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信之人的怨气,对蒋介石来说不足为奇,因为他已经“忍受”了几十年。然而蒋介石所没有料到的是,这是他最后一次收到来自海峡对岸这个人的信,因为在这一年的2月21日,这个人永远地离开了蒋介石。从1949年分开,当真死生不复相见。
这个人就是蒋介石的第三个女人,陈洁如。21日那天,她孤独地在寓所中中风而死,享年六十五岁。四年后,她此生爱过恨过却总是念念不忘的蒋介石也告别了人世。也许,在另一个世界,他们可以再续今生没有续完的缘分吧。
认定的一见钟情1906年,陈洁如出生于镇海,父亲是在沪经营纸业的商人,母亲是一个苏州女人,家境还算宽裕。陈洁如本来的名字叫作陈凤,家人都叫她为阿凤。还在襁褓之中时,阿凤家就全部迁往上海经商,住在西藏路33号。
小女孩见风长,十岁出头就出落得像模像样了,高鼻梁、大眼睛、眉清目秀的。和其他人家的教育方式不同,阿凤的母亲对她的性启蒙教育很早,从不像传统人家那样藏着掖着。母亲教给她应该当心那些不怀好意的男人,尤其要懂得保护自己处女的贞操。在母亲这样开放式的教育下,阿凤成熟得很早,比同龄人要懂事得多。
关于阿凤的身世,还有另外一个版本。说阿凤原籍苏州,自幼生活在上海,受过一些教育,懂得俄语。做过护士、小学教员,还在“长三堂子”里当过高级艺妓。从当艺妓这件事情可以推测她的家世不是很好,要么生而贫穷,要么家道中落,才会逼得女孩子小小年纪到堂子里当艺妓养活自己。
“长三堂子”是上海的高级娱乐场所,对艺妓的要求也很严格,要求色艺双全。不但长相要好,而且还要有一些本事,一般大字不识的女子是进不去的。
两种说法有明显冲突,《陈洁如回忆录》中支持的是第一种说法。倘若母亲能够对女儿谆谆教诲,又怎会舍得让女儿去堂子里讨生活呢?想来,阿凤当过艺妓这一说法,显然是想虚构阿凤的身份,把她与蒋介石的相识相爱衬托得更加戏剧化罢了。
我们姑且认为,阿凤就是在父母的教育和呵护下迅速成长起来的。到了她十二岁的时候,母亲便把她送到了爱国女子学校学习文化知识。
在学校里,阿凤结交了一个名叫朱逸民的姐姐。朱逸民长她六岁,但两个女子非常投缘,无话不谈,有好东西一起分享,平时阿凤在学业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也是向朱逸民讨教,二人关系很不一般。阿凤此时哪能想到,正是这位好友,间接促成了她纠葛一生的一段情缘,只是此时说这话,还为时尚早。
阿凤家在上海属于外来人,根基不是很稳,也没有什么知根知底的朋友。只是之前在同乡的介绍下,认识了上海的大财阀张静江。张静江是仗义的人,欣赏陈家的为人,因此在生活上、生意上都诸多帮衬。
阿凤所不知道的是,她这位知己兼好姐姐朱逸民与张静江早就结下了不解之缘,连朱逸民读书住宿的一系列吃穿用度,都是张静江在负责。
1918年,恰逢张静江的原配夫人去世,二十岁的朱逸民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张静江的新任夫人。因为这件事情,还弄得阿凤非常伤心,她恐怕姐姐嫁人之后,就再也没有时间与自己在一起玩了。但朱逸民出嫁前拉着阿凤的手表示:“不管我身在谁家,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妹妹。”
正式成为张家的女主人后,朱逸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邀请自己的好友阿凤到家里玩,并且告诉阿凤,自己的丈夫是一个非常和蔼的人,不会干涉自己的交友行为。一来二去,阿凤便成为了张府的常客。
1919年暑假的一天,上海依然酷暑难挡,枝头蝉鸣闹得人心绪难安,高温又让人恹恹欲睡。张静江在美国读书的女儿也回来了,一家子年龄相仿的女人凑在一起读书、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气氛其乐融融。突然,门铃响了,老妈子通传,有老爷的朋友上门拜访。
还没来得及回避呢,只见三个男人带着一股暑气的湿热快步走入客厅内,霎时间因为厅内的凉爽而表情愉悦。
来人便是孙中山、蒋介石和戴季陶。张静江迎上来,把屋中女眷一一作了介绍,一番寒暄之后,男人们便上书房说话去了。然而此时的阿凤却感觉心突突直跳,快要迸出嗓子眼儿了。
原来,十四岁的阿凤看起来已经很成熟了,身材高挑,发育良好,稚气早脱,像一枚含苞待放的花朵。跟在孙中山身后的蒋介石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便像是触电一般呆在原地,眼睛一直就没有离开阿凤。少女怀春的阿凤怎么可能没有感觉到这炽热的眼神,不由得脸红了起来。待到男人们上楼,她依然有些走神。
也许是因为天气太热,也许是因为女子们都各有心思,总之,没有人发现阿凤的紧张和不妥,就连闺蜜好友朱逸民都是自顾自地和阿凤聊着天,遂又忙着张罗熬一些解暑的绿豆汤。
时过半晌,孙中山等三人辞别主人离去。阿凤一看时间,自己也该回家了,便收拾书本,告辞离开。刚出张府门口,便看见了候在那里的蒋介石。
蒋介石满脸笑容地迎上来,一副套近乎的样子,询问阿凤怎么这么早就要走了啊,家住在哪里,他可以相送。
阿凤知道蒋介石心思,但内心甚觉不妥,于是随口说了一个假地址,然后低下头匆匆地走了。
阿凤所不知道的是,蒋介石已经认定了这是场一见钟情,且发誓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就是那样一个强势、占有欲很强的男人,年仅十四岁的阿凤又怎能完全懂得这一场爱情攻势的汹涌之态呢?
