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说孩子的事。荒木翠以前不是怀过孕吗?”
听了奥迪的说明,老六黯然低语:“哦,那件事呀。”
而我依然迷惑不解。“什么?荒木翠有孩子吗?”
“有过。”“对,以前曾经有过。”“现在没有了。”
接着,几辆车开始七嘴八舌地讲述往事。他们语气平淡,就像满怀悲伤与无奈从惨烈的车祸现场旁边静悄悄地路过那样。
“怀孕初期,荒木翠的身体状况很不好。”
“本来她老公就对妻子怀孕的事一点儿都不高兴。”
“据她家那辆老六说……”塞利西欧进一步压低声音,像是怕加重原本就很沉重的话题,把现场气氛拖入泥潭之中似的。他换上宛如行驶在冰冻车道上一般流畅轻巧的语气,说:“荒木诚人得知妻子怀孕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不是想以怀孕为借口偷懒不做家务吧!’”
“天啊!这也太过分了吧?!”我呻吟道。
“大吃一惊吧。他还说怀孕又不是生病,该做的还得做。”奥迪木然的声音仿佛是从排气管里发出的。
“啊,是有这事。”老六无精打采地搭腔,他似乎能够想象出当时荒木夫妇对话的场面。
“明明妻子刚怀孕,身体不适,那个男人却还要求她像往常那样做家务,他说:‘做好分内之事,才是有担当的成年人。’”
“这就好像在说,我前方的信号灯全是绿灯。”
“没错。而且不幸的是,荒木翠好像总是觉得自己前方的信号灯全是红灯。”
太为他人着想是会吃亏的。在路上行驶时也是如此,太顾虑其他车,就会被加塞。
“然后,有一天,荒木翠终于身体不支倒下,被送进医院。”奥迪说。
忽然,大家全不吱声了。一直在当听众的我一时没回过神来,还在专心等待下文。但等了半天,大家依然沉默。“咦?然后呢?”我正要开口询问,突然灵光一现,领悟到他们沉默背后的含义。荒木翠肯定是在那一天失去了她的孩子。“荒木翠也太惨了!”
“可不是嘛,她一定受了不少罪。”老六说,“硬要说的话,她唯一的幸运就是这件事发生时正赶上东京进行大选,政坛动荡。”
“啊?这和政治有什么关系?”
“媒体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边,就没人关注荒木翠的事了啊。”
“原来如此。”如果媒体得知荒木翠怀孕、又流产,记者们肯定会从东京大举杀向仙台。荒木翠以前曾经说过,媒体没有其他新闻可报道的时候就会拿她炒作。反过来也可以理解成,媒体不愁没有新闻素材的时候就不会关注她。
“可是那件事之后,荒木诚人依旧对荒木翠挑三拣四,训斥她。”
“啊?不会吧?”明明发生了那种事,荒木诚人还对妻子不依不饶?
“那辆老六说,在荒木翠出院坐车回家的路上,开车的荒木诚人一直语气淡然、滔滔不绝地进行说教:‘就是因为你自己没做好健康管理,才会发生这种事。你没有做母亲的资格。’等等。”
“太可恶了!”
“还远远不止如此。我说了,你可不要吃惊啊。”
“嗯,我向马自达的创始人发誓,绝不吃惊。”
“后来,荒木诚人出轨了,他开始和其他女人交往。”
“啊?等等,你说什么?!”
“你看,跟创始人发誓也没用吧。我再说一遍,荒木诚人出轨了。”
“不是荒木翠出轨?”从刚才听到的情况看,荒木翠无法忍受丈夫的傲慢无礼,转向其他男人寻求精神慰藉也是有可能的。出轨也要分情况啊!虽然不知该不该这样说,但至少荒木翠出轨有同情的余地。“我真的搞不明白了。”这种时候,人类常说“举手认输”,此刻我也有类似的感觉。用我们汽车的话来说,就是“鸥翼门的感觉”。想把车门打开成海鸥翅膀那样,对不起,我无法理解,饶了我吧。
“荒木诚人出轨,在道理上说不过去吧?”
“那个男人认为保不住孩子的女人根本不是女人。总之,他会找一堆歪理使自己的行为正当化。”老六义愤填膺地说,他激动得活塞都要上下运动了。
“其实,他出轨是旧情未了。荒木家的老六说,荒木诚人原本就在与有夫之妇交往。”
“什么?”
“怎么说呢,也不知算藕断丝连还是什么。反正荒木诚人与荒木翠结婚后,还与旧情人保持往来。类似于买了两辆私家车的感觉。”
我不知该作何评论。我想痛斥荒木诚人太自私,但又觉得这样很傻。我又想起戴安娜王妃和王子的事。
“不过,既然她老公这么过分,荒木翠赶快和他离婚不就行了吗?我以前就有这个疑问,今天听了你们的讲述,就更纳闷了。荒木翠没必要忍受这样的男人吧?”
