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传记丛书:安徒生-寻找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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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望破灭

    安徒生先住进了一家便宜的小旅馆,驿马车上的几个乘客都在这里投宿。

    哥本哈根市内有很多大大小小的运河,初秋的凉风使人心旷神怡。很不巧的是,安徒生到哥本哈根的第一天,就碰上了排斥犹太人的运动,街道上挤满了人,简直寸步难行。但是安徒生的胸中流淌着一股征服这个城市的雄心壮志,这股力量迫使他非马上游览一下这个城市不可。旅途的劳顿早已烟消云散,安徒生只顾张望马路两旁那苍翠的树木,欣赏那些古雅雄伟的建筑。

    他决定先去看看丹麦皇家剧院,于是不断地向行人打听。在沿途观赏了许多教堂和古塔后,安徒生终于找到了那座在他梦中出现过的皇家剧院,它是那么地醒目,高高地伫立在眼前。

    看到它,安徒生有一种像是返回故乡的亲切感。他在剧场四周看了看,看得极为出神,仅是这栋雄伟的建筑就使他入了迷,把所有的烦心事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时,有一个陌生的男人走近安徒生,很有礼貌地问他:“你要票吗?”

    安徒生一听高兴极了,这个人竟然这么亲切,莫非他要请自己看戏?于是安徒生接过了票,道了谢后,转身朝戏院入口处走去,可是这陌生男人突然高嚷着追了上来,抓住安徒生的手说:“小子,你拿了票就想走?快付钱呀!”安徒生吓坏了,问他:“这票不是送我的吗?”那男子破口大骂起来,安徒生赶紧把票还给他,拔腿就跑,原来这个人是个票贩子。

    这次虽然没看成戏,但是十年后,安徒生的第一个剧本竟然是在这个剧院上演。

    这件事情使安徒生感到很沮丧,只好无精打采地返回旅馆,独自一个人沉思着。

    第二天,他决定拿着介绍信去拜访莎尔夫人。他穿上那套举行坚信礼时穿过的漂亮礼服,戴了一顶稍嫌大了点的帽子,另外还有那双自从坚信礼仪式过后就从不曾再穿过的高筒靴。打扮整齐后,他兴高采烈地从旅馆走出来。

    莎尔夫人是个著名的舞蹈家。安徒生以前曾在欧登塞剧场看过她的歌剧表演,他非常喜欢她的表演。安徒生曾熟读过那部歌剧的剧情和歌词,并且熟悉剧中每个场景。总之,他早就认识莎尔夫人,可莎尔夫人却不认识他。

    好不容易找到了莎尔夫人家,安徒生不时用手托一下那顶过大的帽子,另一只手紧紧拿着埃弗森先生给他写的介绍信。这次机会对他太重要了,他不允许自己失败。

    一开始的时候,他被莎尔夫人的女佣误认为乞丐,还被施舍了一些钱,但他最终还是见到了仰慕已久的莎尔夫人。

    这位夫人一声不响地把安徒生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又把介绍信看了一番,然后说道:“这位埃弗森先生我并不认识,不过我看得出来,你很诚心,应该是热爱戏剧到了一定程度,你想演什么?”安徒生立即兴奋地告诉她,《仙履奇缘》这出戏他很拿手,莎尔夫人就要求安徒生在她房间里试演看看。

    由于在剧院看过这出戏,而且深入地琢磨过,安徒生相信自己能胜任,所以他立刻脱去长靴,将帽子摘下当作弦琴,一边唱一边跳,使出浑身解数。

    不一会儿,安徒生的全身便被汗水浸透了,夫人突然命女佣过来,制止安徒生再继续演下去。演得正起劲的安徒生犹如被浇了一盆冷水……

    他把莎尔夫人当成自己出人头地的唯一希望,现在,他的希望已告破灭,莎尔夫人大概把他看成是个发了疯的孩子吧。

    安徒生狼狈地走出莎尔夫人家,垂头丧气地在街道上踱着,脑中一片空白。茫然无主地游荡了一会儿,他的脑海中又闪出一线生机——去找皇家剧院的经理试试看。

    第二天,安徒生又拿了埃弗森先生那封介绍信,满怀希望去拜访这位剧团经理。经理听了安徒生的请求后对他说:“要想当演员,你太瘦了,何况我们这里的演员都是受过专门训练的。”经理还告诉安徒生,在明年5月之前,剧院是不会招人的。

    现在才9月,到不了明年5月,他可能就饿死了。走出剧院,想到前途茫茫,安徒生真是灰心到了极点。没想到他一心仰慕的哥本哈根带给他的竟是如此的失望和痛苦。漫无目的地走到了剧院后的运河边,安徒生心中闪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纵身跳下去算了,这样可以一了百了!

    安徒生最终改变了主意,既然自己来都来了,怎么样也该到皇家剧院去看一场戏。主意已定,他就用自己所剩不多的钱买了一张票进入剧场,演出的剧目是《保罗与弗吉尼亚》,下午五点开演,剧情描述的是保罗和弗吉尼亚这对恋人聚散离合的故事,那种感人的离别场面深深打动了安徒生的心。

    剧中的伤感气氛也感染了安徒生,再加上场景制造得宜,演技逼真,竟使安徒生产生了一种幻觉——舞台上保罗的命运变成了他自己的命运,所不同的是,其他观众是在感伤剧中人的别离,而安徒生则是在感伤自己跟“戏剧”的别离。

    安徒生坐在最高一排位置上泪流满面,这出戏的结局暗示保罗和弗吉尼亚的分别已成为一种幸福,但是安徒生和“戏剧”的别离却使他陷入了绝望和迷茫!

    既然闯荡哥本哈根的希望已经破灭,那不如回欧登塞去吧,回去做一名裁缝,学得一技之长,平平凡凡度完一生。哥本哈根不是他应该停留的地方。但仔细想了想,他明白当学徒也不是他的志趣所在,回去会有什么前途?何况就这样回去,重操学徒旧业,不被人笑死才怪!

    安徒生开始留意报纸上的招聘信息,终于让他找到一则哥本哈根一个老木匠急招学徒的启事。好吧,就去这家试试看,占卜的说安徒生在哥本哈根必将飞黄腾达,想必错不了。安徒生急着要赚点钱过活,现在他只剩几块钱了。

    老木匠对安徒生还算不错,只是在那儿做学徒有一个规定:必须工作满九年才能离开,为了暂时在哥本哈根站住脚,安徒生就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六点,安徒生就赶到工作坊去。工作坊的其他学徒看安徒生是个新来的,又长得瘦弱,还有一头漂亮的金发,就拿他开玩笑,说安徒生是哪家的小姐。还有人故意说一些粗俗的话,使他当众难堪,这个情景使安徒生想起了以前纺织厂里被人羞辱的那一幕。最终,安徒生再一次逃出了那里。

    投奔西博尼

    安徒生又开始在哥本哈根的街道上游荡,宫殿、广场、古塔等都是他的去处。他一边走着一边想,为什么命运待他如此地残酷,为何要让他走投无路呢?哥本哈根是他一心向往的城市,现在他来到这里,竟落到如此悲惨的地步,这让安徒生欲哭无泪。

    俗话说穷则变,变则通,应该还有办法可想啊。安徒生忽然想到一个名字——西博尼。安徒生曾在欧登塞的报纸上读到过有关西博尼的消息,他是意大利人,现任皇家剧院声乐学校的校长,去向他求援,或许可以得到帮助。

    安徒生这样想着,就准备跟路人打听西博尼的住所。但是走着走着,他的内心又不安起来,西博尼校长愿意理会他这个如今看起来像乞丐的孩子吗?说不定他也会把他当作疯子赶出来呢。

    “以前在欧登塞唱歌时,我不是曾得到过亲王的称赞?姑且试试也无妨,上帝啊,您这次一定要保佑我。”安徒生这样给自己打气。

    他终于鼓足勇气到西博尼的住处去拜访,这次上帝似乎帮了他一个大忙。

    安徒生到达的时候,刚好碰上西博尼在吃午餐,在场的人还有名作曲家韦斯,以及诗人詹姆斯·巴格森。

    来开门的是女佣,安徒生向她表明要见西博尼校长,令他意外的是,西博尼居然同意接见他。

    用人把安徒生引进一间大厅,餐桌前坐着好几个人,西博尼一头长发几乎披到肩上,颇有艺术家的风度。此时安徒生的心几乎跳出来,但他及时抑制住了兴奋,等候指示。果然,西博尼要他唱几首歌给他听,事实上,在座的诸位名人当时都成了安徒生表演的评分者。

    安徒生从霍尔堡的作品中选出几段唱起来,等他唱完后,四周立刻响起了掌声,安徒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直在哥本哈根饱受挫折的他有可能在这几位名人面前受到赞赏吗?