疯狂的爱情攻势
知道阿凤和朱逸民是好朋友,常常去张家玩儿,蒋介石的身影也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了张家,和张静江成为了“生死之交”。在张家,蒋介石每每与阿凤相遇,从来不避讳对阿凤的喜爱,一言一行,都很露骨地表现出想要和阿凤在一起的意思。张静江和朱逸民也是典型的老夫少妻,非常恩爱,于是他们对于三十多岁的蒋介石疯狂追求十四岁的阿凤这件事都很理解,已嫁作他人妇的朱逸民时常开导阿凤,让她不要那么拘谨,可以试着去了解接受蒋介石。
有一天,阿凤和蒋介石又在张家相遇了,拗不过好朋友的帮腔,阿凤终于答应和蒋介石单独出去吃饭,算是第一次约会了吧。
喜出望外的蒋介石安排了一顿非常丰盛的晚餐,席间没话找话地攀谈,更是忍不住露出莫名其妙的幸福感。相比较之下,阿凤却是忐忑不安的,既有着少女的羞涩,又有着对未知男子的防备,总之,大好的菜肴,她却有些食之无味。
吃过饭后,蒋介石非常诚恳地邀请阿凤再去他姐姐家坐坐,认识一下再聊聊天。阿凤虽然不情愿,但想不出更好的拒绝理由,只能跟着蒋介石走。谁曾想,蒋介石竟欺骗于她,把她带到了一间旅馆,指着楼上说道:“家姐就住在楼上。”阿凤心里寻思,反正屋中有人,他也不能怎么样,便壮着胆子上楼了。
推开门,阿凤才觉不妥,房间内布置简单,一览无余,根本不像是烟火之家,偌大的双人床占据了大半个房间,像是在暗示着什么。这时只听身后房门被锁上的声音,转身一看,蒋介石已走上来强行将她拥入了怀中。
阿凤着急起来,拼命挣扎,大喊大叫,试图引起外面人的注意。原本蒋介石也是想霸王硬上弓,先把生米做成熟饭再说。没想到阿凤的反抗如此剧烈,再勉强下去,恐怕不好收场,于是他放开了手。
阿凤见蒋介石松手,立刻打开门狂奔出去,一路跑到家,气喘吁吁,过了半天仍心有余悸。她没想到,平时看上去温文尔雅的蒋介石会来这一招,简直就是流氓行径,对其刚刚建立起的好感也在瞬间崩塌了。
蒋介石那边倒是老大的不甘心,他对阿凤已经是志在必得了,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其实他早就悄悄地跟踪过阿凤,知道第一次询问阿凤时,得到的是假地址。待弄清了阿凤家的确切地点之后,蒋介石很直接地敲开了阿凤家的门,开门见山地对阿凤的母亲说:“我十分仰慕您家小姐,想和她交个朋友。”阿凤的母亲毕竟是过来人,知道来客不仅仅是要和阿凤交朋友那么简单。对方看上去年纪也不轻了,于是当即回绝了蒋介石。
一面阿凤还在为上次的事情耿耿于怀,一面蒋介石就展开了他的道歉攻势,甜言蜜语每天都有,且丝毫不会觉得有损大男子的威严。阿凤见避之不及,索性不再到张家去找朱逸民,想用这种方式逃避蒋介石。
面见不上,蒋介石便一天几通电话往阿凤家去,所说的内容不过就是道歉,希望阿凤能够原谅他,不要避而不见。
电话连打了一个星期,阿凤不置可否,蒋介石又换了一个招式-写信。
亲爱的阿凤:
中国革命尚待完成,但是我,一个革命者,感觉心神沮丧,不能以我的全部精力,贡献于我们的国家。我终日仰望你予我必需的慰藉与鼓励,以安定我的不乐之心。我只要你答允我一件事,然后我才能重新得到力量,以为革命效力。如果你答应宽恕我,并让我与你会面,那么我未来的一切工作和我对国家的所有贡献,均将是由你间接促成。我确信你是深爱中国的。
你爱我们的国家,就不会只顾一己,而吝予给国家的一位革命者些许快乐。你如继续拒绝同我谈话或见面,就将减损这位革命者的高昂士气和精神。我如得不到你的答复,就不会安下心来。我将我的心置于你的裙边之下。请告诉我你将宽恕我,并很快再同我谈话。让我今天就看见你吧!