“怎么说呢……”
“又是因为荒木翠太善良吗?”我说,“她认为自己可能也有错,所以不愿离婚?”
“不。”老六回答,“荒木家的老六说,失去孩子之后,荒木翠好像也考虑过离婚。毕竟,荒木诚人还做出了出轨这种事。”
“对啊!”
“但是荒木诚人坚决不同意离婚,他不想切断与荒木翠表面上的联系。”
“是为了财产吗?”我问。心里想着应该不会吧,但又无法完全否定这个可能性。
“或许是为了自尊心。妻子离开,就说明自己做错了。”
“他做得还不够错吗!”
“就是说啊。”奥迪说,他听起来就像要打开假想的鸥翼门了,“而且,荒木诚人还说了一句特别卑鄙的话。”
“他说什么?”
“他说如果荒木翠坚持离婚,他就把她过去出轨的事告诉媒体。”
“把自己妻子出轨的事告诉媒体?他为了什么啊?而且荒木翠出轨的八卦不是早就传得尽人皆知了吗?”
“并非全部。尤其是和普通人出轨的事,都没有报道出来。但荒木诚人都调查清楚了。”老六说。
塞利西欧补充道:“比如,他查到一个男人和荒木翠交往时是单身,但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
“哦?啊!”我突然想起一个名字,“是贤次郎先生吧?”
“谁?”
“我曾见过一辆大众车,他的主人是贤次郎先生。”
就是在隧道事故现场附近的停车场里遇见的那辆大众车,他告诉我:“我家贤次郎先生单身的时候,曾经和荒木翠交往过。”
“我不知道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老六说,“但是,如果媒体得知这个消息,去那户人家上门采访,你觉得会怎么样?”
“肯定会给人家带来困扰吧。”
虽然贤次郎先生试图隐瞒这段历史,但他妻子还是知道了。然而,即便如此,如果媒体找上门来重提旧事,还是会令人不快吧。
“而且,听说那个男人的孩子自打生下来就和其他的孩子有点儿不一样。”奥迪说。
“啊,对了,那位母亲好像每天都要陪着孩子上学。”我还隐约记得大众车说过的话。那位叫博子的母亲在开车时偶尔会自言自语:“人生真辛苦啊。”人生真辛苦,扎帕也说过同样的话,他说,听了弗兰克·扎帕的歌,就会明白人生要经历很多很多事。
听了我的话,塞利西欧说:“那个家庭本来事情就多,如果再把男主人和荒木翠的绯闻挖出来,会怎么样呢?”
“肯定会很烦恼吧。”至少不会是喜事,“麻烦那么多。”
“可不是嘛。所以,荒木翠没有离婚,她没办法离婚,因为会牵连其他人。”
“唉……”光是听他们讲这些事,我就觉得心力交瘁。
面对荒木诚人的不讲理,荒木翠忍下来了。她恐怕是不得不忍吧。
“他家的老六说,每次荒木诚人开着他去情人那里,他都厌恶得不得了。”伙伴很难过,奥迪似乎也很担心。
“每次荒木诚人和情人出去过之后,都会把导航仪的历史记录删掉。”
“他家的老六表示无法接受。”
“无法接受导航仪的历史记录被删掉吗?”
“他说:‘他删除记录的行为非常理性。一个男人冷静地出轨,这种事实在太恐怖。’”
“哦……”我似懂非懂。
“总之,他说他最生气的时候,就是荒木诚人删除导航仪历史记录的时候。”
我们私家车大多很亲近主人,甚至可以说偏袒主人。而这辆老六的反应非常少见。不过,也许他认定的主人只有荒木翠,并不包括荒木诚人。
“看,他们回来了。”老六说。我看向前方,玉田宪吾和亨正并肩朝这边走来。
正如塞利西欧所说,亨手中的塑料袋里装着一些草,好像还有几朵花。我能看到小铃铛形状的白色花朵。
驾驶席和副驾驶席的门几乎被同时打开,两人坐上了车。
有缘他处再见,我正想和他们告别,老六就抢先说:“以后再来啊!我们一直都在这里。”这既是句告别,也是自怒自艾般的悲叹。我怀着沉重的心情,出发了。
倒霉事发生在归途。
首先,从仙台市北郊返程的途中遭遇了交通拥堵。从北环线进入南北向车道后,就在进入轮王寺隧道之前堵住了。
这不是“恩赐隧道”吗?!
明明是为了消除堵车而建立的捷径隧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车啊!
也许有些夸张,但我真的深感绝望。无论推出多少缓解拥堵的政策,依旧无法消除堵车吗?就好像无论制定多少法律条款,依然不能杜绝犯罪一样,这不就和“捏手背游戏”[37]差不多吗?