    事实确实如此,这些掌声是送给他的,安徒生高兴得难以形容。

    西博尼很赏识安徒生,答应会再度邀他到家中做客,并鼓励他说:“只要你好好下功夫,将来一定可以成为皇家剧院的歌手,在你开始歌唱训练时,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通过女佣的转达,韦斯也对安徒生表示出同情,韦斯也是出生寒门,他愿意资助安徒生每个月的生活费,并鼓励安徒生用心练习歌唱。

    第二天早晨,安徒生去拜访韦斯教授,韦斯教授替安徒生募集了几十块钱,这笔钱是很多热心人共同捐助的。另外,韦斯教授本人每个月给安徒生一些钱作为生活费。

    皇家剧院声乐学校校长西博尼亲自教安徒生声乐,他还特地介绍了一位德文老师教安徒生德语。为了方便起见,安徒生就住到了西博尼校长家里。这些幸福犹如从天而降,安徒生简直难以置信。想到不久以前,他还灰心到一度要寻短见,如今却有这么好的运气,难道是自己在做梦吗?

    为了让母亲早点知道这个喜讯,安徒生立刻给她写了一封信。

    这段时间,安徒生过得相当幸福——每个月固定有西博尼校长一两次短时间的声乐指导,德语方面则每天补习两三个小时,西博尼校长一心想把安徒生训练成皇家剧院的明星歌手,这种日子持续了半年。半年后,厄运又降临到安徒生的头上,使他再度陷入绝望之中。

    1820年春天,安徒生的嗓音突然变坏了。有一天,西博尼校长对他说:“非常遗憾,你的声音再也不像以前那么优美,这样看来,无论如何训练,你也不可能成为优秀的歌手了,你还是放弃这个志向,回家学门手艺吧。”

    安徒生的声音转变有两个原因:第一是正值变音的年龄;第二是因为整个冬天他只穿着单衣和破鞋,受寒、受冻使他的声音完全失去了以往的圆润清脆,但他仍不死心,他请求西博尼校长继续收留自己,他愿意加倍地用功,可是却遭到西博尼冷淡的拒绝。

    造物主真会作弄人,安徒生刚把这个天大的喜讯告诉母亲,随即又碰到这种不幸,这种时候,他还有什么颜面返乡?

    现实又向安徒生挑战了,他必须要先生存,理想总是建立在现实之上的。他只求能继续留在哥本哈根,哪怕是在剧团中打杂他也愿意。

    左思右想之后,安徒生终于又想到一个可以帮助他的人,那就是欧登塞那位上校的弟弟——古尔登堡教授,他是一位诗人,目前正住在哥本哈根。

    安徒生立刻写了封信给古尔登堡教授,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封信上。虽然他的希望很渺茫,但结果却很幸运,回信很快就到了,古尔登堡教授在信里说要和安徒生面谈,于是安徒生便立刻去拜访他。

    安徒生见到他时,古尔登堡教授正埋首于书堆里,嘴里衔着根烟斗。见到安徒生后,教授安慰他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替你想办法,不过,我得提醒你,在你寄给我的信中有许多错别字,以及文法上的错误。”他训诫安徒生说:“不论做任何事,都必须先在学问上打好基础。”

    古尔登堡教授想让安徒生先在哥本哈根读点书,他把自己刚出版的一本书的版税分了一部分给安徒生,作为他的生活费。

    这真是个奇妙的世界,不幸的后面紧接着是幸运。在这个戏剧化的转变中,安徒生觉得自己成长了不少,也坚强了不少。

    跑龙套的小演员

    有一天,古尔登堡教授特地把安徒生介绍给当时丹麦颇负盛名的皇家剧院喜剧演员林德格林,安徒生高兴极了,他曾经在舞台上见过这位林德格林先生。

    林德格林示意安徒生念一些戏剧方面的台词,并进行一些简单的表演。安徒生当即走到排戏的地方,使出所有的本领演完霍尔堡作品中的仆役角色,结果得到的评语却是:“你不适合当演员。”

    林德格林建议古尔登堡教授送安徒生去学拉丁语,将来还有机会进大学念书。林德格林的建议令安徒生很意外,他从来都没想到要进大学读书,一心只想站到舞台上。既然歌手当不成,演员也当不成,他还可以试试当个舞蹈家。

    经过古尔登堡等人的介绍,安徒生认识了皇家剧院舞蹈家达伦先生。不久后,达伦就把安徒生带到舞蹈训练所去,开始教他跳舞,但是达伦先生对安徒生似乎并不寄予厚望。

    在投靠古尔登堡教授这段时间里,安徒生寄宿在一家公寓里,这栋房子位于哥本哈根最差的地段,房子里光线不足,住在里面觉得很闷,但是安徒生并不在意,有时倒觉得这是个适合沉思的地方。

    房东是位寡妇,起先对安徒生很不友善。她警告安徒生,要是每个月付不起20块钱的房租和伙食费,就要把他赶走,这使安徒生感到很为难。

    安徒生的钱是古尔登堡教授分给他的一部分版税收入,外加韦斯教授资助的一些钱,这两笔钱加起来才16块钱。

    房东太太冷漠地对安徒生说:“我自己还不是要工作才有饭吃呀!”

    绝望中的安徒生无意间看到挂在墙上的房东太太丈夫的肖像,于是他灵机一动,露出哀伤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幅肖像看,房东太太很诧异,便问道:“喂,你怎么啦?”

    安徒生胸有成竹地回答她说:“我想你的丈夫看到我的情形,一定会非常同情我的悲惨遭遇的。”说来也奇怪,房东太太竟因为这句话心软了,答应安徒生只要付16块钱就成了。

    从此以后,她一反过去的态度,对安徒生是既亲切又和蔼。这可能是因为安徒生提到了她死去的丈夫,使她回忆起了过去那些快乐时光,一扫她多年来守寡的孤苦之情吧。后来安徒生也替她做些事,赚取一点钱,以应付窘困的生活。

    在这间狭窄的房间内,安徒生重拾过去的爱好,诸如替玩偶缝制衣裳,以及买些喜欢的书来看。只要做着这些事,他就不觉得苦闷和困窘。

    每天除了上舞蹈练习所练舞外,其他的时间里,安徒生就待在这个小房间里沉思,他的脑海里又泛起了各式各样的回忆,他会想到欧登塞、坚信礼,以及现在每个月要付的房租等,不觉间,他的思绪又混乱起来。

    有一天,房东太太送来一封给他的信,安徒生原以为是母亲寄来的,结果却是举行坚信礼时送他蔷薇花的拉乌拉小姐寄来的。

    接过信的一刹那,安徒生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拉乌拉小姐的影子。他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拉乌拉说,自从知道安徒生在哥本哈根求学,向戏剧求发展后,她非常高兴,并预祝他成功。

    每当进入自己的幻想世界中,安徒生就感到无比地幸福。安徒生能在这里安定下来,当然都是靠一些热心人士的援助,如免费教安徒生德语的那位索尔格圣夫人、古尔登堡教授等。尽管安徒生刚来的时候曾一再遭到严重的挫折,但总的说来,他还算是幸运的。

    在房租方面,每个月的16块钱令安徒生感到很苦恼,但古尔登堡教授总是不断地替他想办法。有一次国王生日的时候,皇宫举行了盛大的庆祝会,各界的名流、贵族、艺术家们都齐聚一堂,古尔登堡教授就利用这个机会替安徒生募集了一点钱。

    幸亏有了古尔登堡教授的帮忙,安徒生才不至于为房租发愁。对此,他对古尔登堡教授一直感激不尽。

    安徒生每天上午都要到皇家剧院的舞蹈练习所练习跳舞。尽管他勤奋地练习基本舞蹈动作,一直练到汗流浃背,效果还是不好。别人对他的评价也不好,派给他的都是些跑龙套的小角色。

    这段时间里,安徒生对戏剧仍没有死心,他经常利用在练习舞蹈的空隙背诵诗歌,研究剧本里的场景、角色。尽管别人都说他在戏剧方面不会有所成就,但是仍无法阻止他对戏剧的满腔热忱,每天一吃过晚餐,他就把整个心放进梦想的世界中。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有朝一日登上舞台,正式从事表演工作。

    到了晚上,只要有机会的话,安徒生都会去看戏。

    就在安徒生停留于哥本哈根期间,安徒生的老祖母过世了,母亲写信来告诉安徒生这个消息,并一再提到祖母是多么疼他、爱护他。祖母的死使安徒生若有所失,他努力回忆祖母生前的一颦一笑,和她那头雪白的头发。

    为了遣散内心的郁闷和哀思,安徒生穿着单薄的衣服走出房间,边走边思索一些问题,大如前途、理想,小至日常的生活起居。到目前为止,他的生活境况虽略有好转,而且也有好多人热心地帮助他,但他还是要为一日三餐到处奔波。

    经过一家廉价的地下餐馆时,安徒生有了新的感触。这种餐馆是安徒生经常光顾的,这一天餐馆里人特别多,那些搬运工人和干粗活的人,以及下层社会的人进进出出。这些人也是在为生活奔波。细想想,世上的哪个人不是在为生活而奔波呢?差别只在于有钱的人吃得好、穿得好,没钱的人就得为一日三餐省吃俭用。

    难道人活着只为追求这些吗?安徒生绝对不相信一个人活着只单单是为了物质享受,应该还有比一日三餐更重要的东西,那大概就是他一心想追求的东西了。

    安徒生走到喷泉旁边,呆呆地看着冒出来的泉水。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寒气袭人,没穿冬衣的安徒生几乎被冻僵了,但他的思潮仍汹涌澎湃。