蒋介石
诸如此类言辞恳切且不乏肉麻情绪的信,阿凤几乎每天都能收到。但也许是在旅馆发生的事给她留下的阴影太深了,她始终未能彻底原谅蒋介石。
天有不测风云,1921年,阿凤的父亲突发心脏病去世了,这个家陡然陷入了困顿,母女二人失去了精神上和物质上的双重支柱,跌入了深渊之中。正在这个时候,蒋介石出现了,他先是拜托张静江夫妇做月老,亲自登门去游说陈母。
张静江的夫人朱逸民因为和陈母比较熟悉,于是首先开口,把各种利弊一一列出,也不忘说明蒋介石对阿凤的一片痴心。浪费了好多唾沫,陈母虽没有表态,但明显已经有些动心了。
这个时候,蒋介石又做出了一件让人惊讶的事情-只见他披麻戴孝扮作孝子来到阿凤父亲的灵前吊唁,脸上表情悲痛且真挚。有道是“兵行险招”,阿凤虽然知道蒋介石在玩把戏,但内心却当真松动了,心绪变得复杂起来,如她自己所说:“我偷看了他一眼,不禁怦然心动。”
朱逸民趁热打铁地再次上门游说陈母,终于说动了对方,答应了蒋陈二人的婚事。
宝贝女儿养到这么大,终于要出嫁了,尽管心中还有丧夫之痛,陈母还是强忍着,打起精神为女儿操办婚礼。
按照传统的仪式,先要由蒋陈两家交换订婚礼物,然后制作精美的红帖,在上面写上新婚夫妇两人的生辰八字以及其他内容,这就意味着夫妇同心,合为一体,永不分离。
订婚那天,蒋介石和阿凤去了南京路上的一家巧克力店吃外国点心,蒋介石对阿凤说道:“凤是你的乳名,这应该是娘家和最亲近的人叫的,外人这样称呼不好,我为你选了一个新名字,我觉得与你的性格很相符,那就是‘洁如’。
可以理解为如同未受到世间污染那般纯洁,因为你在我心里,就是这般纯洁无瑕,不知道你喜欢吗?”
他一面说着,一面掏出一个纸包打开来,里面是一张蒋介石的照片,在照片左侧醒目地写着“陈洁如”三个字。
这样看来,蒋介石还真有种给自己的女人改名字的嗜好,侍妾姚冶诚的名字也是他给改的。不过,他对文字的钻研也确实有一定的水平,这些名字听起来不俗,且颇有文化内涵,阿凤自己也很喜欢洁如二字,欣然应允。
得偿所愿
1921年12月5日,蒋介石和陈洁如在上海永安大楼大东旅馆的宴会厅里举行了隆重的结婚典礼。这家旅馆是当地有些身份地位的人举行婚礼的首选之地,因为宴会厅里能够容纳较多来宾,且装修豪华气派。这一天,这里更是为了蒋陈二人的婚礼而装饰一新。
大厅入口处显眼地悬挂着四盏大红灯笼,步入宴会厅,屋顶有鲜亮明艳的绘花灯饰,大厅正中央还悬挂了一盏色彩艳丽的大吊灯。厅内到处摆放着鲜花和绿色的棕榈,四周则挂满了红绸喜幛,一派喜气洋洋之景象。
那时大洋彼岸的美国女权运动正轰轰烈烈,越来越多的女性以短发、短裙和像男人一样抽烟来展示独立自主的姿态,著名女星露易丝·布鲁克斯(Louise·Brooks)直直的齐额刘海及发沿只及耳根的短发形象风靡一时。而在上海,与彼岸遥相呼应,世纪之初就已创办的各种西式女校已成气候,按严格的淑女教育培养的女校学生成了令人艳羡的时尚风向标。1921年的旧上海,华丽中有着一种骨子里的精致和讲究,名门望族过着锦衣玉食、纸醉金迷的生活,成就了上海百年城市历史中最华丽的一幕风情。哪怕外面炮火连天,物价飞涨,这里讨论的仍然是旗袍的样式和金鸿翔老师的手艺。
一位东方学学者说,“只有(20世纪)20年代的老上海,才能够象征品位、格调、优雅、浪漫、摩登、经典。”这一天大喜的日子也不例外,只见陈洁如身穿着镶了金银花的淡粉色结婚礼服,头戴珍珠头饰,蒋介石则黑缎马褂套深蓝色长袍华丽亮相。这中西结合的装束也显示了当时上海的流行风潮,多元化的思想同时汇集到这个大都市,冲淡了传统的印记,也让很多人眼花缭乱。
