉得姐姐说的静观其变是比较聪明的做法。妈妈直接冲去找江口先生,也解决不了问题。”
“也对。”郁子说,“但是,我已经联系他了。”
“要不要跟姐姐说一声?”
“不行。她还在睡觉呢,而且她知道了的话肯定会说‘不许去!’,然后就会质问我是如何知道江口的联络方式的。”
从他们的对话中,我推测出郁子昨晚偷看了圆香的手机,然后用自己的手机发消息给江口先生:“我想和你谈谈圆香的事。”郁子不仅胆大包天,还气势强硬,我真是服了她了。
“我就知道那孩子会用她爸的生日作手机密码。”郁子挺起胸膛,自豪地说,“因为她从小就有恋父情结。”
“妈妈,你知道吗?‘情结’这个词原本有自卑感的意思,但在‘恋父情结’这里却不是呢。”
“不是吗?”
“这是荣格说的。”
“那个加拿大歌手?”
“啊?[23]比如,富人里也有那种超级守财奴,大概是出于对金钱的执念吧。这也算一种‘情结’。并不是感到自卑才会有情结的。”
“那么,通俗地说,‘情结’到底是什么呢?”
“应该就是执念。有人对金钱怀有执念,有人对父亲怀有执念,这些都可以被称为‘情结’。”
郁子叹息。“亨啊,在你以后的人生中,肯定会有很多人无数次地问你:‘你这么聪明,家里是怎么培养的啊?’”
“现在就有很多人问类似的问题,不过其中也有不怀好意的人。”
“这个时候,你要这样回答,‘都是妈妈教育的结果。优点都是妈妈教的,缺点都是爸爸遗传的。’知道了吗?”
“嗯,知道了。”亨听话地点点头。
总之,接下来郁子和亨要去找江口了。
我想起扎帕讲的事。
发生事故的那天深夜,玉田宪吾乘出租车来到隧道附近。
“但是,这不是很奇怪吗?”听完扎帕的讲述,我说。
“是啊,是很奇怪。玉田开着租来的车追踪荒木翠,与玉田坐出租车来到隧道,是自相矛盾的啊。”
“难道说,其实玉田宪吾是坐出租车跟踪的?”
“不会。那帮家伙装了计价器,应该都很细心,肯定不会记错。这样的话,也就是说,玉田宪吾坐出租车并不是为了跟踪。”
“那帮家伙”,是指全体出租车吗?
“从时间上看,玉田宪吾是事故发生后才到的。换句话说,荒木翠的车在隧道里起火后,玉田才坐出租车赶到附近的。”
“坐出租车到事故现场?而且还是在事故发生后?”
“玉田下车的地方离隧道还有一段距离。当时那辆出租车并不知道隧道里出事了,后来他从新闻里听到车祸的事,才明白过来。”
“坐车的真的是玉田吗?”此前的情报明明说玉田宪吾在事故现场袖手旁观,只顾拍照。“会不会是认错人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于是我问出租车有没有确凿的证据。如今,全国的七千五百万辆车都在谈论这件事,到处都有为了引起关注而胡说八道的家伙,自吹自擂,一心博出位。‘你小子也是这样吧?’我问他。”
“他肯定很生气吧?”出租车的自尊心都格外强。
“是啊,他勃然大怒,冲我嚷嚷‘你说我撒谎?!’气得连‘空车’标志都要变成‘载客中’了。”
居然能气成那样!我很吃惊,不过这应该只是扎帕特有的夸张修辞吧。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会怎么样呢?”我在脑海中整理思路,“那就说明,玉田之前并不在事故现场,对吧?”
“或者,他可能在事故发生后暂时离开了现场。也许他想赶快逃跑。”
从现场逃跑?的确,跟踪的车在隧道里出事起火,就算是记者,也会惊慌失措,吓得逃之夭夭吧。这种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是,玉田回到事故现场时,没人注意到他吗?那时候,警察和消防车应该都来了吧?”
“现场乱成一锅粥,应该没人留意谁一直在场,谁中途才来。而且,还不知道那辆出租车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呢。”
郁子转动方向盘,我随之左转,进入一条窄路,朝一家快餐店行进——那里是导航仪设定的目的地。
“指定见面地点的是妈妈还是江口先生?”
“是江口。”
“不会有危险吗?”
“危险?”
“说不定对方派了一群人等你上钩呢。”
“就为了一个像我这样的阿姨?”郁子苦笑,“不至于吧。不把我放在眼里倒是有可能。难不成对方认为我是个身怀绝技的主妇?”
“我觉得你应该把双截棍别在腰上。”
“下次吧。听说安田太太就有双截棍。”
我不知道什么是双截棍,大概是某种武器吧。
“她还有双截棍?”连亨都很吃惊,说明那东西似乎不是家家都有的寻常物件。我深切地体会到,安田太太果然不容小觑。
快餐店的停车场非常宽敞,我的车身沿着车位的白线停得笔直,这让我心情大好。
“妈妈,你要拜托江口先生什么事啊?”亨问。
正要下车的郁子转过头,说:“不拜托他什么,而是要向他宣告一件事。如果他把圆香卷入麻烦中,我绝不放过他。我的双截棍会喷火哦!要不要加上这句呢?”
“妈,双截棍不能喷火的。”
“对江口就要强硬一点儿。”
“我倒觉得江口先生并没有那么坏。”
“但是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总之,你在车里乖乖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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