    安徒生垂头丧气地返回小屋时,天色已经晚了,强抑住腹中饥饿,他必须要乐观坚强,否则将被现实击倒,现实不容许他幻想,但为了自己的理想,他又必须“幻想”,因为幻想可以训练他的想象力,这是他的资本。物质上的匮乏并不重要,理想是否能实现才是最重要的事,他必须坚强,绝对不能倒下,否则就爬不起来了。

    安徒生只要一有空,就会去剧院,只要接触到戏剧,他心里就舒畅。偶尔他也替人制作巡回演出需要的道具,并研究木偶戏的舞台布景。达伦夫人的木偶戏是安徒生最喜欢的。著名翻译家普恩先生是达伦夫妇家的座上客,他也注意到了安徒生对戏剧的痴迷,并给过安徒生指导。

    以前安徒生从来没有想过在学问上进行更深地学习,但是受到几位上层人士的启发后,他内心也逐渐升起了一股追求更高深学问的渴望。这些现实的困难使安徒生从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变成一个为生活斗争的战士,对于人生,他也悟出了一些道理。

    这时皇家剧院的声乐训练负责人想为合唱队征募队员,他认识西博尼,便请西博尼帮忙物色人才。安徒生原以为西博尼已不会看中自己,但是由于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以前的圆润悦耳,试唱后他居然通过了,于是安徒生便从舞蹈训练所转入了声乐训练所。

    安徒生并没有完全放弃舞蹈,不管舞蹈、声乐,或者其他的艺术,只要与戏剧有关,安徒生都不愿舍弃,都乐意学习和参与。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安徒生在剧院后台碰到一位有名的女舞蹈家,通过她的安排,安徒生得以参加一出名为《两个小萨瓦人》的歌剧演出,不料这次上台,却受尽训练所全体演员的嘲笑。

    安徒生穿的还是举行坚信礼时所穿的衣服,如今这套衣服已经破旧不堪,当他登上舞台时,就有人向台下的观众说:“现在容许我把大名鼎鼎的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介绍给大家。”安徒生一听这话心中很不舒服,回头责怪他们为何如此戏弄他。由于他的衣服很不合身,帽子又太大,在气愤之余,他忘了去扶头顶上的帽子,以至于它盖住了安徒生的眼睛,使他显得非常滑稽,惹得全场观众哄堂大笑。

    这一时期,安徒生参演的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角色,没有半句台词。

    在训练所舞台上又上演了一出舞蹈剧《妮娜》,安徒生又是担任那个不开口的小角色。

    不久,达伦有一部名叫《亚米达》的新作品改编成芭蕾舞剧,派安徒生演一个精灵。值得一提的是,安徒生的名字赫然被印在戏目单上了。当他看到戏目单上自己的名字时,激动得一读再读,不忍释手。虽然他演的仍是小角色,不过总算是剧中的一名正式演员了。

    想到这里,安徒生内心觉得很安慰,似乎自己已经是个合格的喜剧演员了,不过他还要钻研悲剧角色的演技。安徒生渴望在演技上能取得突破,更渴望有机会能把自己潜在的优秀才艺发挥出来,以引起观众的热烈喝彩。

    林德格林先生多次对安徒生说:“如果继续将所有心力放在演戏上,无疑是浪费时间和生命。”他认为安徒生首先应该把拉丁语的根基打好,找机会进入大学深造,才能有更光明的前程,所以教安徒生拉丁语的古尔登堡教授对他的拉丁语始终盯得很紧。

    有一次,安徒生利用演戏的空闲时间在后台背诵拉丁文书籍,被剧团的负责人看到了,负责人告诉安徒生说:“如果你想当一名出色的演员,那么学习拉丁语对你一点帮助也没有。”他劝安徒生放弃学习拉丁语的念头。安徒生当时竟然听信了他的话,每到学拉丁语的时间他就故意缺席,接连好几天都是如此。

    古尔登堡教授猜出了他的心思,气得暴跳如雷,他告诉安徒生:“喜欢戏剧是一回事,学习拉丁语又是一回事,怎么可以为了想演戏而把学拉丁语的机会一脚踢开呢?真是不可思议!”他还说安徒生是个不知好歹的人,竟然连免费学习拉丁语的机会也要放弃。

    古尔登堡先生的一番教诲使安徒生不得不回到他身边继续学习拉丁语,由于并非出于自愿,所以他感到很痛苦。多年以后,安徒生才理解古尔登堡教授的一番苦心,因为在以后的岁月中,他确实感到不精通拉丁语是个不可弥补的错误。

    安徒生整天沉迷于演戏中,有时也会兴起写剧本的念头。有一次,他以欧登塞镇为背景写了一个剧本,兴高采烈地拿到一些名人面前朗读,读完以后,有人评价说:“写得不错,对于还没有受过专门训练的人,竟能写出如此的作品,确实非常可贵。”

    说这话的是大学生赛伊恩,当时他已是丹麦文坛上小有名气的人物,于是安徒生便问他自己是否适合写剧本。赛伊恩的看法是,安徒生的文章颇具诗意,将来大有可为,他也诚恳地纠正了安徒生的不足。他还答应每周免费指导安徒生一次,以加强安徒生文法上的功力,他还教安徒生阅读小说和剧本的方法。

    赛伊恩还跟安徒生提到一个人,那就是后来对安徒生一生影响极大的尤纳斯·柯林。

    生命中的曙光

    当时的枢密顾问官尤纳斯·柯林是皇家剧院的主持人,神情严肃,品格高尚。他是丹麦政界的重要官员,能够直接觐见国王。安徒生心中在想,如果能受到这个大人物的赏识,那实在是太幸运了。

    只是安徒生和他素不相识,以一个剧院训练所学生的身份去拜访他,他肯定不愿意接见。

    安徒生一面加紧了剧本的写作,注意朗诵的技巧和字音的拼法,务求正确完美;另一方面,他还要继续跟古尔登堡教授学习拉丁语和他所教授的作诗方法。

    那时他写了一出悲剧《森林中的小礼拜堂》,在一本新发行的杂志上刊载了出来,大大激励了安徒生的创作信心。

    有时候,安徒生也把自己的创作朗诵给友人听,诚心接受别人的批评,作为以后改进的参考。有一次,安徒生选择了当时丹麦著名诗人欧伦施莱厄的作品,做了一番朗诵的准备后,他便去拜访一位在创作上颇有见地的夫人。朗诵完一段后,夫人对安徒生说:“读了高水平的作品后,千万别去抄袭它,要撷取它的精华,创作出自己风格的作品,这样才能由第一流的演员来替你演出。你热衷于演戏,这固然是件好事,要是能成为一流的剧作家,绝不会比当演员差。”

    听了夫人的这一番话,安徒生深受感动,他下定决心要写一出属于自己的作品,在皇家剧院上演。

    安徒生越想越兴奋,于是集中一切注意力,着手来写这部题名为《维森堡大盗》的悲剧。花了几个星期的时间,他终于完成了这部取材自丹麦民间传说的悲剧。

    写好以后,安徒生把剧本如同珍宝似的放在身边,他想找一个热心人将剧本誊抄一遍,校对后再装订成册,以便体体面面地送到皇家剧院去。为了这件事,安徒生写信给拉乌拉小姐与她商量,结果获得她的允许。

    本来应该把写好的剧本先送给古尔登堡教授或赛伊恩他们过目,听听他们的意见以便修改,可是安徒生想匿名应征,制造一点惊喜,所以他就直接送到了皇家剧院。

    剧本送去后,安徒生心中忐忑不安,成功或失败的担忧整天困扰着他,有时他会后悔为什么不先拿给古尔登堡教授等人看看,有时又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发现剧本中的几处用词错误。

    两个月后,安徒生接到皇家剧院戏剧导演刻薄的评价,说他的作品不成熟,文法上的错误不可原谅,是一部水平较低的作品,以后不要再送这劣质的作品来了。

    这些评语对安徒生打击很大,但他并没有因此就被击倒,他心里思忖,难道是自己的教育程度不够,或者是在剧本的写作上欠缺了什么技巧?是不是应该再去进修学问?

    虽然这次打击令他如坠深渊,可是他还是要站起来,朝着自己的理想迈进。

    他又到声乐训练所寻求机会,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他都不拒绝,事实上,他也没有拒演的资本。

    这一段时间他一直不走运,一切都不太对劲,由于学问根基不稳,所以作品遭拒;参加演出始终只是充当小角色;训练所很多演员对他没有好感,动不动就找机会欺侮他;生活的困境更使他走投无路;古尔登堡教授的拉丁语文法教材也使他头痛不已,他就像被判了死刑的罪犯,硬着头皮乖乖地跟随学,却不知道自己学的是什么。

    他经常一面流着眼泪,一面创作剧本。有一次,在返回住所途中,他经过一个湖,看到映在水面的月光,他的脑海里翻起了阵阵混乱的思潮,就像中了魔似的,他想大喊大叫,以发泄内心积郁的情感。冷风掠过他的脸,他却毫无察觉。

    就在这时,安徒生看见湖水中浮映出了祖母满是皱纹的脸,她在对他微笑。她的微笑抚慰了安徒生那受尽创伤的心,挽回了他轻生的意念,水是冷的,但人的心应该永远是热的才对。

    “死”是一种连神也要谴责的罪恶,绝不可以那样做,当年的豪情壮志到哪儿去了?离开欧登塞时立下的宏愿到哪里去了?