二人的婚礼分成两个部分,首先在大厅一端的礼桌旁举行确认仪式,也就是在官方的结婚证书上用印,表示政府承认了这桩婚姻。然后,通过了现代婚姻的两个人走到礼桌对面,这里早就设置好了供案,两个人祭拜天地祖宗,像中国最传统的婚礼那样拜天地。待到传统和新潮的仪式都举行过后,他们还当着所有宾客的面交换了礼物-陈洁如送给蒋介石一只带有金链子的金质怀表,蒋介石则送给娇妻一只时新小巧的柯达相机。
婚礼喜宴折腾了几个小时,终于到了入洞房的时候。
陈洁如虽然已有些疲倦,但坐在床沿的时候依然忐忑不安。
这是她的初夜,虽然母亲已经或多或少地教过她一些知识,但仍难掩紧张的情绪。
蒋介石走进屋来,斟满酒杯,夫妻二人正式喝了交杯酒。
然后,他拥着陈洁如,在洁如耳边轻声说道:“现在你已经是我最亲爱的妻子了,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亲爱的,有了你,我再不会爱上其他女人,这是我对你郑重的承诺。”
这一番情话说得陈洁如很是感动,而丈夫略带酒味的气息从耳边直窜全身,她不由得感到一阵酥麻。这一刻,她将心和整个人完完全全地交给了蒋介石。
不知道是谁说的,男人薄情是天性,这在蒋介石身上体现得尤为突出。满含出嫁喜悦的陈洁如又怎会质疑新婚之夜丈夫对自己的信誓旦旦呢?何况为了与自己终成眷属,蒋介石也是下了一番功夫追求的,如此的情真意切,又怎么会经不起考验呢?但,岁月却是一把杀猪刀,它那摧枯拉朽的魔力能够摧毁无数的爱情和婚姻,让无数的痴男怨女陷入一生的痛苦中无法自拔。只是现在,我们的美少女陈洁如还沉浸在爱情的美好之中,没有半点消极的情绪。
婚后第三天,按规矩,陈洁如应该跟随蒋介石回老家拜见婆婆,为此,陈洁如准备了很多礼物。到了丰镐房,陈洁如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位温雅娴淡的妇人,蒋介石介绍说,这是大夫人毛福梅。陈洁如礼貌地问了好,送上准备好的礼物,毛福梅也微笑着接受了。这第一关的考验算是通过了,陈洁如暗自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是拜见老太太。此时的王采玉已经卧病在床,但还是强撑着病体,为这对新人举行了祭拜仪式。这样,在老家人看来,陈洁如才算是蒋介石明媒正娶的二夫人。
陈洁如虽然年轻,但受过良好的教育,没有普通女孩子那样的任性妄为,嫁作人妻的她也晓得恪守本分,因此在与蒋介石留在溪口度蜜月期间,和大夫人以及老太太都建立起了感情。
没过多久,蒋介石收到孙中山先生的急召,需火速赶往广州,夫妻俩便告别了老家的人,坐上了回上海的船。
临别时,陈洁如拉着毛福梅的手,竟然掉下了眼泪,共事一夫的两个女人能有如此真挚的感情,这也不得不令人佩服她们的人品和处世态度。
到了上海,陈洁如第一次见到蒋介石的长子蒋经国。
经国很礼貌地称呼陈洁如为“上海妈妈”,而陈洁如几乎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孩子,此后的日子里,陈洁如一直待蒋经国非常好,视同己出,尽管蒋经国只比她小了四岁。
蒋介石冒险登上永丰号去会见孙中山先生,彼时陪伴左右的还有陈洁如。陈洁如这不惧危险的跟随,让她在蒋介石心中的地位又抬高了一层。
1922年至1923年间,蒋介石辗转广州上海和溪口等地,陈洁如都如影随形。回到家乡,对待毛福梅的态度既恭且敬,而对于蒋介石的两个儿子,她都像亲生孩子一般看待,每次相见都不忘买上些小礼物,这也让两个孩子对她甚是喜爱。
