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真要去?”丢下迷惑不解的圭一君,亨已转身走进家里。
“喂,小绿,结果你家次男还是要去啊?”
“看来是的。”
“真担心啊。”
“可不是嘛。”
亨从家里出来,推出一辆儿童款自行车,那辆蓝色带变速功能的新车几个月前才来到望月家。
“亨就拜托你了!”我朝自行车大喊。
“※★Φ!”自行车中气十足地回答。然而,依然意义不明。
亨骑车和圭一君一起走了。那个叫井伊田的学生把亨叫出去到底有何企图呢?一想到这里,我就心神不宁。然而,烦恼也无法发动引擎,而且就算能发动引擎我也追不上他。于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像往常那样和扎帕闲聊,打发时间。
我们的话题主要围绕两个月前召回的那款汽车。据说那款车在行走过程中可能发生方向盘锁定的情况,容易引发事故,报纸和杂志对其危险性大肆渲染。一家知名企业社长的千金又因该车造成的事故而不幸身亡,更加引起社会的关注,一时间它简直就像可怕的杀伤性武器一样,让人谈之色变。
其实最近已经查明,方向盘锁定的情况并不会在正常驾驶中出现,车体本身没有质量问题。厂商原本主张不是产品问题,声称“在事故原因调查清楚之前,不做任何评论”。然而,这一态度受到舆论的强烈批判,被指责为“逃避责任”。于是,为了平息事态,厂商决定在调查结束前,就开始大范围召回产品。
结果,给人们留下了“产品有缺陷是事实”的印象。
“明明不是他们的错。”扎帕对那款汽车深表同情,“可是近期都不会再生产了,即使他们被证明是无辜的,形象也不能挽回了。”
“是啊,没错。”
“你听好,小绿,如果第一印象很强烈的话,人类是很难将之抹去的。也许理性可以理解,但感觉上的东西却无法改变。”
“不是只有人类如此。”我们私家车也有类似的问题。
“天下可怖之事莫如先入之见也。”
“正是。”
“对了,说到先入之见,就不能不提弗兰克·扎帕。有很多很多关于他的传闻,其中最令人发指的就是那个……”
“哪个?”
“有传闻说他在舞台上吃过大便。”
“哇哦,真的?”
“一提到弗兰克·扎帕,无论是谁都会想到这件事。就算不知道他是音乐家,也知道,哦,就是吃大便的那个。”
“这又如何?”
“细见先生跟别人说过,其实这并非事实。”
“不是事实?他没吃过?”
“是啊。他怎么可能吃过嘛!也许是有人在传播八卦时添油加醋,也许是原本不带恶意的夸张说法被故意放大,总之,弗兰克·扎帕没做过这种事。他在自传开篇就明确宣称:‘有一件事要先说明白,我没有在舞台上吃过大便。’”
我不禁失笑。看来这个传闻实在太深入人心了,非得开宗明义说到这个程度才行。
“弗兰克·扎帕还在自传里无奈地写道:‘我告诉一个男人我没吃过大便,他从心底深处感到失望,就像多年的美梦一朝被击碎似的。’你看,搞得没吃过大便好像是他的错一样。”
“我们可以从这件事中得到什么经验呢?”
“咣当一下放出特大新闻很容易,之后想要修正它就难了。以前有过一个医生弃患者不顾,自己逃生的新闻,但很快就被查明是误报。然而直到今天,大家都认为那个医生当时只顾着自己逃跑了。”
我不知道这则新闻,但我认为这种情况很有可能发生。以前我也听说过一位小学老师被杂志批判,说他体罚学生,然而他其实是无辜的,而且是一位深受爱戴的好老师。据说是与老师有矛盾的一位学生母亲散布的谣言,这位老师的人生肯定被搅和得天翻地覆吧。
大概人类有“想知道惊人情报”和“想发布惊人情报”的欲求吧,恐怕这种欲求正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原因。追求“惊人”,轻视真相,因此而受到伤害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新闻就是制造先入之见的,当然多半不是出于恶意。但如果存有恶意,就更简单了。看哪个名人不顺眼,随便编造一则性骚扰丑闻就行了。即使之后登出小块的订正启事,也很难消除曾经给公众留下的印象。一朝被黑,就永世难翻身,倒霉的从来都是被黑之人,而不是造谣之人。真是奇怪的世道啊!”
“可不是嘛。”
“那件事你知道吗?一个人开铲车抢了市内一家超市的ATM。”“啊?”一开始我没反应过来,但马上就想起来了。大约一年前,我曾在路上巧遇为这件事奔走的警车。“你说开着铲车?”
“对。据说现场没有留下逃跑的痕迹。”
“铲车消失了?”
“不是,铲车找到了,但是罪犯没有找到。携带纸币逃跑,必须开车才行。附近有很多店家装了防盗摄像头,却都没拍到可疑车辆。所以,警方怀疑是留宿超市的警卫干的。”
“啊?是警卫?”