    安徒生重新鼓起勇气,回到岗位上,继续参加歌剧和喜剧等小角色的演出,他相信路是人走出来的,所谓“天无绝人之路”,他迟早总会熬出头的。他的身心再度活跃起来。

    每参加一次演出,安徒生的酬劳是25块钱,扣除一切开支,已所剩无几。

    1822年,安徒生已经17岁了。在过去的几年中,他受尽各种打击,还差一点误入歧途,这使他更看清了自己,更了解自己的弱点所在,并进一步坚定了自信心,一种纯粹追求理想的自信。

    皇家剧院的戏剧导演曾严酷地批评安徒生的剧本根本不适合舞台演出,可见在剧本写作上他的知识还非常欠缺,这是不容忽视的一点。

    这一年的元旦,剧院休演,但安徒生并未停止工作。他从剧院的后台进去,比平常更认真地研究照明装置、布景、舞台与场面的关系。他深知,如果想创造出高水平的剧本,就必须精通各方面的知识。

    到了5月,剧院觉得演员过多,于是决定采取考试的方法,通过的就留下,通不过的就被裁掉。这项规定害惨了安徒生,因为长期没穿冬服导致他受寒受冻,他的嗓音又变坏了。这个致命伤使安徒生再度跟戏剧绝缘。他绝望地回到自己住处,怎么办?怨天尤人也无济于事!

    他只有加倍努力地创作剧本,靠稿费来维持生活了。

    抱着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态度,安徒生写出了悲剧《阿芙索尔》。为了使自己的剧本得到专业人士的指导,安徒生去拜访了著名剧作家阿德迈勒·伍尔夫,伍尔夫是个精力充沛的人,也是莎士比亚剧的著名翻译家,他在文学和剧作方面的造诣都很深,他的评价对安徒生必然会有帮助。

    为了达到目的,安徒生几乎是死皮赖脸地请求伍尔夫给自己一点时间展示才华。安徒生的举动令伍尔夫很惊讶,他认为安徒生是个怪异而与众不同的孩子,他非但没有恼火,还表示愿意接受安徒生的请求。

    当时伍尔夫正在吃早餐,便让安徒生跟他一同用过早餐后再说。可是安徒生哪里有心情用早餐?他仍然坚持先朗读剧本。还没等得到允许,安徒生就迫不及待地以清晰的语调朗读下去,出人意料的是,刚念了一半,伍尔夫就让他停下了。他表示听到这里已经知道剧本的好坏了,他给安徒生的评语是:“如果再去学点专门知识,努力鞭策自己,以后的作品会大有可为。”最后他表示欢迎安徒生常去找他。就这样,哥本哈根又多了一个鼓励安徒生继续求学的前辈了。

    就在这时候,安徒生遇到了著名诗人拉贝克,安徒生曾朗读剧本《森林中的小礼拜堂》给拉贝克的妻子听,这位夫人非常赞赏安徒生。

    通过拉贝克的关系,安徒生又结识了皇家剧院负责人柯林先生,拉贝克先生认为,把安徒生这样一个肯努力上进的人丢下不管是一种损失,也是一种不可宽恕的罪恶。

    安徒生已经领教过这位柯林先生的厉害,就是他把安徒生的剧作《维森堡大盗》批评得体无完肤,害得安徒生差点崩溃。

    柯林的决定对安徒生来说太重要了,他的前途光明与否,以及人生是否会有转机,都在他这一次的决定。虽然别的杂志上曾刊载过安徒生的作品,但这并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

    那一天终于到来,安徒生一生从没有如此紧张过,他屏住呼吸,心想人的一生机会可能只有一个,如果让它溜掉的话,那你就只能庸庸碌碌地度过一生了。

    看完剧本后,柯林先生脸上没有半点笑容,更看不出一点赞赏之意,他只是淡淡地对安徒生说:“你的剧本我已经看过,还好!”说完他就不再理安徒生了。

    安徒生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柯林先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付出的所有努力又白费了吗?神会对他如此残忍吗!

    从柯林的寓所走出来后,安徒生两眼昏花,脑中一片空白。

    不过,安徒生后来发现,他的担忧实在是庸人自扰,原来这位严肃沉默的柯林先生早就注意到了充满干劲的安徒生,也很欣赏他的才华,他只是不愿当着安徒生的面说出来罢了。

    到了8月,柯林为安徒生的生活做出了安排,他打算让安徒生继续求学,以充实戏剧和文学方面的素养,并弥补他多年来教育的不足。柯林先生请求国王把安徒生列为公费生,使他在求学期间一切免费。柯林相信,只要安徒生接受过正统教育以及正规拉丁语训练,将来必定会有所成就。

    柯林先生要安徒生在学校里认真地读几年书,奠定戏剧方面的基本知识,然后再向剧院交出高水平的作品来,他叮嘱安徒生千万要把握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还告诉安徒生,今后有任何困难都可以跟他商量,进入学校以后,也要记得经常写信向他报告生活近况。

    柯林全家人都把安徒生看作是他们家的一分子。安徒生经常在他们一家人面前朗读自己的剧作。在他看来,自己似乎已经不是外人,柯林先生如同他的父亲。

    这个家带给安徒生的温暖绝非笔墨所能形容,柯林先生的儿子爱德华也和他父亲一样,对安徒生照顾备至。

    柯林打算把安徒生送到斯拉格尔塞的拉丁语学校去就读,那所学校的校长是梅斯林先生。

    学校生活

    1822年10月26日,星期五,随着车轮的声音响起,驿马车开始向斯拉格尔塞出发。有几个人跟安徒生同行,他们都是赶在11月入学的年轻人。

    安徒生坐在车上,憧憬着学校的美好生活。以后应该可以免除生活上的劳苦了,国家会每个月按时把一笔钱发放给他,他可以安心钻研自己的学业了。

    这所拉丁语学校的校长梅斯林先生也是个诗人,安徒生曾读过他的诗《孩童时代的哀歌》,这首诗意境很美,是首杰作。受柯林先生之托,梅斯林要在学校中严格地督促安徒生。

    学校坐落在斯拉格尔塞的山上,在这儿可以看到风车和在秋风中摇曳的树林。学校花园里芬芳四溢,在这个季节里显得宁静怡人。安徒生仰望万里晴空,心中泛起了无与伦比的幸福感。现在是他下功夫认真学习的时候了。

    有一天早上,校长梅斯林先生把安徒生叫了过去。梅斯林先生戴着一副眼镜,镜片后射出锐利的目光。他注视人的目光令安徒生觉得不寒而栗。梅斯林挺着肥大的肚子,示意安徒生坐下,然后拿出一封柯林先生寄来的信给他看,并郑重地训诫他说:“从今以后,要在这里老老实实地学习,丝毫不可懈怠!”

    安徒生是这所学校中年龄最大的学生,由于他从没受过正规教育,所以被编到了二年级。

    进入新的生活环境,总不免有一种新奇惑,周围的一切都令他好奇,例如学校的校风,以及学生的素质、师资等等。上了几天课,安徒生发现这是一个颇为严格的学校,有不少的同学都感到有点受不了。

    学校的课程有拉丁语、英语、历史、地理、数学、几何等,种类繁多,令安徒生一时还无法适应,他觉得这种生活就像是进入迷宫找不到出路似的,不过这种困难对饱受挫折的安徒生来说,显然算不了什么。为了自己的前途,唯有精神百倍地努力摸索各种学科。经过一番努力、下过功夫后,安徒生终于理出了一点头绪。教拉丁语的老师告诉他们,有好多名人都是出自这所学校,老师鼓励他们努力求学,以维护学校的名誉。

    早上8点到中午12点,下午3点到6点都是正规的上课时间,这种有规律的生活是安徒生在哥本哈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每逢星期日,他都要遵照梅斯林先生的指示到教堂去做礼拜。

    开学的第一个月,梅斯林先生和其他老师为他们讲授新教材,对安徒生而言,这些都是新的东西,所以他在入学第一个月感到最吃力,也最用功,不然就跟不上进度,也无法向梅斯林先生交代。梅斯林先生逼得安徒生越紧,安徒生就越感到痛苦。安徒生的宗教学老师很能了解他的苦境,时常以《圣经》里的道理来安慰他。在宗教的潜移默化下,安徒生慢慢地不再逃避“苦”这种东西。

    在梅斯林先生的“特殊照顾”下,安徒生总觉得浑身不自在。由于他是国王批准的公费学生,而且校长又对他另眼看待,难免会引起其他同学的嫉妒。更过分的是,有些嫉妒他的同学根本就不愿搭理他。安徒生设法使自己在同学中不至于太孤立,有时候为了发泄郁闷,他也会找些有益身心的事情来做。

