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红披肩-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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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服事件之后,我跟刘春燕的关系进了一大步,见面不再成为尴尬,打个招呼,说上两句,这种融洽的感觉真好!开始我还害怕她的那些男朋友又来,我不好意思说;谁知她那边很安静,除了刘菲偶尔匆匆露过一次面外,其余的男人一个也没露面。这一下我又替刘春燕悲哀了。

    我不知道刘春燕整天闷在家里干什么,有时想想一个女孩子到这种地步,其实也挺悲哀的。我把屋里放书的纸箱拽出来,找出几本花里胡哨的时尚杂志,让她看。刘春燕沉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谢谢章姐!

    周末上街我叫着她,开始她还有些不好意思,渐渐不再推辞,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坦然自若地走了。少女的明媚一点点又回到她的脸上。

    期间她问我借过钱。50块钱,她有些羞涩地说出这话时,我的心“别”地跳了一下。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寒凉!想看她定是向她的熟人借了一圈钱无果后,才迫不得已向我张口的。那些和她交欢的男子,竟没有一个向她借50块钱的!她的心一定很痛吧?我毫不犹豫地抽了张50块钱给她,她幽寂期待的脸上绽出红晕。

    我们现在说说笑笑的,就像一对姐妹。欢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这个月就要结束了。

    却起了些小波澜。半夜,刘春燕敲我的门,她呻吟着说:章姐,我……我的肚子疼……

    我打开门,看见她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脸上是痛苦万分的表情。我说:怎么了?她有气无力地说:不知道,肚子疼。我想着可能是阑尾炎吧?原来我的一个同学得过,就是这样的症状。

    我搀着刘春燕,慢慢往医院走,可是她根本就走不成,走两步就要蹲在地上说:我走不动,真不想走……我看看灯光昏暗的街道,很焦急,现在才凌晨三点钟,三轮车、出租车什么也没有。而我又背不动她。

    我害怕她在半路上出事,就鼓励她起来走,到医院就好了。她强打起精神,在我的搀扶下,弯腰驼背地走,走两步还是要蹲下呻唤一番。

    就这样走走停停,平时十几分钟的路程,这次却走了一个小时。一到医院,我就挂了急诊,刘春燕躺在病床上,安静下来,我的心也落到了原地。要不,我真害怕她半路晕厥过去,黑灯瞎火又没有人帮忙,可怎么办呢?

    奇怪的是医生检查了半天,也没检查出什么毛病。我说:是不是阑尾炎呀?医生从白口罩上方抬起眼睛,冷冷地说:就你能,是不?你比机器还懂呀?我吐了一下舌头,不敢说话了。刘春燕拉着我的手,笑笑说:没事就好!我紧紧拉住她的手,祝贺她终于过了这一关。

    医生又让去妇科,说:女人的事还是女人看吧?可是妇科医生做了B超之后,也说没毛病;又让去内科,内科检查了好一会儿,还是说没毛病;又让去妇科……这样楼上楼下折腾了半天,一下子到八点钟,妇科医生才下结论是:可能是痛经。刘春燕不解地问:以前没这情况呀?医生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说:以前白菜才几分钱,现在都五毛钱了!

    我提溜着医生开的止痛药、妇科千金片什么的,提了回来,加上挂号费、检查费等等,一共花了整三百块钱,是我付的。刘春燕说:真贵!我说:咳,身体最重要,只要咱心安,其余的都好说。刘春燕比来时精神点儿了,她忽然转过脸说:呀,你上班呢?我说:没事,请过假了。没事!

    我说“没事”,其实心里着急呢?按照规定,今天发工资,我得无论如何去看看。

    17

    到单位时十一点钟,那两个女孩正大眼瞪小眼地望着我。我不解地问怎么了。她们懊恼地说:老板今天也没来……我的心不正常地跳起来:不会跑了吧!年龄大的女孩儿苦有所思地说:应该不会,这房是他租的,北京的房费交一次最少一季度!

    老板不在,我们便有些懈怠,一直在聊天,可是又没到交心的地步,所以聊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倒是有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从聊天中,我听出来了:她们对这样的工作也不看好,只不过想混碗饭吃。唉,在北京打拼真是太不容易了。

    老板在下班时回来了,戴着大墨镜,神神秘秘的,不知干什么去了。虽然老板只说了一句:“明天就作编书的计划”,我们还是很高兴地答应了,因为老板毕竟回来了,没有逃之夭夭!