“堵车了。”亨也说。但他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我这么失望,只是陈述堵车了这个事实而已。
“堵车是无可奈何的事。只能靠时间解决了。”玉田宪吾也显得不慌不忙。
“是啊。”
“以前,迈克尔·凯恩[38]演过一部电影,讲的是用MINI cooper抢劫的故事。”听到玉田宪吾的话,我差点儿惊叫出声。太可怕了!被卷入人类犯罪的车子,让我无法不同情。
“哦。”亨随口回应。
“三辆不同颜色的MINI cooper,好像分别是红、白、蓝三色。主角抢劫金条后逃跑,意大利警察在后面穷追不舍,双方在意大利的广场上上演猫捉老鼠的大战。然而,正赶上意大利广场严重堵车,车子都动弹不得。”玉田宪吾换成空挡,拉起手刹,把脚从刹车踏板上移开。他大概知道车子一时半晌无法前进。
“一开始,意大利人都焦躁不安地狂按喇叭。但是,随着剧情的发展,镜头再度转向广场时,大家又都显得十分悠闲。”
“怎么悠闲?”
“有人坐在车顶看报,有人在车里打牌,还有人在玩骰子,甚至还有男司机隔着车窗与旁边反向车道的司机搭讪,结果被对方扇了一耳光。”
亨开心地笑了起来。“果然很悠闲。他们好厉害啊!”这大概已经超出“悠闲”这个次元了吧。
“是吧。看了那部电影之后,我觉得堵车也有堵车的乐趣,享受一番也不错。日本人现在太急躁了。”
“日本人也有很多种。”亨冷静地说,“而且,那只是电影而已。”
“没错。”玉田宪吾松开方向盘,双手交叠,抱在脑后。
两条宽敞崭新的车道笔直向南延伸,前方就能看到那条隧道。平时,每辆车开到这里时都能享受到畅通行驶的快感,今天却大排长龙。
两排车都堵在路上。为什么会这样啊?
不知过了多久,我发现前面的堵车好像并不是一般的堵车。
“嗨,大众。”我向前面的黑车打招呼。
“嗨,德米欧。”
“一点儿都不动啊。”“是啊,我的主人要赶不上约会了,从刚才起就一直很着急。”“那现在呢?”“现在已经完全踏实了。他打电话给对方,对方说:‘不管到几点,我都等你。’他听了之后,心情立刻好转。”“那太好了。”“但是,我觉得‘不管到几点’也是有限度的。”
“喂,德米欧,这种情况可不一般。”旁边的黑色tanto说,“这条隧道会堵车,可不像是自然堵车。”
对我们来说,没有比“自然堵车”更神秘的事了,这就像风到底是从哪里吹来的一样,是搞不清原理的现象。
“人类最受不了原因不明的事,自然堵车就是其中之最。”扎帕曾经说过,“不管是真相还是谎言,只要说明理由,人类就会稍微平静下来。所以,发生自然堵车时,不管三七二十一,放两辆压扁的车子在路上就好。人类就会知道,哦,是发生严重车祸了,于是,焦躁就一扫而光。”
“这是非自然堵车。”tanto后面的一辆款式老旧的皇冠小声说。
“啊,这个说法好!非自然堵车。”tanto笑了。排在他前面的皇冠也搭腔:“非自然堵车啊。”接着,两条车道上的车子都开始七嘴八舌地嘟囔:“非自然堵车。”他们似乎觉得这个说法很有趣。虽然我并不觉得那么有趣,但这次堵车的确非常不自然。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发现反向车道上没有车辆驶来。一边车道堵车,反向车道却十分空旷的情况时常发生,但是,一辆车都没有也太奇怪了。
过了一会儿我才知道,原来是有几辆车发生碰撞,堵住了隧道南侧的出入口。
前方车辆用传话的方式,一辆一辆把这个消息传了过来。因为是从隧道另一侧传来的,所以情报内容可能有些出入。刚刚听说“四辆私家车相撞,动弹不得”,马上又有车订正说:“好像是五辆。”紧接着有车补充:“听说有一辆是送快递的卡车。”
不久,又传来“事故车辆没有重大损伤”的消息。我们在放下心的同时,又开始感到混乱。到底哪一个才是正确的消息?如果事故车没有重大损伤,就应该尽早把他们移到路边,让后面的车通行才对。如今却堵得这么厉害,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和周围的车嘀嘀咕咕地讨论各自的臆测。
后来又传来消息说:“前面四辆车因为急刹车,车身侧向打滑,形成一道路障。后面的车险些撞上这道路障,司机及时扭转方向盘并踩下刹车,导致车身倾斜。虽然避免了造成严重破坏的恶性事故,但还是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冲撞。后面数辆车子躲闪不及,横七竖八地撞成一团,把整条车道堵得严严实实。”
“就像自行车乱七八糟全都挤在狭小的停车处一样。”我身后的皇冠抱怨道。
“啊,说得妙!”他身后的皇冠附和道。
“话说回来,皇冠也太多了吧!”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