    安徒生的宿舍位于高处,从窗口可以眺望四周的景色,附近的庭院以及原野都尽收眼底。

    这些熟悉的景色使安徒生想起了欧登塞,欧登塞不是也有这样的地方吗?安徒生不是还曾在庭院中的舞台上朗诵过诗歌吗,还引来许多人驻足倾听呢。想着想着,故乡的情景又一幕幕重现脑际。

    斯拉格尔塞镇有一种地方小型戏剧,剧场或是由马厩改建而成,或是利用学校后面空着的房屋,一般一次上演两周左右。舞台的布景大多是依据镇上的街景,如描绘斯拉格尔塞市场的布景等等,有十足的写实感,简直就是镇民自导、自演、自制的戏剧。比较讲究一点的,就多半饰以风景或花草景观来烘托气氛。

    安徒生曾和一位同学去看过一次将舞台搭在一间小屋旁的戏。这种戏剧最大的特色是使人有亲切的感受,先不论演出的水平如何,却有强烈的感染力,因为演员也许是你的邻居,也许是你的友人。奇妙的是,小屋旁边的田地里,牲畜还跟平时一样,偶尔嘶叫几声,似乎上演的戏剧跟它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安徒生他们这群拉丁语学校的学生在镇上颇受欢迎,要想看戏的话,镇上的女佣都很愿意带他们前去,所以这群人都变成了免费的观赏者。看戏的时候,几乎整个镇上的居民都会出动,整个剧场几乎爆满,全场热闹非凡。乐队的成员都是由镇上的业余者担任,由一名男子任指挥。

    自入学以来,梅斯林先生那种严厉的态度使安徒生一直心存畏惧,这个校长几乎什么都要管。由于长期的畏惧心理作祟,安徒生慢慢对功课失去了信心,再加上同学们的冷嘲热讽,使他的心理负担更重。当然,安徒生从来没说过一句埋怨梅斯林先生的话,他只是恨自己做的不能使梅斯林先生满意,尤其一想到辜负了柯林先生的一片苦心,他就羞愧得无地自容。

    柯林先生知道安徒生的处境后,就写信告诉他:“梅斯林先生对你的课业逼得紧,是为了使你的成绩达到预定的水平,他完全没有恶意,你应该振作精神,好好用功。”

    不久,圣诞节到了,梅斯林先生提议去哥本哈根旅行,安徒生也想到,不如趁这个机会去看看对他关怀备至的柯林先生一家人。

    梅斯林先生雇了一辆马车,带着全家人一同旅行,当然安徒生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当车轮转动时,安徒生的心早已飞到了哥本哈根。

    回到哥本哈根,安徒生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温暖。在书房里,安徒生见到了柯林先生。柯林先生紧紧拉着他的手,那种慈祥和蔼的态度令安徒生感动得热泪盈眶。对于这位大恩人,安徒生不知该如何感谢他才好。柯林家的几个孩子见他回来,也都十分高兴。

    圣诞节结束后,安徒生依依不舍地离开哥本哈根,返回学校。

    安徒生第一学期的成绩非常优秀,并受到了校长的嘉奖,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柯林先生。当然,他得到的又是一番鼓励和谆谆告诫。

    古尔登堡教授也来信说,对安徒生学业上的进步感到欣慰,并且预言安徒生将来必定会学有所成。1823年7月,古尔登堡教授又替安徒生申请到皇家剧院的奖学金,可谓是锦上添花。

    刚开始的时候,安徒生不敢明目张胆地做那些他喜欢做的事,比如写剧本或作诗,到了后来,有时他会偷偷躲开梅斯林校长,暗暗作起诗来。梅斯林先生严厉禁止安徒生作诗和写剧本。每当安徒生写了诗想在报上发表,为了不让校长看到,他都采用笔名。

    安徒生偷偷参加了学校的声乐社团,热衷于声乐练习,并磨练诗歌方面的才能。当然,他也不敢荒废正课,对于份内的课业,依然竭尽所能地去做好,后来,由于成绩优异,他被编入高一级的班里。

    安徒生依然私下里利用课余时间作诗,有时也去修道院,在教会的庭院里散散心,让思想奔驰。

    安徒生在这段求学期间所作的诗,后来在他1830出版的诗集中都有收录。

    第一年的暑假,安徒生获得返回思念已久的故乡欧登塞的机会,想到即将和家人团聚,他兴奋到了极点。

    出发的那天早上,安徒生穿上最漂亮的衣服,打扮得极为体面。想想自己离开故乡已经三年,对这段有苦有乐的日子,安徒生心中无限感慨。

    终于到达了欧登塞镇,再次看到了那高耸的圣库努德教堂的塔尖了,一瞬间,安徒生的内心感到无比踏实。

    镇上的每一条大街小巷都曾留下过他的足迹,他认识这里的一草一木。母亲见安徒生回来,高兴得一步也不愿意离开他。

    那位曾为安徒生写介绍信的埃弗森先生和他的家人也都真诚热烈地欢迎安徒生返乡。

    古尔登堡上校和那些曾经援助过他的人特地为他举行了一次盛大的游船宴会,以示庆贺。

    镇上的人们看见安徒生和母亲走过街道,都目不转睛地瞧着,连连称赞说:“真了不起,了不起!”

    令安徒生感到遗憾的是,祖母和继父都已过世,母亲一个人孤单地生活着。

    祖母葬在教会墓地里,这位满头银丝,喜欢把安徒生抱在膝上讲故事给他听的祖母,他再也不能看到了!

    安徒生也去祭扫了父亲的坟墓。见到死去亲人的坟墓,安徒生唏嘘不已,世事多变,人们实在应该把握现有的一切,珍视它、爱护它,因为说不定哪一天就突然见不到了。

    想到这里,安徒生恨不得跑到母亲面前,紧紧地抱住她,向他倾诉自己对她的爱。安徒生的母亲温厚慈祥仁爱,她是他幼年生活的庇护者,因为她,他才能在幼年时代过着无忧无虑、充满幻想的生活。

    这次返乡,安徒生探访了众多关心他的故友。这些人最关心的一件事,就是安徒生承蒙国王恩赐,成为一个公费学生。在他们眼里,安徒生的运气实在太好了。令安徒生感激的是,古尔登堡上校还召集众人募集了一笔旅费送给安徒生,这种深情厚谊令安徒生刻骨难忘。

    回到斯拉格尔塞后,安徒生又得面对梅斯林先生,随时随地准备接受他严厉的训示,挨骂也是家常便饭。校长先生认定唯有严师才能出高徒,他完全没有顾及安徒生的自尊。

    由于再一次被编到高一级的班里,安徒生的功课也加重了很多。尽管安徒生的年龄比其他同学都大,但他总觉得自己的理解力不如他们,这令他异常沮丧,或许是因为他从未接受过正规教育,荒废太久的缘故吧。不过话又说回来,安徒生觉得问题的症结并不在此,梅斯林校长对他严格得异乎寻常的管教,导致他的心理压力加重,这才是主要的原因。

    每逢夏天的傍晚时分,安徒生总要到古城去游览一番,那个地方流传着一些古老的传说,是个令人浮想联翩的地方。在月光下,安徒生仿佛又见到僧侣的灵魂在草丛中飘荡,顷刻间又把他带进幻想的世界里。

    古城的附近有一座小丘,小丘上有一个木制的十字架,十字架上有耶稣圣像。据说古时候有一位圣者名叫安德斯,他是斯拉格尔塞教会的牧师,要到圣地去巡礼,有一次他错过了回来的船只,正不知所措时,突然看到有人牵了一匹白马,要他上马赶路,圣者欣然答应了,他做了祷告,感谢神的帮忙,上马后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等他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就睡在这座小丘上,不一会儿,他听到了斯拉格尔塞教堂的钟声。他相信这完全是神的力量所赐,于是,人们就在那小丘上立了一个十字架。

    1823年12月6日,校长梅斯林正式写了一封信给柯林先生,告诉他安徒生已通过升级测验,并附上安徒生的成绩表,还做了一番讲评。他称赞安徒生勤勉努力,认为安徒生今后应加倍下苦功,才能打好学问基础,他还说,已经把对安徒生的嘉奖词记入成绩手册内。

    安徒生心想,我现在都快要吃不消了,今后还要加倍努力……他总觉得梅斯林校长的教授方法不太正确,又不敢跟他讲,只有默默地承受。梅斯林先生固执己见,认定唯有把正规学业弄好才最重要,其他的都应该放弃。在这种情况下,安徒生只好自己去寻找发泄途径了,例如去镇上看戏,给朋友们朗诵剧本,或者唱歌作诗以自娱,当然这些都不能让梅斯林先生知道。

    有一天,安徒生听说他在哥本哈根认识的诗人英格曼已经结婚,并在离斯拉格尔塞两英里外的索勒镇大学教书,便特地赶去找他。英格曼颇有才气,也能写小说,擅长描写现实的人类生活。见面后,安徒生受到英格曼的热情款待,两人又畅谈诗歌、文学。

    每年4月的星期一,斯拉格尔赛镇内广场上都聚满了人群,包括许多学校的师生。镇上的人们也欢欣鼓舞地迎接这次盛会的来临,大伙儿携家带口来凑热闹,为一年一度的祭典举行仪式,唱祭典之歌,这项盛大的庆典要持续好几天。

