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乡长刚来顺河乡的时候五十才出头,属于提升无望的乡官。在官场上来来往往这么多年,陈乡长腻了,也倦了。陈乡长觉得,趁着还有几年,正经做个乡官吧。顺河乡没山,就吃不了山,不过顺河乡有水,就是顺河。顺河是淮河的一条支流,阴晴圆缺要看淮河的脸色。顺河乡有句土话,十人九胃,十年九罪。意思是顺河乡十年淹九回,所以年年冬天都是喝玉米糊糊稀饭,好给来年青黄不接时省下口粮。这样久了,十个人有九个得胃病。
陈乡长的第一把火便从顺河开始烧起。陈乡长把水利放到了第一位,年年冬季都挖人工河,给顺河减压。同时,也利用挖河的机会让各村的主要劳力都不用在家喝玉米糊糊稀饭,而是顿顿都有馒头白菜猪肉汤。陈乡长天天都在工地上守着,严格把关。渐渐地,陈乡长喜欢上了这些朴实得近于木讷的汉子。他们有的是力气,干活儿从不耍奸使滑,天天不把身上的劲使完、不把西边的太阳熬到脸红脖子粗,他们就不肯放下手里的锹。
因为前任乡长让一个村的狗咬了,所以顺河乡搞了一场打狗运动,在那次运动后顺河乡的狗几乎绝迹了。陈乡长不反对养狗,因为陈乡长的记忆里就有一只叫赛狮的狗,半人高,黄棕色的毛。赛狮陪陈乡长度过了一个物质贫乏而精神富裕的童年,所以那只狗这些年来一直在陈乡长的记忆中存留着。赛狮是在要饿死人的情况下被杀了的,可以说赛狮救了陈乡长一家。
一直到现在,陈乡长到哪个村都会出现一副怪状——村里的狗远远见陌生人来了大吠,见人近了,就会出现截然相反的两种情况:对陈乡长的司机兼秘书继续狂叫,可对陈乡长却摇头摆尾地欢迎。秘书跟陈乡长开玩笑,说陈乡长上辈子是管狗的神,多凶的狗听他一个呼哨就乖乖的了。
陈乡长因此灵感迸发,在三个村子设了养狗基地,准备先实验,而后以点带面地辐射开去。陈乡长下村有个规矩,就是从来不在村里吃饭,多晚都不,有时宁愿饿着肚子。有人说乡长是怕给村里添负担,有人说陈乡长是嫌村里伙食不好。
无论怎样,风风雨雨几年过去,人工河的分流的确让顺河不再看淮河的脸色,一般的水灾顶顶也就过去了。几个村的养狗基地也初见规模,呈环状辐射到了六个村子八十多户。
新世纪第三年,淮河翻了脸,顺河也捣蛋,糊糊又要吃半年。
这是顺河乡唱莲花落的老人编的词,说的是2003年顺河遭殃的境况。
水退去之后,陈乡长下村。因为有人工河分流,所以百年不遇的大水没淹着人,但是靠着顺河的连河村让水漫了。现在大水虽退了,但村子里还到处是一摊一摊的积水一汪一汪的淤泥。陈乡长在村主任的带领下先到受灾最严重的老郝家。老郝家的房子塌了半拉,不过老郝没被水淹垮,见陈乡长来了还开玩笑,说要谢谢这场大水呢,正好扒了旧屋盖新房。
陈乡长坐在湿渍的院子里跟老郝聊天儿,一扭头瞅见了老郝的孙子逗着一只狗在玩。陈乡长笑着说,这狗还没被淹着呢。老郝呵呵笑了,说发水时家里粮食猪羊什么的都没顾,倒是孙子拽着狗死活不放下,小孩子家不懂,其实狗会水的。
陈乡长打量了一下那只半大的狗,一种熟悉的感觉往上涌。
孩子,这狗有名吗?
那孩子骄傲地扶着狗脖子,脆生生地说,有,叫赛虎!
陈乡长心里一动,突然想留下吃顿饭。村主任和秘书一听就急了,即使不回乡里吃饭那也要到村里去吃啊。老郝家的锅灶刚刚支好,能做出什么呀。陈乡长不依,说,哪怕就两碗玉米糊糊呢,就在这里吃。
陈乡长坐上饭桌时还想象着玉米糊糊的热气腾腾呢,可端上桌的却是一盆狗肉。愣了片刻,陈乡长才注意到老郝的小孙子躲在院子里小声地抽泣着呢。老郝用筷子敲着盆,家里没什么好东西,都说狗肉上不了席面,凑合吧。
陈乡长筷子还没动,泪就哗哗下来了。老郝慌了,连忙踢翻了凳子站了起来。秘书放了手里的狗肉,站起来圆场说,乡长这两年吃饭老不准时,所以得了胃病,一犯就痛得受不了。
回乡里的路上,秘书疑惑地问,陈乡长,好好的正要吃饭呢,怎么了?陈乡长怔怔地看着窗外,说,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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