1923年8月,蒋介石率团去苏联考察,极力要求陈洁如同行,但不知道是出于对苏联的抗拒,还是害怕离开故土,总之陈洁如拒绝了。没办法,远在苏联的蒋介石只能通过鸿雁传书表达思念之情。三个月时间,百忙之中的蒋介石给陈洁如写了七封信,可见其爱意至深。
考察任务结束,刚回到上海的蒋介石便忙不迭地赶去见陈洁如。小别胜新婚,二人甜蜜得像是要让一生的时光都停驻在这里似的。
1924年,蒋介石出任黄埔军校校长,带着陈洁如南下广州,两个人才正式有了个家。陈洁如也开始以“蒋校长夫人”、“蒋总司令夫人”的身份出入社交场合。由于陈洁如形象很好,而且略懂得一些外语,待人接物也非常得体,一时间声名赫赫。在这里,她也结识了很多军政要员及他们的夫人,比如廖仲恺、何香凝夫妇以及汪精卫、陈璧君夫妇等。
在广州的日子,是蒋介石和陈洁如最为恩爱的日子,蒋介石的原配夫人以及侍妾都被晾在一旁,唯陈洁如独享恩宠。人一旦陷入爱情,心性都会变得单纯起来,蒋介石虽然已过而立之年,但面对娇妻,有时候也会耍耍小孩子脾气,等着陈洁如去哄他。这样与其说是任性妄为,不如说是夫妻间的一种情趣,双方均乐此不疲。
1925年4月,陈洁如去上海办完事遂返广州。18日这天清晨,蒋介石起了一大早,哼着小曲就来到码头,痴痴地等待爱妻洁如乘坐的轮船靠岸,结果从早晨等到近中午,也没见爱妻身影,他沮丧地回去了,心中满是挂念。第二天,又起一个大早赶到码头,终于接到了日思夜想的妻子,昨天的不快在见到洁如的一瞬间便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幸福的笑容,像个孩子得到了最心爱的糖果。
1925年,蒋经国向父亲提出想要到苏联留学的想法,蒋介石起初严词拒绝。但陈洁如站在蒋经国的角度考虑,却觉得这个想法可行,做长辈的应该尊重孩子的想法,而不是一味地束缚。她不断地劝说丈夫,最后,蒋介石终于同意了。蒋经国赴苏之后,一度经济困难,得知消息的陈洁如挪腾出自己的私房钱汇给蒋经国,鼓励他在外好好读书。
对于后来在上海读书的蒋纬国,陈洁如也一样的疼爱,关怀备至,时常用自己的钱帮助蒋纬国。不但如此,她还很同情蒋介石发妻毛福梅,一听说对方有什么困难,就毫不吝惜地倾囊相助。如此看来,蒋介石的两个儿子对陈洁如尊重有加,也是理所应当的。
陈洁如这样会做人,蒋介石看在眼里,自然也加深了夫妻之间的感情。
和蒋介石一起生活的日子里,陈洁如一直没有怀孕,遂放弃了这个念头,并托人介绍收养了一个女婴,取名“陪陪”,后来蒋介石给其改名为瑶光。
承诺随风而逝
转眼,这对恩爱夫妻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六年。这期间虽然有争吵,有怄气,不过床头打架床尾和,夫妻间从未有过隔夜仇。
1926年底到1927年初,设在南昌的北伐军总司令部和设在汉口的国民党中央之间,因为国民政府的迁都问题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作为北伐司令部的领导者,蒋介石唯有拖垮“汉口政府”,才能实现自己的野心,但前面的路步履维艰。这时候,孔祥熙和宋霭龄轮番相劝,建议他与宋美龄联姻,以换取宋氏家族的巨大财力支持。
其实早在和陈洁如热恋之时,某一次蒋介石在孙中山府中见到了宋美龄,就开始有些心猿意马了。不单因为宋美龄是一位典雅高贵且美丽的女人,更因为她背后那似一座安稳大山般的家族背景。只是当时与陈洁如还在浓情蜜意,便没有具体表现出什么,但从这里就可以看到,蒋介石在陈洁如耳边的所谓承诺,是他自己都没有打算兑现过的。