    镇上的“草台戏”开始了,有很多著名的剧作也会上演,安徒生就曾在这儿看过席勒的巨作《盗贼》。这种戏通常是早上8点开场,一直要持续到夜晚12点,中间绝无冷场,舞台上的角色清一色全是由业余演员担任。由于这些人的卖力演出,所以场面精彩,高潮迭起,观众把剧场挤得水泄不通。

    另外,类似欧登塞镇的那种射击比赛大会,在这儿也能看到。还有舞蹈大会,巨大幕布搭起来了,五颜六色的花环、花圈装饰在四周,到处充满着歌声,舞蹈也永不休止地跳着。载歌载舞的男男女女把欢笑传遍镇上的每一个角落。驻扎在镇上的军队也纷纷加入庆祝行列,学生以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们更是其中的主角。

    入学以来,由于拼命学习,安徒生总算有了不错的成绩,所以不断被编到高级班去,每天总得不眠不休地研读功课。感到疲倦时,他就用冷水浇头,付出了比别人多的努力,可是长此以往,这种状况实在令安徒生吃不消。

    有一次,安徒生写信给关照过他的前辈们,像古尔登堡教授、伍尔夫夫人等。安徒生告诉他们:“我已经没用了,我觉得哥本哈根的恩人们拿钱供我读书实在是一大浪费,真不知怎么办才好。”后来伍尔夫夫人劝安徒生千万不可悲观,因为老师们对他的评语都还不错,他的宗教、历史、作文、歌唱都是优等,操行也是优良。

    可是有谁了解安徒生苦苦挣扎着的内心呢!这时,一位很关爱安徒生的老师对他说:“梅斯林校长对你的印象并不像你想象中那么坏,他之所以喜欢责怪、挑剔你,完全是因为爱。我承认校长有时说话难听,但这就是他的性格,并非故意针对你。你想想看,在他的鞭策下,你的成绩不是一直都在进步吗?”这位老师还说:“当初我念书的时候,也比班里的其他同学年龄要大得多,情况比你还严重,我理解你现在内心的难受和委屈。”

    听了他这一席话,安徒生再度下定决心,要继续用功下去。

    尽管校长严格地要求安徒生的正规课业,不准安徒生心有旁骛,但仍然抑制不住安徒生内心的炽热,一有机会,他就千方百计去接触戏剧和诗歌。安徒生的房东对他很好,房东有几个女儿也喜欢戏剧,有时安徒生就跟她们合作,来表演莎士比亚的戏剧。

    安徒生一面记下这小镇上的点点滴滴,一面努力应付拉丁语和其他课业。使安徒生印象最深刻的是第三学年那位教法语发音的老教授,他那奇妙的发音简直令人拍案叫绝。可是一碰到梅斯林校长,安徒生却又像老鼠遇到猫似的,只要梅斯林一喊他的名字,他必定会吓得停在原处动也不敢动,就像做了错事的孩子。

    校长总是喜欢使安徒生难堪,安徒生不知道他的用意是什么,或许这就是他的教育方法吧!

    有一次梅斯林问安徒生:“丹麦为什么没有山?你比其他同学大好几岁,应该知道答案吧。”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令安徒生摸不着头脑,他显得很慌张,想了一想后才回答说:“大概是受冰川时代的影响吧。”

    校长一脸不高兴地说道:“什么大概不大概,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好,我再问你,丹麦的平原,平均海拔有多高?”

    “……四五百米吧,我想……”

    “笨蛋!我们国家最高的山也不过173米呀。”

    校长这种腔调令安徒生觉得很丢脸,其他的同学都在旁边哈哈大笑,安徒生羞愧得无地自容,也不敢出声,唯恐又犯错。

    1825年夏天,安徒生再度返回故乡欧登塞度假。这一次,他住在古尔登堡上校家中。他只能在这里停留八天,八天后,他就得返回学校,因此他格外珍惜这段假期。

    返回故乡与亲人、朋友重逢,自然又回忆起幼年时的情景,那原野、家附近的那条小河,还有那在众人之前朗读自己创作的诗歌而沾沾自喜的情景,都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在安徒生的幼年时代,他的老师都不太欣赏他这种专注于戏剧、诗歌的狂热态度,有一个老师对他说:“你对诗歌和戏剧的这种狂热,不怕表现得不合时宜吗?其他的同学都在笑你,你不知道吗?”

    当时安徒生才不管那么多,只要是碰到剧本,就先读再背。他那股狂热劲儿完全是出于情不自禁,连他自己都压制不了。无论是买来的或是借来的书,只要其中有小说剧本,他必定先睹为快,所幸那时有好多人愿意为安徒生提供这类书,使他得以启发自己的文才。

    有一天,古尔登堡上校看到他在朗诵诗歌,便问他:“你就这么热衷这东西吗?”

    安徒生回答:“我想这是神的旨意!”

    从那天起,古尔登堡上校就尽其所能地资助安徒生。这位曾带安徒生去觐见亲王的上校,总是在安徒生遭受困难时,适时地伸出援手。也是由于上校的鼓励,安徒生才萌发出去哥本哈根追寻前程的宏愿。

    那位替安徒生写介绍信的埃弗森先生已经过世,上次回来时,他的身体还很硬朗……安徒生带着崇敬和感恩的心情前去祭拜老先生,献上他深深的感恩和悼念。

    安徒生的母亲此时也已年老体衰,每周必须前往慈善医院接受免费治疗,看到为自己操劳一生的母亲头发已经变白,脸上深深刻下岁月的痕迹,安徒生的内心非常酸楚。他从自己紧张的旅费中抽出一些钱来给母亲。可是母亲的恩情他是怎么也报答不了的。

    古尔登堡上校整天陪着安徒生,并不忘激励他上进:“你要是肯用功,今年10月,你就可以得到升级的机会,照这样下去,相信你很快就能毕业了。”

    古尔登堡上校的良苦用心令安徒生非常感动,他知道自己应该继续勤勉上进,以报答他的关怀。

    假期过完后,安徒生再度回到斯拉格尔塞,继续他的学校生活。

    受了古尔登堡上校一番激励后,安徒生更加努力用功,成绩也直线上升。但不久他又开始泄气了,因为梅斯林先生的那一套又来了,任凭他多么努力想把课业搞好,却因压力过大,总是无法如愿,情绪一天比一天低落。

    那时安徒生虽在日记中尽情抒发自己的痛苦感受,可是每当面对梅斯林先生,他的勇气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连哼都不敢哼一声,所以他有时也不免埋怨自己的懦弱。他真想逃离这所学校,他的自信已被校长磨光,毅力已经差不多快用完了。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毕竟日子还是要一天一天过下去。

    1825年的秋天,梅斯林校长接到调令,当局决定调他去赫尔辛格的一家拉丁语学校担任校长,他将于1826年5月赴任。

    有一天,梅斯林夫人请安徒生到她的家里,问安徒生愿不愿意跟校长一起到赫尔辛格。梅斯林夫人也告诉安徒生,在赫尔辛格,他可以寄宿在他们家里,房租和伙食费一年只收200块。到了赫尔辛格,校长还可以免费为他补习希腊文和拉丁文,那儿离哥本哈根比较近,放暑假时,他可以到哥本哈根度假,探访友人。

    梅斯林夫人的一番话令安徒生全身打起冷战,这番话必定是梅斯林校长交代的,安徒生恨不得梅斯林赶紧调走,哪里还肯一天到晚跟他住在一起?但他不敢开口拒绝,为了脱离苦海,安徒生再度写信给柯林先生,想听听他的意见。

    出乎意外的,柯林先生回信说:“梅斯林校长早就跟我说过这件事,他觉得你肯上进,成绩也越来越好,希望能把你带在身边,以便更好地指导和照顾你。”

    柯林先生的回信令安徒生大吃一惊,原来虽然梅斯林校长动不动就找他的麻烦,但实际上,他还是真心爱护他的,这点安徒生以前完全没有想到。柯林先生要安徒生接受梅斯林校长的好意,继续待在他身边,好好学习。

    既然柯林先生这样嘱咐他,那安徒生还有什么话说?未来的日子里,他只有继续在苦海里熬了。

    在迁往赫尔辛格之前,安徒生搬到了校长家住宿。

    安徒生的房间很小,就在梅斯林夫人的隔壁,自从住进校长家后,安徒生浑身感到不自在。梅斯林夫人不是很漂亮,身材微胖,红色的头发,额前的卷发特意染过。她是个活跃的女人,又擅长唱歌,她的一举一动都不由得让人注意。

    梅斯林夫人喜欢朗读名家小说,她住在楼下,出入比较方便。她喜欢喝烈性鸡尾酒,屋里的女佣有时也会从校长的房间里偷一点酒来喝。这个家庭所雇的女佣都很多嘴,喜欢在人背后说闲话。

