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其实最近几天齐兵一直闷闷不乐。上周五的时候，竞聘结果出来了，他毫无悬念地成为龙港区分行的新行长，可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一众平时关系不错的同事嚷着让他请客，他铁青着脸理都没理。仕途实在非他所好，若不是家人相逼，他宁可抱着一把吉他浪迹天涯。何况母亲一直在催促他和娃娃的婚事，他推托说单位这边正处在关键时候，等结果出来再议。现在结果出来了，下班到家就得面对这个问题。

    果然，吃晚饭的时候还没动碗筷，母亲就又带头谈论起这个话题：“最近跟娃娃处得怎么样？”

    “还好。”

    “平时多陪陪娃娃，别整天只顾着跟你那些狐朋狗友在一起！有空也去你唐伯伯家看看，这次行长竞聘，人家也是有过话的。”齐母不停地往齐兵碗里夹着菜，齐兵的饭碗堆得高高的。

    “哦。”齐兵也不抬头，也不夹菜，碗里有什么吃什么。

    “也不用拿什么贵重礼物，就是表示个心情。跟你说话呢？”

    “嗯。”

    “我那有个玉貔貅，你拿过去吧。小郑说是特意到法源寺开了光的，也不知真假。”

    “再有一个多月就元旦了。要我看，年内抓紧把事情办了吧。明年生个龙宝宝，正好！你说呢？老齐。”

    “唐市长那边也跟我提过几次了，最近省里来人检查，他那儿挺忙。回头找机会我再和他碰一下，争取把日子定下来。”

    “诶，老齐，”母亲压低了声音，“老唐怎么说的？”

    “什么怎么说的？人家也就娃娃这么一个千金，宠爱着呢。还能亏得着你的宝贝儿子？瞧你那点小心思！妇人之见！”齐父喝了口汤，瞪了齐母一眼，嗔怪道，“让孩子自己吃！都多大了，吃个饭用得着你跟着忙上忙下的？”说完拿着筷子敲了两下中间那个最大的碗，“来，兵兵，尝尝这个。早晨小王刚去鱼塘捞过来的，新鲜着呢！”

    “我吃完了。”齐兵迅速扒拉掉一碗饭，筷子一放，起身就要走。

    “别走呀！话还没说完呢！”

    “你们不是都替我决定了吗？还用我说什么？”齐兵怏怏不乐地坐到旁边的沙发上。

    “这孩子，怎么跟你爸爸说话呢？快30岁的人了，还这么不懂事！”

    “不是替你做决定，这不是在和你商量么？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说嘛，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嘛，咱们这个家庭绝不搞‘一言堂’。”

    “和我商量？哼！”齐兵点了根烟，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转到音乐台，音量调得很大。

    “饭后不要立即抽烟，危害加倍。”齐父慢条斯理，毫不动怒，口吻依然很亲切，“小一点声儿，小一点声儿。这么大动静是要扰民的——当然，能戒了最好。”

    “老唐不抽烟吧？”

    “抽过。不过那是二十年前我们当兵时的事了，转业到地方就戒了。老唐这个人，做什么事情都很有毅力，不得不佩服。”

    “那是。不然人家能当上市长吗？兵兵，能少抽就少抽一点，能不抽尽量不抽。尤其是在你唐伯伯面前可千万不要抽。可别像上次吃饭……”

    “好了好了！我不抽行了吧？！”齐兵把烟折断在烟灰缸，狠狠地戳了两下。

    “兵兵，我看你情绪有点不太对头啊！心里有事情吧？来，跟我们说一说。说破无毒嘛，是吧？哈哈。”齐父放下了碗筷，接过齐母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嘴，转过身来看着齐兵。齐兵一言不发，直盯着已经静音的电视。

    “兵兵，你爸爸跟你说话呢！”齐母开始收拾饭桌。

    “嗯，也难为兵兵。年纪轻轻就做到正科级，工作上的压力是可想而知啊！”见齐兵半天不开口，齐父自己打起了圆场，“不要畏惧。锻炼锻炼有好处。有压力才有动力，有动力才能不断进步嘛！记住，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我到部队第八年就升了正营职，那时候跟你现在年纪差不多。不过，我可没你这样好的环境哦。你爷爷家穷……”

    “我倒宁愿没有这么好的环境。”齐兵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齐母火了。

    “没说什么。”