现在,面对如此严峻的政治局面,野心之大如蒋介石,绝对不会把儿女私情放在第一位的,莫说宋美龄是那样一个美丽女子,他本来就对对方有好感,相信即便是一个丑八怪,蒋介石也会选择她的。
剩下的问题就是该如何说服众夫人了,原配毛福梅和妾侍姚冶诚蒋介石倒是没有多大的担心,唯独这位陈洁如需要费一番功夫。
蒋介石决定“坦白从宽”,尽量从政治角度对陈洁如剖析自己与宋美龄联姻的重要性,并且告诉陈洁如,这只是一个“计划”,需要一定时间来完成,但绝对不会是一辈子。
他希望陈洁如能从大局上来考虑,退让几年,给自己机会完成大业。
乍一听这番话的陈洁如顿时呆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向来柔情蜜意的丈夫会对自己说出这番话,而且说得那么平静,那么条理清楚,就像根本不是自己的事情一般。那他是经过了怎样的深思熟虑,又是怎样的决心已定?陈洁如不愿意再想下去,愤然离开了蒋介石,躲到上海去了。
1927年8月1日,蒋介石赶到上海,单独去拜见了陈洁如的母亲,把现在的情况坦然地告诉了岳母,希望岳母能够一起说服陈洁如,成全自己的政治联姻计划。并且信誓旦旦保证,只需五年,五年后一定恢复和洁如的夫妻关系。
陈母旁观者清,也知道事情到了非这么办不可的时候了,再坚持,也不过是闹得两败俱伤,对女儿、女婿的婚姻没有半点好处。本着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想法,她答应了蒋介石的要求。
再次面对陈洁如的时候,蒋介石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他拉着陈洁如的手,几乎是恳求地说道:“洁如,我知道这样做很过分,但是希望你能够理解我的难处,宋霭龄提出的条件之一是你必须去美国读书,如果留在上海,全盘计划都会告吹。五年,只需要五年,我一定接你回来,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如有食言,天打雷劈……”
看着蒋介石憔悴的脸,想到当初的恩爱,想到自己也曾发誓要为这个男人付出所有,陈洁如的心很痛,她难过的是,自己竟然成为了丈夫成功路上的大障碍。
看陈洁如不说话,蒋介石知道这番话起作用了,再加上陈母及时地出现,又是一番苦口婆心的劝告,陈洁如终于点头了,只是低下头的时候,泪水就一颗颗滴落到旗袍之上……
8月19日,蒋介石便安排好了陈洁如的出国事宜,由侍从秘书陈舜耕以及张静江的两个女儿陪同,乘坐美国的杰克逊总统号轮船远赴美国。临行前,蒋介石交给陈洁如十万元的生活费,鼓励她说:“一定要好好学习,回国后才可以更好地尽到总司令夫人的职责。”这无疑是最温柔的炸弹,给了陈洁如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也给了她一生无法解开的枷锁。
随着汽笛的轰鸣,轮船驶离岸边,朝着浩瀚的太平洋奔去。晴空万里,但陈洁如的心头却满布阴霾。当她听到无线电播放出上海各大报纸所载的《蒋中正家事启示》的时候,她怔住了,几秒钟之后,她才慢慢意识到,原来蒋介石的真正意图在于此,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一个巨大的骗局而已!