    梅斯林校长很喜欢小孩,时常可以看到他和小孩在一块儿嬉戏,任凭孩子们在家里如何吵嚷他都无所谓。他有到屋顶阳台做运动的习惯,每晚八点就上床就寝。

    梅斯林夫人常常在丈夫熟睡之后,打扮一番出门去,有天晚上安徒生看见她到森林里跟军官约会,他们有说有笑,看样子很愉快。

    每当梅斯林家有客人来访,梅斯林先生总会向客人炫耀说,他的夫人很会唱歌。安徒生觉得这实在是个奇妙无比的家庭。

    有一天晚上,安徒生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书,突然听到女佣们在交谈,一个女佣说:“唉,这个家真是太可怕了!”另一个则说:“他们让我看见了世间丑陋的一面。”

    有一次,梅斯林夫人带着冷嘲的神情对安徒生说:“你为什么总是如此单纯?我和那些军官在森林里约会的事情,你可不能告诉别人,这只是我的恶作剧,万一梅斯林校长起了疑心问起你,你就说不知道。”

    1825年的10月,学校举行了一次数学测验,安徒生也参加了,结果他的成绩非常优秀。

    于是安徒生又被编到了更高的年级,紧张的安徒生只好去教堂祷告,祈祷不要像以前那样跟不上进度。

    通过升级测验的当天,安徒生写了很多封信给朋友们,让他们分享自己的荣誉。

    高年级的教材把安徒生难倒了,他一直担心的事终于来了,他的情绪再次陷入低谷。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梅斯林校长家度过,这种日子既苦闷又难挨,他总提不起勤读苦学的劲儿。

    学校放学后,学生们都走光了,安徒生却不太愿意马上回去。他宁愿独自留在教室里读拉丁语或希腊语,或者是写点诗歌。

    有一个星期日,安徒生陪同梅斯林校长去参加校长的一位朋友的葬礼,这样的事情好歹总可以给他呆板的生活带来一点变化,只是机会并不太多。

    安徒生依然一天天毫无生气地苦挨着,烦闷几乎把他逼疯了。他写信求助于柯林先生,详细地道出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感受。他坦诚地告诉柯林先生说,在梅斯林校长这种教导方式下,他宁可死掉。

    每当安徒生走出梅斯林家,看到大自然的美景时,心中的烦闷就会一扫而空,就像在欧登塞一样,他的幻想又开始飞驰了。

    以前有人曾说他这种幻想是白日做梦,但是他不这么认为。这种幻想能带给他宁静、灵感与信心,他决定牢牢抓住这种天赋。

    柯林先生发现事态严重,很为安徒生担心,但是除了劝导安徒生忍耐以外,他实在没有什么好办法。为了补偿这种爱莫能助的歉疚,柯林先生总是在寄给安徒生的信中鼓励他、安慰他。等安徒生放假回到哥本哈根时,他会如同慈父补偿在外受尽委屈归来的儿子一般,极尽所能地让安徒生感到心情舒畅。

    令人怀念的假期

    1825年的圣诞节快到了,安徒生恨不得插翅飞到哥本哈根去。除了柯林先生家,安徒生也希望到伍尔夫家中去拜访。伍尔夫先生此时已晋升为海军司令。

    就在安徒生准备返回哥本哈根的时候,他收到了伍尔夫夫人的邀请函,表示竭诚欢迎安徒生前往官邸晤谈。

    伍尔夫家族是个教养严格、血统高贵的家族。伍尔夫夫人把安徒生照顾得无微不至,对安徒生而言,这是个令人难忘的假期。

    安徒生卧室外面是一个大广场,从窗口向下看,庭院中花草繁盛,雅致清幽,是一个令人流连忘返的好地方。

    这天晚上,安徒生在入睡前拿起了伍尔夫送给他的几本书。他发现是新出版的莎士比亚著作,安徒生兴奋得双手颤抖起来。

    这天晚上的日记,安徒生是这样写的:“五六年前,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大都市时,那些受尽折磨的经验令我记忆犹新,如今我终于发现它的可爱了。今晚到了伍尔夫先生家,这种感受更深切了。莎士比亚的著作令我高兴极了,世上还有比欣赏名作家的作品更愉快的事吗?”

    皇家剧院此时正在上演《所罗门王》。这出戏非常轰动,伍尔夫夫人向安徒生叙述了她看完这出戏的感想。

    有一天,伍尔夫夫人告诉安徒生说,他们要为他举行一个盛大的晚餐会,等过几天筹备好了就会举行。安徒生听完后,心中感激万分。

    在宴会的筹备期间,安徒生又重拾他的嗜好,亲自朗读自己的小说给伍尔夫全家人听,结果受到了大家的称赞,并一致鼓励安徒生在宴会当天再大显身手。

    这天终于到来,大客厅布置得美轮美奂,名家显贵也陆续到达。由于安徒生是主客,所以他打扮得也很得体。

    客人中包括安徒生以前就认识的皇家音乐学校校长西博尼和名作曲家韦斯教授,还有一位看起来有些面熟的颇有风度的绅士,这位绅士还带了一位小姐来。

    安徒生悄悄地向伍尔夫打听,才知道他就是鼎鼎大名的欧伦施莱厄先生,当时欧伦施莱厄被誉为“斯堪的纳维亚的作家之王”。他也是丹麦浪漫主义文学的奠基人,是位才华横溢、令人敬佩的大人物,安徒生自幼就迷恋他的作品。

    宴会开始后,韦斯教授首先起身为大家弹奏了一首即兴曲,博得满堂喝彩,接着伍尔夫也朗诵了一首他翻译的拜伦的诗,他的朗诵赢得了如雷的掌声,场面空前地热烈。

    “好了,现在该轮到汉斯朗读自己写的作品了!”伍尔夫在旁大声嚷着,催安徒生快点上场。

    安徒生先朗读了一些以前的作品。朗诵完毕,欧伦施莱厄称赞了他一番,接着,他又对安徒生的作品做了一次短评,诸如细节描写的技巧以及贯穿全诗应注意的地方等,他还告诉安徒生,作家必须对人世观察入微,广泛收集素材,去芜取精,加以灵活运用,然后展现在作品中。

    为了持续这热烈的气氛,安徒生又朗诵了利用课余时间暗中写成的小诗集《封印》。

    欧伦施莱厄又是一阵赞赏,在座的人也开始讨论起来,安徒生觉得这是个请教名家的难得机会。

    于是他向欧伦施莱厄请教说:“您认为我到底适合写喜剧还是悲剧?”

    欧伦施莱厄想了一会儿说:“大概适合写喜剧吧。”这个建议对安徒生来说弥足珍贵,他把这句话牢牢记在心头。

    伍尔夫看到安徒生流露出对欧伦施莱厄无限景仰和感激之情,于是微笑着走过来说:“汉斯,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欧伦施莱厄先生的千金——洛丹小姐。”

    这真是个美妙的时刻,站在安徒生眼前的这位少女大约十三四岁,全身洋溢着青春气息,她礼貌地对安徒生笑了笑,这对安徒生来说无疑是一种间接的激励,虽然她什么也没有说。

    这次宴会之后,伍尔夫又在他的官邸举办了另一次舞会,场面也更为浩大,一些显贵人物也都出席了。在这个场合,安徒生又朗读了自己刚完成的作品《垂死的孩子》,他自己对这首诗很有信心:

    母亲,我累了,我想睡觉,

    让我睡在您的怀里;

    但先答应我,不要哭泣,

    因为您的眼泪正在我的脸颊滑落。

    这里很冷,风雪在外面肆虐,

    但在梦中,一切都如此美丽。

    当我闭上疲倦的眼睛时,

    我看见了可爱的小天使。

    朗诵完这首诗后,安徒生的情绪还没有从诗里走出来,他全然忘了四周还有众多的观众,他是被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惊醒的。虽然他羞得满脸通红,但他的心早就乐得飞上了天。

    “精彩极了,汉斯,你这首诗的感情非常丰富!”欧伦施莱厄和他的女儿洛丹小姐,以及伍尔夫等,都异口同声地说出了他们心中的感受。

    享有“诗王”盛名的欧伦施莱厄能够对当时还一文不名的安徒生做这样的评价,这对安徒生来说是莫大的荣幸。

    在伍尔夫家,安徒生一直都生活在洋溢着鼓舞的气氛中。12月26日是假期的最后一天,那天夜晚,安徒生选了一部布耶的新剧作朗读给伍尔夫全家人听。这个剧本曾深深地打动过安徒生的心,所以他选了它。

    在伍尔夫家虽然只住了短短几天,但安徒生发现,环境对一个人的灵感启发确实有重要影响。一个人的潜在的才华必须要在适当的时空里,才能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如果长期受着外来力量的压制,非但才能无法精进,甚至可能日渐萎缩,而那种被压抑的痛苦,必然会带来精神上的重大打击和心理上难以承受的负担。

    梅斯林校长已经写信来催促安徒生回去。伍尔夫全家人都很同情安徒生遭受到的精神上的压制,尤其是伍尔夫的女儿亨丽埃特。亨丽埃特在文学方面颇有造诣,对诗也很有研究,她对待安徒生犹如对待自己的亲弟弟,所以安徒生很喜欢和她讨论写作及文学方面的事。在这方面,亨丽埃特小姐有许多独到的见解,她常说:“诗也好,小说或艺术也好,永远是超然、崇高的,不容遭受残害,人类如果缺乏这些纯洁、清高的东西来调剂人生,那会多么可怕?”

