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该穿什么衣服呢?”放下田迹墨的电话,菅鹏举还在镜子前纠结。穿衣打扮对于其他人来说,是本能;对于他来说,是课题。若是平日也就罢了,今天要跟才才约会,这个课题必须要深入推敲、细致研究、反复讨论、慎重决策。
蓝黑T恤、棕色冲锋衫、运动鞋?太莽撞,太犀利。不符合自己的一贯风格。羽绒服?太颓废,太窝囊。约会地点又不是在北极。西装、领带、黑皮鞋?太拘谨,太正式。不符合约会的浪漫氛围,何况又太冷。红衬衣、黑夹克、休闲鞋?既热情,又庄重。好吧,就这样。对了,一定得穿条结实点的裤子,绝不可重蹈覆辙。
嗯,下面是梳头、挤黑鼻头、刮胡子……这镜头很熟悉是吧?没办法,菅鹏举就是这么认真而执着。作为一位标准的“相亲综合征”深度患者,请不要拿看待正常人的眼光看待他。
再下面呢?恭喜你猜对了,他又一次出门就遇上变天。风很大,天很阴。菅鹏举自己也觉得老天实在不够意思,一去见女人,它就来捣点乱,存心跟自己过不去。
菅鹏举再次来到了胡同的拐角处,招呼出租车——慢着,他警惕地向四周看了一眼——还好,没有骑电动车的。月暗星稀,连行人都很少。马路对面有个老太太,伸胳膊扔腿地做着健身动作。大妈,有点保健常识好不好,电视上专家都说了,要运动也要进行有氧运动,这城市的街道上满是二氧化碳,您老锻炼个什么劲呢?
出租车眼看到了,菅鹏举马上上车,就要顺顺当当、毫无悬念地去接才才了,可还是又出事了。历史总是这么惊人地相似,以后这个街角应该在某显眼处立个牌子:“事故多发,小心谨慎!”
2
菅鹏举刚打开出租车的车门,只听身后传来一阵尖锐的刹车声。老太太,就是刚才那位老太太,连声呼号都没发出,就躺在了路旁上。菅鹏举转过身,借着微弱的路灯,看到了满地的鲜血。他被吓坏了,扶着出租车门的手微微发抖。刚才还活生生的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遭遇这么惨烈的车祸,如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事故车辆没挂牌子。要么是新手,要么是酒驾,要么是超速。不然,无法解释那么宽的马路,它怎么愣是会穿过绿化带,开到人行道上。
肇事司机下了车。从身形上看,应该是个女的。她显然也被吓坏了,身体后倾,进两步退一步,好不容易走近了躺在马路中间的老太太,小心翼翼地探了下头,“啊”的一声尖叫,转身就跑。仓皇中,连高跟鞋的鞋跟都跑断了。她上了车,毫不迟疑地启动,转瞬就消失了。
围观是国人的一大爱好,尤其近几年。好事坏事都要围观,至少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且绝对遵守围观纪律,只评论其事,不参与其中;只形容,不行动。几分钟之内,事故地就围上了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的十几个人,指指点点,哀之叹之。其中有俩中年妇女,还为谁口中的见闻更接近车祸真相引发了争执。
“喂,还看什么看,走不走啊你!”出租车司机有点不耐烦。
“等,等等。我打,打电话报警,打120呀!”菅鹏举气都喘不匀了。
“打什么打,没用了。”出租车司机探头望了望,不屑地撇了撇嘴,“等120来,人早完了。那车速,至少七八十。我眼看着撞上去的,那老太太都飞起来了。唉,上车走吧。这热闹有什么好看的?快点!”
菅鹏举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也不知道从哪来了那么大一股劲,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去,冲进人群,把老太太从地上抱了回来。他打开出租车后门,一屁股坐了进去。鲜血滴答,瞬间就浸湿了他的衣裤和车座。面对出租车司机抗议的吼叫,菅鹏举说出了这辈子最不假思索的一句话:“师傅,我是鸿达广告公司的经理,我保证,你的车一辈子免费更换坐垫套,一辈子免费大修。快点,医院!快点!我求求你了!”
