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远去的坚实身影:民国著名文人性情档案-师者从1929年开始,废名有长达35年的教师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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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废名的第一部讲义是《新诗讲义》,也是建国前唯一一部存留的讲义。1934年,废名在北大讲教“新文艺试作·散文习作”,次年开讲“现代文艺”。“现代文艺”课废名决定从新诗讲起,这是我国第一部新诗讲义,废名由此成为第一个在大学课堂上以新诗史的角度讲解新诗的人。

    1939年秋天,废名举家迁回老家黄梅金家寨,被邀任设在金家寨的第二小学教员,教国语和自然。他以此为“试验田”,主张反旧教育。他要学生“限读白话文,限写白话文”,“作文重写实际,写自己最熟悉的生活实际材料,不主张要小学生写议论文”。废名的写实主张在这里得到了一定的实践。废名还自编新诗教材,选取郭沫若、冰心、鲁迅、泰戈尔等人和他自己的诗作。他还教小学生写童诗,启人性灵。

    1940年2月,黄梅县长陈宗猷亲自调任废名至黄梅县中,任英语教师。废名花费大部分时间忙于课蒙,自编不少乡土教材。当时废名很受一些学生欢迎,“平时学者风度,平易近人,他很喜欢跟学生聊天。傍晚,他每一出来散步,总有许多学生围着他,喜欢听他讲当代文学界文人逸事,学生心里对他怀有无限崇敬!”他还喜同学生讲《论语》、《庄子》、泰戈尔、鲁迅、叶圣陶、朱自清、陈学昭等人的作品。废名的得意门生翟一民在《永不消逝的“声音”》中回忆废名讲课神态,惟妙惟肖:“虽然他的嗓音沙哑,但朗诵起诗来却是充满深情,抑扬顿挫,轻重缓急,刚直迂回,尽能绘声绘色地表达出来,真是耐人寻味,让人陶醉,使我们就像是观赏风景秀丽的山水画和倾听一曲清新的田园之歌一样,在潜移默化中感悟高尚的情操”,“同学们常凑在一起风趣地称道先生讲国语课真可谓‘精美至极,妙不可言’,或有幽默者背后称之为‘妙善先生’”。当时新文学在黄梅近乎荒地,是废名培养起许多学生对新文学的兴趣。

    废名从事教育还不拘于地,“冯师(废名原名冯文炳)经常把野外当做教学的大课堂,带领学生们就树阴下席地围坐讲授,不拘形式,使教育生活化、趣味化,超凡脱俗。他说自然万物皆学问,青山绿水随处即文章,学生们陶醉于大自然的怀抱里,真是如沐春风、如浴瀚海。”

    废名和学生们同甘共苦,以自己的人格、文格感染了一批有志学生。废名在县中任教达5年之久,七、八、九三班毕业请他作“同学录序”,他大都乐意为之,“以作别后相思之资”。

    抗战胜利后,在俞平伯、朱光潜、汤用彤的力荐下,废名应胡适之聘回到北京大学担任副教授,不久升任教授。这一期间,废名留下的讲稿主要是《新诗讲义》的续四章。此前,他的《新诗讲义》十二章已经结集命名为《谈新诗》出版。这续四章和前十二章后合集成一书于1984年出版。这部《谈新诗》成为《废名讲诗》的“废名讲新诗”的主干部分。1952年全国院系调整,废名调任东北人民大学教授。1956年任中文系主任。这一期间废名留下的讲义、讲稿有:《古代的人民文艺——〈诗经〉讲稿》、《杜诗讲稿》(包括《杜诗稿续》)、《杜甫论》、《杜甫诗论(未完)》、《新民歌讲稿》、《跟青年谈鲁迅》、《鲁迅研究》、《美学讲义》等8部之多。