    安徒生认为创作就是去追求崇高的美、永恒的美,这种美必须要出自作家本身所有的纯真之心。安徒生是个喜欢回忆过去的人,在他看来,过去生活的点滴都带有美感。正是有了这种美感的存在,所以很多往事在他的脑海中不仅不会消失,反而会历久弥新。每当他感到烦闷时,那些美好的点滴就会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如灵丹妙药般化解他的苦闷。

    安徒生一直记得生父去世时的情景——父亲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脸色发青,他的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睡得真安稳。母亲对安徒生说:“汉斯,你再也见不到爸爸了。”安徒生当时不解地看着母亲,这时候四周又传来蟋蟀的叫声,母亲又说:“蟋蟀呀,不用再唱歌给他听了,他已经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冰公主已经把他带到冰国去了。”

    听了母亲的话,安徒生回想起某个冬天夜晚的事。那天特别冷,屋子里的玻璃窗上都结满了冰花。

    父亲指着玻璃窗对儿子说:“汉斯,你看那窗上的冰,形状多有趣!”他又说,“听说在遥远的北方有一个冰国,那里住着一位冰公主,长得和窗上的冰一样,伸展着双臂,她可能在今年就会召唤我过去。”

    安徒生听了这些话,马上冲向父亲,把头埋在父亲的怀里大喊:“不,我怕!”

    父亲慈爱地拍着他的肩头说:“我是在跟你开玩笑的,就算是真的有冰公主骗我过去,爸爸也舍不得离开你呀。”

    诸如此类充满美感的往事,经常会闪入安徒生的脑海中,说来也奇怪,正是这些情景最能激发他的灵感,所以他喜欢沉溺于过去的美好回忆中。

    在伍尔夫家度过了最后一晚,第二天早上,安徒生就辞别了伍尔夫全家人,乘马车前往斯拉格尔塞,再转往梅斯林家。沿途有辽阔的大海陪着安徒生,同车的军人高唱着轻快、欢乐的歌曲,气氛极为欢愉,安徒生的心也随着那些歌声飞扬起来。

    由于假期里很少在希腊文和拉丁文上下功夫,所以一回来就受到了训斥。此时正是寒假,安徒生必须整天待在梅斯林家中温习功课,等春季一到就得去学校了。一到梅斯林家,不知为什么,安徒生的心好像立刻又沉到海底似的,见到他们家的女佣和梅斯林夫人,他觉得没有一点亲切感,跟在伍尔夫家的感受真不可同日而语。

    一想到要和梅斯林一家人朝夕相处,安徒生忧虑得难以成眠,总担心梅斯林校长是否已知道自己在伍尔夫家公开朗读诗歌的事,要是他知道了,会不会大发雷霆?

    元旦就要来临,看来这个新年非在梅斯林家度过不可了,想到这里,安徒生心里痛苦极了。有时他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睡不着时就爬起来,双手托着腮,想着在哥本哈根那几天的愉快生活,但梅斯林的声音却经常突然地在他耳边响起,安徒生只要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好像遇到了鬼一样,整个人立刻陷入恐惧与绝望之中。

    梅斯林校长始终坚持己见,认为以安徒生的年龄和教育程度来说,不可能写得出好诗来。他还认为在求学期间作诗是浪费时间,会影响到正规的学业,因此他禁止安徒生生出这种念头。

    还有一点让安徒生觉得无法忍受,他发自内心深处的情感总是被梅斯林校长那种违反常态的专制教育压抑下去,梅斯林校长只准安徒生对教材全盘接受,而不准发表个人意见,他好像一点都不明白“自然流露的感情是多么珍贵”的道理。

    安徒生小的时候,最喜欢爬到自家屋顶的花园去玩,这个屋顶花园中只种了一棵小树,安徒生每天都要观察,看它长高了多少。他时常伸手去摸那棵小树,内心充满怜惜之意。

    那时候,他还喜欢用两根木棍架在墙头上,再把母亲煮饭时系在身上的围裙挂在木棍上,就这样建成一个小小的掩蔽所,无论晴天、雨天,他都喜欢坐在掩蔽所里观察树上的碧绿嫩叶和小昆虫的活动情形,别人或许觉得这很无聊,但它却能带给安徒生无比的快乐。

    在梅斯林家,安徒生喜爱自然的天性完全被内心的畏惧给吞噬掉了。

    赫尔辛格

    春季来临,梅斯林校长就要转调到赫尔辛格拉丁语学校去了,其他师生都显得很高兴,或许,这是因为其他的老师都没有调换的关系吧。梅斯林校长一向对老师们也很严苛,所以造成教师和学生之间惺惺相惜,感情格外地好。

    无论如何,这趟前往赫尔辛格的旅途却是很愉快的,所有的行李都从海路寄运,人则乘坐马车从陆路出发,沿途经过赫尔辛格的美丽海滨,映入眼帘的景物真是美不胜收。赫尔辛格堪称为天国,壮丽的风景具有无比的魅力。

    随着马车的奔驰,安徒生的思绪也驰骋于四周景物之间,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旅途的感受令人舒畅开怀。

    马车终于暂停在一家旅馆前,安徒生和同乘的一位学生以及梅斯林校长的女管家就下榻于这家旅馆,而梅斯林夫人和孩子们却选择离这旅馆约一英里的牧师家暂住一晚,这样做是为了节约旅费。

    到了赫尔辛格之后,安徒生才发现这地方景色秀丽,海峡中流动着的冰块反射着阳光,一块块剔透的冰砖成群结队不停地流动着,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海湾里的船只熙熙攘攘,到处都是充满生气的壮观景象。在这里还可以眺望对岸的瑞典。

    在安徒生的印象中,丹麦根本就是一个大花园。在丹麦的几个岛上,在那神秘幽邃的森林间,到处是苜蓿田和麦田,小岛上蔚蓝的天空和四周烟波迷蒙的海面,构成了一幅诗意的画面。

    到达赫尔辛格这一天,正逢丹麦王子订婚后到各地旅行。入夜后,镇上的人都涌到海边,想一睹王子的风采,安徒生和女管家及梅斯林的孩子也一同去凑热闹。

    不久,他们便看到国王和王子站在蒸汽船上向欢迎的群众招手。

    安徒生和梅斯林一家的行李是通过轮船托运,还没有到,所以他们就先住在学校为了招待客人专设的宿舍内,准备迎接开学。

    不愉快的事却接踵而至,安徒生在伍尔夫家公开朗读诗歌的事已经传到了梅斯林校长的耳朵里,安徒生吓得不知所措。

    校长铁青着脸大声地说:“现在把你那首诗再朗读一遍给我听,如果里面还有一点像诗的东西,我就饶了你。”

    安徒生用颤抖的手从袋中取出那首《垂死的孩子》的诗稿,颤抖着在校长前朗诵了一遍。

    刚朗诵完,梅斯林校长已经怒气冲冲地大骂起来:“你写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你竟然浪费时间去写这些无聊的东西,真是太不应该,以后不准你再写这种东西。”

    梅斯林校长的话严重伤害了安徒生的自尊心,他简直绝望到了极点。

    学校开学后,梅斯林校长同时也兼任地理和历史老师,他穿着讲究的衣服,站在讲台上讲述法国历史,他口沫横飞地讲述拿破仑的加冕仪式,以及一些宗教上的细节和礼仪,尽管他讲得有声有色,安徒生却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音乐老师也卖力地把乐理知识教给学生,可是这些引不起安徒生的注意。

    别人待在图书馆看书时,安徒生却在为自己的不幸哀叹,他的内心在狂喊:不管怎样,非离开梅斯林校长不可,否则只有死路一条了!

    有一位老师看到他这种情形,很为他担忧。这位老师亲自到了哥本哈根,当面向柯林先生陈述安徒生的遭遇。

    柯林先生听了这位老师的话后,才明白安徒生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待在梅斯林校长身边了,要他继续在那里求学是不明智的,于是决定把安徒生召回哥本哈根。

    接到柯林先生的通知后,安徒生如获大赦,他手舞足蹈地去向梅斯林校长辞别,梅斯林也抓住这最后一次机会,狠狠地把安徒生教训了一顿:“放着正课不学,天天去搞那些不成气候的东西,像你写的那些诗,放到发霉了也只有你一个人欣赏。你真是不知好歹,有人想拉你一把,你却不识抬举地拒绝了。像你这种材料,休想考进大学!你的前途只有两个字——完蛋!”

    临走那一天,安徒生的很多同学都来为他送行。当车轮开始转动时,安徒生的内心也开始兴奋起来,从今以后,他要踏上崭新的舞台了。

    几年以后,安徒生在哥本哈根再度碰到了梅斯林先生,此时安徒生已经颇有声望。梅斯林校长紧握着安徒生的手向安徒生道歉:“当年我真是看错了你,请原谅我。”“您言重了,现在回想起来,当初要是没有您的严厉教导,我也不会有今天,我也要感谢您呢!”安徒生真诚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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