“好像是用排除法得到的结论。到处都没有拍到罪犯,那么一直没动地方的人就很可疑。当然,警方并没有这样胡说八道啦。是某个周刊杂志,抱着‘能猜中最好’的心理写了一篇报道。虽没指名道姓,却露骨又隐晦地指出超市警卫曾经服过刑,让人觉得他的嫌疑似乎更大了。”
“原来如此,这就跟刚才的话题连上了。”莫须有的罪名一旦扣上,想摘掉就难了。
“是啊。不过,据那辆铲车说,罪犯们把纸币塞进书包,藏在附近大楼没人的事务所里了。”
“啊?就这样?”
“他们打算暂时把钱藏在那里,几天后再过来取,到时骑车或步行卷款逃走。”
“还没有抓到罪犯吗?”
“没有。据铲车说,罪犯们好像还有其他计划,可能最近又会去哪儿抢钱。”
“超市警卫是冤枉的。”
“但是杂志很有影响力啊。”
“啊,但是这样说来,玉田宪吾不就是反其道行之了吗?”我又说起隧道事故,“他正是利用了‘媒体=荒木翠的敌人’这一先入之见。没人会想到玉田宪吾会帮助荒木翠他们。”实际上,当初我们也没想到,大家都在切齿痛骂浑蛋狗仔队。
“嗯嗯。”扎帕也表示赞同,“小绿,你以前说的没错。曾把棒球选手逼到自杀的事一直让玉田宪吾心怀内疚,所以,这次他想帮助荒木翠他们。”
“他利用死去的户狩和他女朋友,伪装出荒木翠他们因车祸身亡的样子,把他们从舆论中解救了出来。”
“玉田宪吾万岁!”
“但是荒木翠他们就没有户籍和住民票了,从此以后只能偷偷摸摸地生活,这样也很惨啊。”以前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现在突然想到,立刻担心得不得了。
“就算真是如此,大概也比之前的生活轻松快乐多了。”
“说得好!”
“但是,小绿,我在想……”
“想什么?”
“荒木翠为什么拖拖拉拉的不和丈夫离婚呢?就因为她已婚,媒体才会对她的感情生活那么关注。她早点儿离婚不就好了吗?”
“也许她丈夫不同意离婚。”说完,我意识到有关她丈夫的情报似乎很少,“我记得他好像是个普通的研究人员吧?”
“最近他好像在电视节目上露面了。”
“谁?”
“荒木翠的老公呀。记得叫荒木诚人吧。毕竟荒木翠和丹羽已经去世一年了。”
“虽然他们其实根本没死。”
“人类并不知道真相。听说电视里还播出了特别节目,反复颂扬荒木翠有多么伟大。”
“那丹羽呢?”
“也反复颂扬了丹羽他爷爷创作的太阳君有多么伟大。至于丹羽本人,只是一语带过。”
“一个是‘反复颂扬’,一个是‘一语带过’呀。”
我不由得对丹羽心生同情。这种差别对待,他不知忍受多久了。人们都戴着有色眼镜看待他,认定他是靠祖上基业悠闲度日的大少爷,然而对此,他心中有何感受呢?迄今为止,我从未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
“前几天,在站前的投币停车场,一辆车告诉我荒木翠的老公荒木诚人在电视上讲述了对亡妻的回忆。”
“荒木翠他们会不会也看了那个特别节目?”
“可能看了吧。虽然不知道他们是用哪里的电视机看的。”
“啊?”
“我是说不知道他们现在住在哪儿。”
“观看自己的追悼节目会是什么心情呢?”
这时,匆匆返家的良夫打破了平静,空气变得紧张起来。他停好自行车,冲进家中,片刻之后又一阵风似的冲出家门,朝我奔来。
良夫显得相当慌乱。
慌乱到什么程度呢?他把车钥匙放到耳边,试图把手机插进锁孔开车门。
反了吧,主人!
啊,良夫马上反应过来,调换手上的物品。他用钥匙打开车门,启动了我的引擎。他在给郁子打电话。“啊,妈妈,抱歉,打扰你工作了。刚才我接到家庭餐厅打来的电话,在金具町。对,是店长打来的。”
我想起来,刚才亨和圭一君去的那个公园后面就有一家家庭餐厅,我可没有傻到认为这只是巧合。这可不是巧合,是有联系的。
“亨好像把店里的玻璃窗打碎了。嗯,我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我现在要去店里赔礼道歉。”
把玻璃窗打碎了?亨打碎的?为什么啊?
我以迅猛的势头冲出停车场。
金具町的这家家庭餐厅我最近很少来,以前来过好几次。
车一停好,良夫就冲出驾驶席直奔餐厅。不过刚跑了几步就想起来还没锁车,于是又回来把车锁好,再次朝餐厅奔去。主人,你冷静点儿好不好!
