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见阎王谷见天,芝麻黄豆盖半边!”爹从鼻子里喷出一口烟,摇晃着自言自语哼了一句。我抬头看了看,天在,阎王哪儿见呢?爹见我似懂非懂,就补上一句:“这是撒种的诀窍,麦见阎王啥意思,就是麦种要撒深点,浅了,即便发芽了,遇上冬旱,没水分滋养,还是照样枯死!”
我这会儿正站在秃子关喜的田边看他种小麦,爹也在。爹见我看得专心,冷不丁又冒出一句:“晓得秃关喜的田里为啥光一块秃一块地长不齐整吗?”
“晓得,因为他秃呗!”我们那儿有句传了几十年的戏言,凡是秃关喜的田一准是秃光光的,没几根苗儿。乡下人迷信,认为是他头上秃顶的缘故。好多人家,只要有秃关喜经过田间地头,宁肯第二天再撒种子,以免殃及池鱼。因此秃关喜恨透了村里人。
但是爹不!爹现在正站在秃关喜的田边,当然,是搭了我的福气——谁让我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呢,谁又让秃关喜的儿子关小庆是我的光腚伙伴呢?秃关喜对我的到来是欢迎的,对爹则不闻不问,甚至一脸的戒备。他有理由相信,爹是来看他笑话的,要知道,爹在整个黑王庄,撒种是出了名的能。
爹再抽一口烟,喉结上下滑了滑,爹说:“兄弟,这种不是你这个撒法!”爹是真看出门道了,秃关喜耙了横耙再耙竖耙才撒肥才撒种,土整得太细碎,麦种就搁地面上了,加上化肥一沤,得,最后拖一遍耙又能盖上几粒麦种?不秃才怪呢。
“我就认准了这个撒法,咋,碍你眼了?”果不其然,秃关喜不但不领情,反而斜着眼跟爹较上了劲。也是的,在撒种上憋了一肚子气的秃关喜再让爹在晚辈面前这么一说,没了颜面的他,没劲也会较上劲,何况是拧了大半辈子的劲!
爹让秃关喜这么一噎,气就不顺畅了,气不畅的爹口不择言了:“知道你的田为什么秃吗?这叫勤快人种田懒人笑!”秃关喜一梗脖子:“谁他妈爱笑笑去,我爹打小叫我勤快来着,我听我爹的!”我爹也火了:“你个活人咋听死人摆布呢?动动脑子好不好,我看你是白掉了几把毛!”
秃关喜脖子上青筋暴突:“你再说一句我老爹的坏话试试,信不信我把你的头当灯泡敲!”秃关喜打小娘跟人跑了,跟爹感情一直很好,始终拿爹的话当宝。他爹说过的,土地一定要整平整碎,只是他爹没来得及教他怎样根据不同的种子整出不同的土地就过了奈河桥。
爹一怒之下拂袖而去,秃关喜也气咻咻甩下麦种回家去生闷气。这当儿,关小庆来送茶水给他爹,看到我就和我抱在了一起,我挤挤眼对关小庆说:“知道你爹种的地为啥没几根苗吗?”关小庆一脸沮丧说:“还不是因为他秃!”我说你咋信这个,我有法子叫你家的地不再成秃子。“真的?”关小庆有点喜出望外了。
我便把爹的那一套道道原原本本说给小庆听,小庆末了满是疑惑地问我:“真行?”
我不敢肯定,只使劲搔后脑勺说:“反正我爹这样说的。”
“那,我信!”关小庆说,“其实我爹也想跟大伙儿取取经,可大伙儿见他像见瘟神,我爹没办法,才跟村里人较上了劲!”
我趁热打铁说:“要不,你也跟你爹较一回劲,悄悄把旁边几垄地给耙一遍种上,没准能让你爹换个名声。”
关小庆打小就听我的,这会儿自然对我言听计从,等他老爹气消了返回田头时,关小庆已把一亩多地撒了种正横耙直耙忙乎呢。他爹骂:“老子还爬得动,要你小王八羔子凑什么热闹,还嫌人家没笑够哇!”
事儿说过也就过了。第二年开春,秃关喜的麦田里,居然有那么一块不仅不秃,而且疏密有度长势喜人。秃关喜逢人就说:“哼,不是说我秃关喜的田里长不出好苗吗?瞧瞧,老天爷长眼睛呢,该我秃关喜时来运转了!”完了还骄傲地摸一摸头顶。别说,秃关喜的头顶不知什么时候生出了头发,密密麻麻的一层。
其实没啥好奇怪的,秃关喜一直认为田里有问题与他头发有关,我呢,悄悄从城里捎回几瓶生发灵,让关小庆趁爹睡沉了每天涂上一层。
听说秃关喜这会儿又同别人较上劲,说他家的地以后会比其他任何人家的地长势都要好。这话我信,因为关小庆这些天在乡农技站接受土地植保方面的培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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