陈洁如的精神彻底崩溃了,她冲出房间,快步跑到甲板上,抬起腿就想往海里跳,要不是陈舜耕发现她神色不对追了出来,陈洁如可能就此葬身大海了。但这漫长的海上行程还剩下一大半,随行人员只得一刻不松懈地盯着她,生怕发生什么意外。而陈洁如也数次觅死,看来真的是丧失了活下去的欲望。
这时候的陈洁如不过二十出头,但却遭遇了如此大的情感伤害,她暗暗起誓,此生不再嫁人,因为她无法再相信任何男人。
到美国之后,她唯一的寄托就是给好朋友朱逸民写信。
在信中,她也无不表现出抑郁的情绪,显示出过得非常不开心。有几次,她反复地陈述生活费的问题,按照她在美国的开支,蒋介石给她的生活费是不够的,因此生活非常拮据。她希望朱逸民能够转告蒋介石,多给她追加一些生活费。但是从1928年3月到1929年11月,蒋介石既没有给她写任何一封信,也没有寄来钱,任凭陈洁如翘首以盼,却终究是希望落空。
后来,她又不断托朱逸民转达她想回家的念头,并且表示,既然和蒋介石离婚的事实已定,回国必然不会干涉其任何生活,“尽管当我已经死了吧”是她最悲伤的写照。
但即便这样,蒋介石也是采取装聋作哑的态度,不予理睬。
陈洁如就这样在痛苦和拮据中煎熬着,时常万念俱灰,要不是朱逸民每每写信鼓励,大概早就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终于,她开始慢慢地接受蒋介石必然令她失望的现实了,开始无爱无恨,如行尸走肉般在美国消磨时间。
1933年,五年之期既满,陈洁如也终于能够回到祖国大地上。之前收养的女儿瑶光搬过来和她同住,改随母姓,这也给陈洁如心中带来些许宽慰。
但经济问题却成为了最大的问题。陈洁如屡屡给蒋介石写信,却从未得到回复,最终只盼到了蒋介石差人送来的五万块钱,没有只言片语。夫妻情分已绝,面对蒋介石的无情,陈洁如也只能仰天长叹一声,无奈地绝了再给蒋介石写信的念头。
倒是蒋经国时常与她联系,可惜这时候的经国被困苏联,只能用文字表达自己的关怀。待到蒋经国回国之后,也曾多次前往陈洁如的寓所探望这位上海妈妈。
旧情复燃,空留余恨
抗战全面爆发不久后,上海沦陷,租界成为了陆地之孤岛。住在法租界巴黎新村的陈洁如成日如履薄冰,深居简出避祸。1941年12月的一天,陈洁如穿着厚厚的衣服外出购物,她把衣领竖起来,低着头,快步走在街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叫自己,回头一看,迎面走来了汪精卫的夫人陈璧君。早在广州的时候,陈洁如就与陈璧君相识了,彼时是关系不错的朋友,哪成想此番相见,彼此已经成为了立场不同的“敌人”了。
此时的汪伪政府已经成立,陈璧君当然全力支持丈夫的事业,关于蒋介石与陈洁如的爱怨情仇,她早有耳闻。
一番寒暄之后,陈璧君便大力邀请陈洁如站出来,出任汪伪政府侨务委员会副主席,参与“曲线救国”大业,也可以报被蒋介石遗弃的仇恨。
陈洁如不是是非不辨的人,在她心中,有民族大义,有国家危亡,她深知汪伪政府的实质。个人恩怨是小,国仇家恨事大,她又怎能妥协呢?于是,陈洁如婉拒了陈璧君,匆匆回家了。
陈璧君并不甘心,几次三番上门游说,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为了避免纠缠,陈洁如只得请人帮忙,悄悄离开了上海,辗转奔赴重庆。
到达重庆之后,陈洁如被秘密安排在吴忠信公馆里居住,这里离蒋介石的官邸并不远。得知前妻回来的消息,蒋介石的一颗心竟又蠢蠢欲动起来,他带着礼物,敲开了陈洁如的门。
一别数年,蒋介石的消息虽时时在耳边回荡,但其人其事,又像是相隔甚远。突然见到这个男人出现在面前,陈洁如百感交集,竟没有勇气说一声“不”,再狠狠地关上大门,毕竟,蒋介石是她这一生唯一爱过,甚至还在爱着的男人。
就这样,蒋介石和陈洁如旧情复燃了。此时的陈洁如处在深深的矛盾之中,一方面,她已经不再相信她与蒋介石能够重回过去的关系了,这样的相处,说白了也是瞒着宋美龄的“偷情”罢了,对于这个如此伤害自己的男人,她是恨的。但另一方面,战争的高压,加上长期的孤独,又让她如此痛苦,多么希望能够靠在爱人的肩头痛哭一夜,不用再假装坚强,也不用再用重重伪装来包裹自己,即便这个男人多么不可靠,但曾经对自己,也是真诚的。
在这样既爱且恨的旋涡中,陈洁如再度深陷,她无法拒绝蒋介石,二十年前是这样,二十年后依然是这样。