    “兵兵，你爸爸吃过的苦，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事业上的事情妈妈不懂，你多听听你爸爸的，没坏处。那都是在摸爬滚打的实践中总结出来的经验。”

    “这句话说得很好！摸爬滚打、实践。小平同志说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兵兵，不要小看这个实践，那是需要你学习，需要你奋斗，需要你付出的。为什么当初要送你去当兵……”

    “我出去一趟。”齐兵突然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齐父齐母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齐母想了想，给娃娃打了个电话。

    2

    齐兵出门就去找刘星，俩人开车去了海边。天色已晚，又眼看快到冬天，海边空无一人。正是涨潮时分，海浪汹涌，海风很大。俩人裹紧衣服，默默地走着，齐兵始终一言不发。走了好一会，齐兵突然仰起头歇斯底里地叫喊了起来：“啊——啊——啊！”刘星也不问，只是紧紧地握住了齐兵的手。

    俩人回到车上，刘星说：“又和家人闹别扭了吧？”

    “你怎么知道？”

    “每次你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带我来海边。”

    “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无边无际的大海会让你觉得自由。我瞎说的，对么？”

    “是。”

    “知道为什么我知道吗？”

    “为什么？”

    “嘻嘻，因为我和你一样喜欢大海！”刘星调皮地刮着齐兵的鼻头，齐兵脸上这才有了一丝笑意。

    齐兵把离家之前的事情复述了一遍。他平日里是个少言寡语的人，有什么心事连田迹墨等好朋友都轻易不说，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刘星，总是会情不自禁地吐露心扉。

    “他们早就给我安排好了一切：送我去当兵，让我进银行，给我娶媳妇。我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有资格反抗，他们却还假惺惺地征求我的意见。真是可笑。”

    “刘星，你怎么不说话？”

    “刘星，你是不是生气了？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和娃娃结婚的。”齐兵看着刘星的眼睛，一脸真诚。

    “没有。我在想，你真幸福，还有人肯管你。”刘星叹了口气，“如果有人肯管我，我也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你现在挺好的呀！别自卑！我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齐兵捧起刘星的脸，深情地望着她。

    刘星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们管你，是因为他们在乎你，他们爱你。他们做的没有错呀。娃娃家庭条件那么好，娃娃对你也很好，如果我是你妈妈，肯定也要你娶她！”刘星勉强装饰出笑容，学着齐兵妈妈的口吻说，“傻孩子，你还小，等你也有了孩子，你就会理解做父母的苦心了！”

    “我妈妈没什么主意，她都听我爸爸的。我爸爸把他在官场上那一套完全搬到了家里，典型的家长式作风，端着领导架子，动不动就上纲上线的，要不就是多少年前他如何如何……我都替他累！”

    “大兵，听我的，娶娃娃吧！”

    “你在说什么啊？！”

    “我没开玩笑。真的。”

    “你再这么说，我真要生气了！”

    “知道第一次见你，我怎么想的吗？”

    “你说。”

    “我想，这一身名牌、开着好车、喝洋酒的小子是个典型的富二代，怎么让他注意我呢？好吧，我就给他唱首歌。”

    “呵呵，还真是你唱歌我才注意了你的。因为你说献给那个瘦高的帅哥。我四处看看，只有我算是瘦高的。”

    “然后你就给我献了最大的花篮，然后请我吃饭喝酒……和所有我勾引过的富家子弟一样。你和他们唯一的区别就是跟我正式交往之后，坦白了所有的事情。不像他们，只为了逢场作戏，占点便宜。一说到工作啊，家庭啊，都遮遮掩掩的，生怕让我知道。”

    “我就想，还真碰到傻帽了？好。我吃你的，穿你的，用你的，还不让你沾我身子。这你总该不乐意了吧？没想到，你还坚持着。”

    “我是真的喜欢你。”齐兵坚定地说。

    “你真的喜欢我？是啊！很多人都这么说过。可是你不同，你真的不同。我一开始也不相信，直到那次撞车，你为了我，跟朋友闹翻，又跟娃娃闹翻。”

    “你为什么要喜欢我呢？我只是一个没人管的孩子，还是个坏孩子。你知道吗，我十几岁就从家里出来，什么都做过。你能想到的最脏的事，我都做过……”

    “不要说了。我不在乎！”齐兵一把捂住刘星的嘴，“以后我管你。管你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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