“嗨,绿德米,好久不见啊。”我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原来是正前方的威姿在跟我打招呼。
“啊,是你呀。”很久以前,我们的确在这个停车场里见过面,“我记得你的主人好像在这家店工作?”
“对,我家瑠奈是这里的店员。”
“对,我想起来了,瑠奈小姐。她还在这里工作吧?”
“是啊,一切都没变样。店还没倒,客人还那么少,瑠奈也还没邂逅到出色的男人。”
这时,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喂,绿德米,你的主人好像很着急啊,一点儿都不从容淡定。是不是饿坏了?”说话的是一辆很眼生的车。他体型不大,前面是箱形小客车那种平缓的曲线,看起来小巧灵活,简约而不失潇洒。这种车型很少见到,应该不是国产车。
“我是雪铁龙。”那辆黑车说,他似乎对大家的好奇早已习以为常了,“雪铁龙三佳(Xantia)。法国来的。”
“法国呀。”说完,我又想起那起隧道事故。这起隧道事故和导致戴安娜王妃死亡的隧道事故有很多相似之处,而那起车祸就发生在法国。“哦,我主人不是饿了,而是因为我家次男打碎了这里的玻璃,所以他急着去道歉。”
“啊,是这样啊!”对面的威姿大喊。
停车场呈L形围住餐厅,我们的位置在餐厅后面,看不到店里的情况。
“那是你家的孩子啊?”雪铁龙说。
“你知道这事?”
“当然知道,我亲眼目击了当时的场面。你看,我们后面有一扇窗户对吧?被打碎的就是那扇窗户。那里面是餐厅内侧的厨房。”
的确,我们后面有一扇小窗,一半磨砂,一半透明……呃,应该说通透才对。那里就是亨打碎的吗?
“掉落的玻璃和窗棂里残留的玻璃渣已经清理完毕。虽然有些透风,但没造成重大损失。”
“玻璃咣啷一声就碎了,真不结实。”一个声音从左侧传来。又是一辆很少见的车。他银闪闪的车身与右边的雪铁龙形状相仿,不过显得更气派一些。
他引擎前盖的鼻子——当然车没有鼻子,就是如果把车体正面当作人脸,相当于人脸上长鼻子的那个部位——像小山一样,呈现“ヘ”型。与之相对,左车的鼻部则呈V型。
“你也是从法国来的?”我随口询问。
“噗!”左车立刻发出轮胎漏气似的声音。
右车同时大吼:“说什么傻话!”
“我当然是意大利来的啊。你不认识阿尔法·罗密欧156(Alfa Romeo)吗?”左车说。
“哦……”
“法国怎么会生产这种故障多、油耗高的破车呢?!”
雪铁龙话一出口,对方马上反唇相讥:“说到故障多,谁比得上你们雪铁龙啊!”
“不过,玻璃到底是怎么被打破的啊?我家亨为什么会干这种事?”我赶紧拉回正题,也是为了平息法意之争。
“哦,那个啊……”阿尔法·罗密欧说,“是你家次男用球打破的。可能是棒球之类的。”
“亨用球打的?”我高声惊呼,很难想象出亨手握棒球的画面,更不用说用球砸玻璃了,“他从哪里打的?”
“你看,那边有个公园,孩子们刚才就在那里,好像在玩球。我还担心球会不会飞过来,没想到真让我料中了。”
“你也没有全料中好不好。那个沿抛物线飞来的球先落在那边的台阶上,然后弹起来,碰巧砸到了玻璃。”
“我家瑠奈立刻跑出来查看情况。”威姿加入对话,其中也有炫耀主人活跃表现的意图。
“两个小学生从公园跑过来,他们很害怕,满脸惶恐。”
“不,其中一个小学生一点儿都不慌乱,始终很冷静。”
“两个小学生?”
“他们可能在公园玩投接球的时候不小心用力过猛,球飞出去了。然后,咣啷,打碎了玻璃。”
右侧的阿尔法·罗密欧一说话,左侧的雪铁龙就抢着开口:“让我说,让我说!”他们俩争先恐后地说明情况,争得不可开交。
“是我先说的。”“你耍赖。”
“好了好了。”我安抚他们俩。
“然后店长也出来了。这个店长是个冲动的人,就是稍微一给油,转数嗖一下就上去的那种性格。”
“他生气了?”
“最开始,他虽然没动手,但确实气得够呛。脸色特别恐怖,一张大脸黑得像锅底似的。”
“然后怎么样了?”
“一个少年就忍不住了……”
“忍不住求饶了?”
我话一出口,阿尔法·罗密欧和雪铁龙同时笑出声。
“哈哈,德米欧,你太天真了。”“是忍不住尿裤子了。”
“小学生还尿裤子?”这种与厕所有关的麻烦事好像很少发生在小学生身上吧。
“嗯,可能也与身体或精神状况有关吧。不过,连店长都吓呆了。”“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太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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