司机本来还想反抗,可已势若骑虎,只能服从。到了医院,他也没敢要菅鹏举的钱,一溜烟地开走了。
3
老太太进了急诊室。在门外等待的时候,菅鹏举稍微冷静了下来。看看表,约会时间又过去了半个小时。恋爱是大事,人命也是大事。但人命是别人的,爱情可是自己的。如果老太太抢救过来还好,万一没抢救过来,那就是既丢了人命又丢了爱情。怎么想都是得不偿失。
但菅鹏举没后悔。从小到大,他从没梦想过当英雄,英雄离他太遥不可及。他胆小如鼠,走夜路都要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菩萨保佑”;看到有人吵架打架,都要绕着走;上学的时候连女生都公然嘲笑、欺负他。
这一次,连他自己也有些纳闷,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见义勇为,这四个字听起来都那么刀光剑影、浴血搏杀,可是一向怯懦的自己竟做到了。不为别的,只因为不忍,只因为善良。
才才终于打来电话,铃声急促,菅鹏举根本来不及想好借口。他只能再一次磕磕巴巴地说:“对,对不起。我好像又,又迟到了。”
“你真行!我跟我爸爸为了等你,到现在还没吃饭呢!你到哪儿了?”
“我到……我在市医院。有人被撞了,不是我撞的,真的……”
才才真是服了这个怪咖了:“第一次相亲你迟到,你被人撞了;这次约会你还迟到,别人被撞了?怎么撞来撞去都有你的事呢?未来某天火星撞地球,你是不是也打算掺和一下呀?”
“不是的,事情很复杂……”
“有什么复杂的呀。我爸只是想跟你谈谈做广告的事情,又没说不给你钱。你看你推三阻四的……”
“是这样的。我今天出来,走到街上……”
“好吧好吧,回头再说你的血泪史吧,你到底能不能来?!”
“……能,我马上就来!”菅鹏举一跺脚。
菅鹏举火速赶往健康体验馆。当他一身是血地出现在才才和她父亲面前的时候,两个人都惊呆了。
“菅子,你……你不会把人撞死了吧?”才才都要被吓哭了。
“不是我撞的,真不是我撞的。”菅鹏举成了复读机,来来回回就这么一句话。
“小伙子,你赶紧自首吧。”才才的父亲到底见多识广。
“我都没开车,怎么会撞人?”菅鹏举急中生智。
“对呀!那到底怎么回事?”才才这才松弛了一下神经。
“有个老大妈被撞了,撞人那司机,那女的,她跑了。我就把人送医院去了。”
“救活了?”
“不知道呢,还在抢救。我主要是赶来认个错,我还得回去看看。”
“走吧,我们一起去。”才才他爸还是满腹狐疑,不很相信。他十分担心这个极有可能是杀人凶手的菅鹏举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弄不好就是包庇罪啊,到时候说都说不清楚。跟去看看,见机行事,至少,把自己和才才摘清了。
4
三人来到医院,医生正疯了似的找病人家属。没有家属,见到菅鹏举总算踏实了:“就是他,就是他。来这边交钱!”
“还能活吗?”才才父亲抢先问。
“还在抢救。说不好。”
“真不是你撞的?”才才跟着菅鹏举奔着交款处一路小跑。
“不是。”菅鹏举满衣服兜找银行卡。
“不是……不是你亲人吧?”
“不是,我不认识她。真不认识!”菅鹏举突然大叫一声,“糟了!我没带钱!换衣服,忘了!你和才叔叔在这儿等我,我回家去取!”
“哎哎哎,你不能走!想跑?”俩护士一起才算把菅鹏举拽住按到了长椅上,任凭菅鹏举怎么辩说都没用。
“你缺不缺德啊你?别跟我们说,一会儿跟警察说吧!”原来刚才菅鹏举突然消失的时候,医院这边已经报警了。
“Rh阴性A!赶快联系周边医院!”一个戴着大口罩的医生从急救室里走出来,急切地安排着,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医生,怎么了?”才才问。
“病人失血严重,急需输血!可是,病人的血型非常特殊,医院的库存已经没有这种血型了。”
“Rh阴性A是被称作‘熊猫血型’吧?”才才父亲忽然站起来问。
“Rh阴性都叫‘熊猫血型’。你是A?”
“是。”
“Rh阴性?”
“是!”
“护士,快给他验血!”