    1947年北京大学的大一国文课,是每月要求每个学生写一篇作文,交给老师,由老师批改,在批改后要在课堂上发回给每位同学,并且要讲评。废名有次发文,在发到一个学生的文章时,他说:“你的文章像下雨的雨点,东一点西一点乱七八糟。”当他发到一位女同学的文章时说:“你的文章写得很好,真像我的文章。”

    关于废名在东北人民大学(吉林大学)治学和讲课情况,从他学生的回忆文字中可以略见一二:

    “后来,我们陆续聆听到他的专题课‘鲁迅小说’、‘杜诗’、‘中国古典美学’。一次,班长让我和另一位同学去他家取讲义稿,再送学校印刷。进了他家,看到眼前的情景我俩怔住了:冯老师戴着墨镜,正低头坐在椅子上,一手在胸前托块木板,一手在木板夹的稿纸上吃力地写字。原来,他的视力已很微弱,必须透过那特制墨镜中间的小孔,才能勉强看东西、写字。我俩站在那里无言地注视着冯老师,心里又感动又难过,冯老师发给我们的一摞摞讲义,竟是这样一字一字写出来的啊!”

    ——郑启幕:《遥远的钟声——记冯文炳老师》

    “冯老师被聘为系主任,现代文学教研室唯一的教授,一开学便给我们讲鲁迅专题。虽然印了讲义,他并不照本宣科,而是讲自己的心得,开门见山就分析鲁迅代表作品《阿Q正传》。论点新颖、颇富魅力。如说未庄不是农村,阿Q这个典型也不只是农民,当时引起了一阵争论。但是,冯老师依旧坚持自己的论点,并且从作品形象分析入手,条分缕析,周密论证。他说,学术研究,贵在有独到见解,切忌人云亦云。大学里要发扬学术民主,可以各抒己见。这不多的几句话语,冯老师说得很中肯,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也许这是他几十年来治学生涯的心得吧,也许是他带来的最高学府近百年来形成的民主校风吧。”

    ——萧善因:《废名:治学贵有创见》

    狂狷废名讲课的风格全然不同,他不大在意学生是在听还是不在听,也不管学生听得懂听不懂,常常兀自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中。

    废名一次讲鲁迅的《狂人日记》,一开头他就说:“对《狂人日记》的理解,我比鲁迅先生自己了解得更深刻。”学生们一时愕然。有一次,废名讲写作要炼句,他举出他的小说《桥》中的一段描写炎热的夏日,两个女孩在烈日下走了很长的路,忽然“走近柳荫,仿佛再也不能往前一步。而且,四海八荒同一云!世上难有凉意了。当然,大树不过一把伞,画影为地,日头争不入”。他说:“你们看,这‘日头争不入’真是神来之笔,真是世上唯有凉意了。写文章就要能写出这样的句子才叫大手笔。”

    1948年,熊十力和废名都住在原沙滩北大校办松公府的后院,门对门。熊十力写《新唯识论》批评了佛教,而废名信仰佛教,两人常常因此辩论。他们的每次辩论都是声音越辩越高,前院的人员都可以听到,有时甚至动手动脚。这日两人均穿单衣裤,又大辩起来,声音也是越来越大,可忽然万籁俱静,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前院人感到奇怪,忙去后院看。一看,原来熊冯二人互相卡住对方的脖子,都发不出声音了。这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同仁胡适在北大三次任职期间,废名恰好在北大读书和教书。他们既是师生,也称得上是北大同仁。废名进入北大预科读书时,就对胡适主编的《努力周报》产生了兴趣。他将自己创作的一些新诗和短篇小说,投给《努力周报》。胡适很重视培养青年人,为废名提供了发表作品的园地,由此,他们开始了书信往来,建立了师生之谊。1924年1月胡适在《读书杂志》上刊登筹办《努力月刊》的预告,废名见到这个“预告”,马上给胡适写信表示祝贺,并寄上一篇小说。遗憾的是,这份《努力月刊》没有办成,但胡适还是将废名的小说推荐给陈源主编的《现代评论》发表了。