    回到家准备开火做饭,刘春燕却把我叫过去了,说在她那儿吃饭!我摇手:“不不不,我自己做!”刘春燕一把把我按在凳子上:昨天把你折腾得够呛,做点饭表示一下谢意,不行啊?你是不是嫌我……刘春燕擦起了眼泪,我想起那些男人,脸红了,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的:行,行,我吃,我吃!

    吃完饭,刘春燕把医药费和上次借的50块钱一并还了,我说:你要紧先花吧……刘春燕轻笑着说:我有,来北京时我妈给了五百块钱,说不到关键时不能动……章姐,我要回去了。这话让我吃了一惊:你怎么突然……刘春燕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章姐,其实这个想法在我脑海里存留很久了,北京对有些人来说是天堂,对有些人来说是地狱……我在这儿,得到了什么,什么也没得到,还……不过,章姐,你会写文章,有特长,肯努力,一定行的……我什么也不行,还是回去吧,正好我爸今天中午跟我打了电话,说奶奶病重了,奶奶是从小把我带大的,我对她感情很深……我想回去了,这两天收拾一下东西,后天,哦,大后天,也就是礼拜天我就回去。

    我默默点头,不知该说什么。回到屋里,我很难受,不知难受什么,似乎我难受的事情有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第二天是礼拜五,我一边锁门一边想:今天再熬一天,明天就可以休息了!是的,对我来讲,这日子就是“熬”,滋味不太好受!而老板的话更让我觉得“熬”上又加了“熬”。老板得意洋洋地说:我们下月就做《老板管理指南》一书,这本书要卖给那些老板,一定受欢迎,我们把它做得漂亮一点,大气一点,这些老板会买,哪怕买了不看,放书柜里也是一种气派。我傻傻地问:没有稿子,让谁写呀!老板不屑地瞥了我一眼,像个女人似地扁扁嘴:写?等写出来,还不黄花菜都凉了!稿子现成,……说着他把手中的一个大塑料袋打开,掏出一摞一摞复印好的纸页:你们就把这上面什么营销的、质量的、服务的,给我分分类,到时一综合,就成了。我死心眼地又问了一句:万一有版权纠纷,可怎么办呀!老板生气了:有纠纷我顶着!咋那么多话,你们的任务就是把内容给我凑到一块儿,你们的工具就是剪刀加浆糊!

    当了一天裱糊匠,身上都散发浆糊的怪味儿。那两个女孩儿悄悄说:咳,要这样缝缝补补的,能挣到一千六也不错!我拿着剪刀“咔嚓咔嚓”剪纸,没答话,心里却是凉凉的:这么东拼西凑的,把别人的东西改头换面当成自己的,跟小偷有什么区别啊!我不想当“小偷”了,回去时又在书摊上买了份招聘报。

    第二天早上我又梳洗好出门,准备去迎接新一场的面试。刚走出院门口,就听见刘春燕叫:章姐,章姐。我转过头,她穿了件小碎花的睡衣,缠着的胳膊格外醒目。她扬着一张一百块钱:章姐,我今天还有点事,帮忙给我买张火车票,硬座,87块钱!

    面试的人很多,好在我心里平和,反正我是骑驴找驴,真不行还去清河当裱糊匠呗!工资礼拜一发,礼拜……不就后天嘛,我忽然精神抖擞,去楼下买了一瓶脉动。

    面试的考官一脸严肃,我倒无所畏惧,因为心里有底气,所以应答也很从容,我感觉考官还是很满意的。下了楼,自我感觉良好:如果能在这家生活报上班,也不错!

    早上起得有点早,一上车我就睡着了,等被售票员不耐烦地叫醒时,才发现又是孤独一人了。下了车,突然想起:忘了给刘春燕买票!

    于是我又沮丧地坐回朝阳公园,在一个售票点排队买票。买票的人可真多,长长的一串,我差不多站在了马路牙子上。你说这大热天的,不在家呆着,在火车上挤来挤去干吗?

    耐着性子等了半天,终于快到我了,可是前面那个胖子却跟售票员吵了起来:你给我上铺的,怎么行啊!我的脚还肿着,没好呢!售票员冷冷地说:我管不着你的脚,我只能管票,你不是要卧铺吗?就这一张……

    我听着他们的争吵,忽地想起了刘春燕攀着的胳膊。我知道像她坐的普快火车,人是很多的,在这方面我深有体会,因为我回家坐的也是这种车:没有空调、没有开水,车上挤满想省钱的民工。我坐着水也不敢喝,饭也不敢吃,因为过道上挤得死死的,去个厕所难着呢……刘春燕得坐十五个小时,不吃饭、不喝水、不上厕所显然是不可能的,她的胳膊哪受得了呀……

    我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虽然这念头让我犹豫了一下,但我还是做了:我给刘春燕买了一张卧铺票,并且是下铺!买完车票后,我躲在路边的公用厕所里,数我的钱包,还有一百三十元,如果明天不发工资……

    我不自禁地抖了一下,但是想到刘春燕的胳膊,想到此次分别,也许是永别……就这样吧!