在菅鹏举和才才惊异的目光中,才才的父亲大义凛然地进了化验室。
“才叔叔,你身体没事吧?”菅鹏举关心地问道。抽完血出来,才才父亲脸色有点苍白。
“我去买点东西。”才才扶着她父亲坐下来,转身去了医院门口的超市。
“我比你身体还结实呢。喏,看到这肌肉没有?”才才父亲右臂的衣服袖子还没撸下来,顺势展示了一下肱二头肌,“看你这体型,得有200多斤吧?该加强锻炼咯!”他父亲若无其事地笑笑,随后问起了菅鹏举事情的经过。
菅鹏举完完整整地复述了一遍。“才叔叔,你一定要相信我。”菅鹏举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学生,在寻找老师的保护。
“小伙子,”才才父亲往菅鹏举这边挪动了一下,用力地拍了拍菅鹏举的肩膀,“叔叔相信你!你是好样的!当年才才她妈……”
“爸,菅子,快先吃点东西吧。”才才急匆匆地跑回来,手里拎着一大包食品。
才才父亲攥住才才的手,饱含深情地看了看她,又转头对菅鹏举说:“十年前,她妈上街买菜,突发心脏病,倒在路边。那么多人就在边上看着……等我得知消息赶过去,再送到医院,人就不行了。医生说,哪怕早来5分钟,她就不会有生命危险。她才43岁啊……才才那会儿刚上初中。”才才父亲眼里已隐隐有了泪水,才才也不禁悲从中来,泪光盈盈。
“那时如果有人能像你一样,就好了……”他长叹了口气,唏嘘不已。
菅鹏举很想说些什么,好好安慰这对父女,却不知怎么开口。他想起在撞车事件中,才才父亲表现得自私、狭隘、得理不饶人,和现在的悲天悯人、无私奉献判若两人。也许,正是当年才才母亲的事情,改变了他的性格。可是,真正关键的危急时刻,人的本性还是真切地表露出来。所以,才才父亲才会那么义无反顾地主动献血,才会告诉菅鹏举这些他本不愿意提起的伤心往事。
警笛鸣响,两辆警车停在了医院门口,四名警察走了进来。恰在此时,急救室的门开了,被撞的老人被推了出来。
“医生,怎么样?”三个人一起站起来。
“病人体质很好,送来得很及时,命是保住了。不过脑部受了严重震荡,又失血过多,有几处小骨折,现在还处于昏迷状态。”
“那还能醒过来吗?”
“问题应该不大。先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吧。”
“谁是肇事者?”一个高个子的警察走到跟前,威严地直视着三个人,语气冰冷。他边上站着一个小个子,另有两个警察正向询问医生情况。
“我……不是我,我不是……”菅鹏举瑟缩着,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没有肇事者,是他把人救了!”才才分辩道,“你们可不能冤枉好人!”
“哼哼,是不是好人还不好说。走吧,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我不去。不是我撞的!真不是我啊!”菅鹏举都快尿裤子了。
“去录口供,你害怕什么?!真不是你,你也得去。请你们配合我们的工作。除了他,没有其他相关人员了吗?”
“才才,到底怎么回事?”一台奔驰停在警车边上,下来个斯文帅气的高个子男青年,穿身西服,戴着眼镜,拎着一大兜水果和一捧康乃馨,一进医院大门就冲才才喊。
“李书歌,你怎么来了?”才才连忙快步迎上去。
“电话里听你说在医院,我担心有什么事情,就连忙赶过来了。”李书歌一把握住才才的手,神情既关切,又亲昵。
“你不是说在加班嘛……”才才一脸娇嗔。
“什么班也没有你的事情重要啊!这边的,是伯父吧?”李书歌松开才才,把东西放在长椅上,伸过手去,“伯父,您好!我叫李书歌。”
“哦,听才才说过。呵呵。”才才父亲微笑着和李书歌握手。
“哟,伯父,看您脸色可不太好。您也别着急,这医院的水平还是很可以的。对了,他们的副院长林教授跟我关系不错,需不需要我言语一声?”
“什么呀!你别瞎说。”才才把李书歌拽到一边,一五一十地讲述着事情的起因和经过。
菅鹏举认得这个叫作李书歌的人,就是上次在才才公司门口见到的那个人。看来,他就是才才的男朋友了。心里一刹那醋味升腾,万念俱灰。狠了狠心,跟才才父亲道了声“再见”,对警察说:“警察同志,咱们走吧。”——与其在这里看心上人跟别人卿卿我我,心如刀绞,还不如去警局接受盘查,忍受煎熬。
“哦……”听了才才的讲述,李书歌恍然大悟,“伯父,那咱们走吧。人不是都抢救过来了吗?没有咱们什么事情了吧?”
“你和才才走吧,先去吃口饭。”才才父亲迟疑了一下。
“那边家属还没来,我在这里再守一会。你们去吧。”
“我也不去。”才才有点不高兴,“这里也没有你的事情了。你走吧,加你的班去!”
“那怎么能行,我陪你!等我再去买点熟食——伯父,您喝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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