    1931年年初,废名得知胡适将被聘为北大文学院院长时,便于2月14日给胡适写信,告诉胡适这几年北大人事关系很复杂,不要接任此职。虽说胡适并没有接受他的建议,但对废名的赤诚相劝,还是心存感激的。

    尽管他们的个人关系很好,但是废名在教学和学术见解上,却与胡适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废名在担任北大国文系讲师,讲新诗课之初,曾经向胡适请教这门课怎么讲?胡适告诉他按着他主编的《中国新文学大系》的诗歌卷来讲。可是废名却独辟蹊径,与老师针锋相对地提出了自己的见解。特别是对于胡适很钟爱的徐志摩,他却弃之不讲。但这并没有因此而影响他们的关系。

    异同废名是在1922年考入北京大学预科后,与鲁迅相识的。1924年《语丝》创刊,鲁迅、周作人、林语堂都被邀请为撰稿人。后经周作人举荐,废名也被吸收为撰稿人。废名在接触新文学作品之初,在思想上更接近周作人,文学上受周作人影响较深,但对鲁迅的文章也很喜欢。他于1924年发表了《“呐喊”》一文,是文坛上较早出现的一篇评论鲁迅这部小说集的文章。此文对鲁迅的《孔乙己》评价很高,称这篇小说是他最为推崇的佳作。

    1925年三四月间,废名曾两次拜会鲁迅先生,第一次,他怀着十分崇敬的心情单独拜会鲁迅,谨小慎微,甚至连自己晚到了些许时间,也感到内疚。到第二次会见鲁迅时,交谈中鲁迅流露出忧国伤时的苦闷心情,这加深了他对鲁迅为人的理解。他开始意识到鲁迅文章里讲的一些“不干净”的话,实际上是映现着“他干净的心”。鲁迅对废名的文学才华也很重视,希望他能写出关注人生的作品。

    1927年废名读了鲁迅发表在《语丝》上的《马上支日记》之后,写了篇《忘记了的日记》,文章坦诚地说出了他与鲁迅的思想差别:“我日来所写的都是太平天下的故事,而他玩笑似的赤着脚在这荆棘道上踏。”虽然与鲁迅的志趣并不怎么相同,但鲁迅对新文学的贡献,还是让他很景仰,并且“时常念他”。不久,鲁迅的杂文集《坟》出版时,特意赠给了废名一本。1929年鲁迅回京省亲时,废名还专程去鲁家看望了他。

    1930年由鲁迅、郁达夫、冯雪峰等51人发起组织“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之后,废名对鲁迅的态度发生了180度大转弯。他在同年5月出版的《骆驼草》周刊上化名“丁武”发表文章,称组织这个“大同盟”是“文士立功”的表现,言外之意他们有政治野心。两人也就彻底地分道扬镳了。

    1935年鲁迅编《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时,选录了废名的《浣衣母》、《竹林的故事》、《河上柳》等三篇,这都是废名早期的作品。并在“导言”中对他后期作品“……不欲像先前一般的闪露,于是从率直的读者看来,就只见其有意低徊,顾影自怜之态了”表示惋惜,这也表明了他们思想上的分歧。不过鲁迅并没有因此而贬抑废名在文学画廊上的地位。

    在周作人的心目中,他在北大教书时最得意的门生是俞平伯、废名、冰心等三四个人。其中联系最为长久,关系也最为密切的就是废名。

    (71)恩师周作人与废名的交往始于1921年。当时,废名在五四新文化浪潮的影响下,对文学发生了兴趣,很喜欢读周作人、胡适和鲁迅的作品。尤其是对周作人的新诗《小河》更是奉为杰作。出于景仰与崇拜,他贸然给周作人写了封信,表达了他的敬意。收到周作人的回信后,他受宠若惊,遂将自己的习作装订成册寄给周作人审阅。从此书信往还,成为未曾谋面的师友。