    18

    回到家五点多,刘春燕的门锁着,我把车票小心翼翼地揣好,原本也没打算现在给她。刘春燕还有二百块钱,一百块钱给了我,另外的一百块钱估计还要买点东西,若我把票给了她,她必然想着要还给我一百块钱……那不是让人家作难吧?我明天反正也没啥事,送她上火车时再说吧!

    刘春燕回来得很晚,我刚熄了灯准备睡觉,她扯着嗓子喊了我两声。我赤裸了身子不想动,问她有事吗?她说:没有,明天能不能送我一下?我说没问题。

    火车十二点半开,从我们这儿过去,至少得两个钟头。所以吃了早饭,我帮刘春燕清点完行李,就往西客站赶。可能是周末的缘故,一路畅通。可是到崇文门的时候,却堵得一塌糊涂,司机说:前面出事了,有着急的下车走!马上有个乘客骂:他妈的西客站那么远,怎么走呀?司机说:谁说你了,我说的是就要下车的……

    我看看表,十点半,也很着急,不过刘春燕倒是镇定地坐着,微笑着说:不着急!我看看她,很奇怪她这么沉得住气,不光是坐车,而且自始至终没有问过我一句车票的事,倒是我忍了半天,没忍住,告诉她票买到了,她点点头。那矜持的神态,让我觉得自己话很多,就把嘴巴闭上了。

    好在半个钟头后,车终于开动了,原来有个什么代表团路过,实施了交通管制。司机又骂开了:他们平常不干事,一干事就他妈管制,堵车堵心的,烦死了……

    像发泄心中的不满一样,司机把车开得飞快,四十分钟就到了西客站。我跟刘春燕赶紧下车,过安检,上楼,找到所在的候车厅,还没容我们喘气,火车就开始检票了,于是我们又气喘吁吁地过了检票关,往站台走去。

    走下站台楼梯,我看见了长龙似地卧着的的火车,却不知哪边是卧铺厢,问列车员,她举起手,往右一指。

    我转过身往右走。刘春燕拉着我的胳膊:章姐,错了,咱们的硬座应该在左边!我顾不得跟她多说,拉着拉杆箱急匆匆往前奔,说:没错,走吧!

    7号下铺,我终于找到了位置,把拉杆箱塞到床底下,把一个中型的红提包放到床上,把车票递给刘春燕:我给你买的是卧铺。刘春燕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我,没明白怎么回事。我把票塞进她手里:没给你买硬座,你的胳膊……刘春燕这下明白了,她拿票的手微微颤抖,泪光盈盈地看着我:章姐,这个……,“什么也别说了,我送你的,你给你家人打电话,让他们到这个车厢接你就行……回去,好好的,一切重新开始吧……”刘春燕的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我也抹了一下眼睛,我知道得赶紧走了,要不然这离愁别绪……我刚转过身,走了两步,就听刘春燕哽咽着嗓子叫。我心想:肯定是给我钱,不能要!于是加快了脚步,但刘春燕的叫声更急了,车厢里的人都猜疑地看着,于是我只得转回身——

    刘春燕站在铺着藏蓝地毯的过道里,手里拿着一个方方的红东西,正充满期待地望着我。我只好又走了回去。刘春燕看着我,把手中的红东西慢慢递给我,红东西在我伸手去接的刹那,散开了——质地柔软的薄羊绒;安静燃烧着的火红色;底下轻轻摇摆着的长长流苏——

    原来是我心仪已久的红披肩!

    我惊愕地看着刘春燕,她羞涩地说:我昨天去找了刘菲……我没那么多钱,给了她五十,又把银手镯给她了……

    我这才看见刘春燕的手腕上空空荡荡的。我结结巴巴地:这……这……这……刘春燕含着热泪,用那只好的胳膊,把红披肩叠了几叠,搭在我的胳臂上:这也是我送你的,什么也别说了……我的眼泪也“吧嗒吧嗒”落下来了,刘春燕推推我:赶紧下车吧,火车要开了!我使劲捏捏她的手,泪光盈盈地说:多保重吧!

    我下了车,在站台上停住了,火车缓缓开动,刘春燕的脸贴在玻璃窗上,拿着粉红的车票向我挥着,脸上是依依不舍的表情。我的脸上也应该是这种表情吧,要不然,红披肩在我手中,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深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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