    1922年废名考入北大预科后,第一件事就是拜会恩师周作人,亲聆了周作人的教导。在周作人的指导下,废名的文学创作大有长进。1925年他出版第一本小说集《竹林的故事》时,由周作人为其作序。后来在周作人的举荐下,废名加入“语丝社”,在《语丝》上发表了他的诗化小说《桥》。这部小说带有学习周作人创作风格的痕迹,周作人也很欣赏这部小说,称它标志着废名创作的蜕变和升华。废名自己也察觉到自己的变化,他在日记中写道:“我在这四年内,真是蜕了不少的壳,最近一年尤其蜕得古怪”,自此他发表文章时废去原名“冯文炳”,改用笔名“废名”。

    1927年7月,奉系军阀张作霖进驻北平后,下令将北京大学与北京师范大学等校合并为京师大学校。周作人被辞退,废名愤而中断了学业。周作人便让废名在自己家里住了大约半年之久。一年后,北大复校,周作人复职,废名复学。毕业时在周作人推荐下,留校任中国文学系教员。

    1930年5月,周作人创办散文期刊《骆驼草》,倡导“自我性灵的自由表现”,废名成为主要操刀者。

    抗战全面爆发后,废名因奔母丧回到湖北,在家乡黄梅的中学教书。而周作人在文人们纷纷南下之际却留在北平。第二年废名从卞之琳的来信中得知周作人附逆,还尽力为他开脱罪责。但是后来周作人担任了伪北大校长兼文学院院长,给废名写信,希望他回母校任教,废名却没有答应。

    1946年9月,废名回到北大任职,途经南京时,特意找到在国民政府外交部担任外交次长的叶公超,在他的帮助下探监,看望了周作人。废名到北京后见到周作人的儿子周一丰生活窘迫,给予多次金钱上的援助。南京解放后,周作人被释放,回到北京。废名不辞辛劳地走访老朋友,为周作人募捐,以解决周作人的生活困难。在一个冬日他去看望周作人时,见到周家冷得伸不出手,走后就为周家买来一车煤。

    1952年院校调整时,废名被调到东北人民大学任教,师生从此失去联系。周作人是在五年后的一个冬日,在逛书店时,看到新出版的《废名小说选》,算是有了一点关于这个得意门生的消息。

    评誉周氏二兄弟对废名都很喜欢。鲁迅说废名的作品,一是“冲淡中有哀怨”;一是不大“闪露”,“才见以冲淡为衣”,常见其“有意低徊,顾影自怜”。

    周作人说废名是讲究“文章之美”的作家,说他的作品:“好像是一道流水,大约总是向东去朝宗于海,它流过的地方,总有什么汊港弯曲,总得灌注潆洄一番,有什么岩石水草,总要披拂抚弄一下子才再往前去,这都不是他的行程的主脑,但除去了这些也就别无行程了。”

    朱光潜评废名的作品:

    “废名先生不能成为一个循规蹈矩的小说家,因为他在心境原型上是一个极端的内倾者。小说家须得把眼睛朝外看,而废名的眼睛却老是朝里看;小说家须把自我沉没到人物性格里面去,让作者过人物的生活;而废名的人物却都沉没在作者的自我里面,处处都是过作者的生活。”

    “废名的诗不容易懂,但是懂得之后,你也许要惊叹它真好。”

    严家炎形容废名文字是江南的青橄榄。“初入口不免苦涩,慢慢渐有一股清香……久而久之竟连它的硬核也舍不得吐掉。”

    名诗

    十二月十九夜

    深夜一盏灯,

    若高山流水,

    有身外之海。

    星之空是鸟林,

    是花,是鱼,

    是天上的梦,

    海是夜的镜子。

    思想是一个美人,

    是家,

    是日,

    是月,

    是灯,

    是炉火,

    炉火是墙上的树影,

    是冬夜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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