蒋介石一面偷偷地与陈洁如相会,一面费尽心机编造谎言欺瞒宋美龄,但没有不透风的墙,蒋陈死灰复燃的事情还是被宋美龄知道了,一时间打翻了醋坛子,家庭纠纷闹得沸沸扬扬。谁也不知道内情究竟如何,但1942年11月,宋美龄就以去美国疗养和访问的说辞离开了重庆,这样一来,蒋介石和陈洁如反倒可以无所顾忌了。
那段时间,关于蒋委员长的绯闻可谓连绵不绝,盛传蒋委员长有了一陈姓新欢,不明就里的人或谣传那是陈布雷的女儿,或笑言那是陈立夫的侄女,越是版本多,就越显得这桩风流韵事神秘莫测,殊不知,那只是蒋委员长重温旧梦罢了。
但宋美龄岂是一般女子,怎能容许蒋介石如此胡作非为,她在美国待了半年之后,便回到了重庆,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高调和蒋介石出入各种公开场合,俨然一对恩爱夫妻,而她的风采和气场,又怎是陈洁如能够相比的呢?陈洁如也只好再度黯然退出,幽然蛰居在吴公馆。
1945年8月,抗战胜利,陈洁如平安返回上海。这时候,养女瑶光已经和国民党第三方面军少将参议陆久之坠入爱河。当瑶光把陆久之带到陈洁如面前的时候,陈洁如非常欣赏这个未来女婿,高兴地应允了二人的婚事。于是,在第二年,陈瑶光和陆久之结婚了,陈洁如把珍藏已久的一块蒋介石留给她的金怀表送给了女婿陆久之,希望他们夫妻和美,白头偕老。
1949年,国民党退守台湾,陈洁如已然无牵无挂,不愿再挪动脚步,于是决定留在上海,这还要得益于与共产党有着密切联系的女婿陆久之的帮助。周恩来得知此事之后非常关心,亲自安排了陈洁如的生活,并且向这位他一向颇为敬重的“师母”表态:如果陈洁如不愿留在上海,可以安排她去香港,要是在香港住不惯,随时可以回来,总之,陈洁如是自由的。
陈洁如的选择受到了上海市人民政府的嘉奖,被推举为上海市卢湾区政协委员,每个月补贴二百元钱。就这样一直生活到20世纪60年代初,由于经济形势日益紧张,陈洁如觉得支撑不下去了,在应邀去北京见周恩来的时候,她提出想去香港的想法。
1962年,周恩来亲自批准陈洁如一人移居香港。蒋经国听闻此事后,马上安排人在香港给陈洁如购买了一套公寓供其养老,以报答这位“上海妈妈”当年的养育之恩。
在香港的日子,谁都不认识陈洁如是谁,她也从不向任何人提起往事,每天的日子就是打打麻将,闭门不出,不惹是非,也没有几个朋友。据说,蒋介石委托戴季陶的儿子戴安国每月接济陈洁如五百美元,而且始终派人监视着陈洁如的一举一动。
闲来无事,陈洁如时常翻看她早年写的日记,那是受到蒋介石影响才养成的习惯,而今,日记尚存,却早已物是人非。看得多了,她便决定提笔写作,把自己一生的经历诉诸文字,一来是为了打发时间,二来也是聊以怀念。
在香港期间,蒋介石也曾给陈洁如来信,信中温柔地表达过眷恋和思念之情,他告诉陈洁如,曾经的照拂和关怀,时常想起,无法忘记。然而,这已不能说明什么,早已忘怀也好,实难忘记也罢,而今现状是,陈洁如年老多病,寡居异乡,无依无靠,而蒋介石在台湾依旧呼风唤雨,叱咤风云。就算他有偶然回忆的心酸小情怀,又怎能与陈洁如付尽一生的痛苦相比呢?
1971年2月21日,陈洁如的一个朋友上门相邀去打麻将,再三敲门也没有回应,朋友遂觉得情况不妙,招呼邻居一起破门而入,发现陈洁如横尸地上,早已没有了气息。听闻此事的陈瑶光悲痛欲绝,亲赴香港料理母亲的后事。这时,陈洁如的很多香港朋友才知道,这位貌不惊人、少言寡语的老妇人,竟然是曾经红极一时的“蒋校长夫人”,遂感慨其行事低调,孤独可悲。
二十年后,台湾一本叫作《传记文学》的月刊收到了一份具有爆炸性影响的匿名稿件,那便是陈洁如撰写的回忆录的英文原稿和部分中文译稿。经过审稿之后,《传记文学》很快连载了稿件的全部内容,并且在连载之后,出版了这部书的全译本。至此,陈洁如花费十多年心血整理出来的文字终于重见天日。有传闻说,这部书稿之所以留到二十年后才得以出版,是因为多年前蒋家为了维护形象,买断了这部稿子的所有版权并将其封杀。
陈洁如与蒋介石真正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只有七年,这在一个人的生命中所占的比例并不算大,但短短的七年,却让她用尽一生的力气去悼念。她把人生最美好的时光献给了蒋介石,却只落得黯淡收场,孤独地离开,没有人关怀,没有人问津,甚至没有人,和她说一声再见。
2002年,陈洁如的养女陈瑶光携儿子、女儿一同将陈洁如的骨灰归葬到上海福寿园。这里真是个静谧的地方,左有小桥流水,前有幽雅亭台,后面还有山石相拥,但愿陈洁如能在这里,真正享受到铅华洗尽的安宁吧。2009年3月19日,蒋介石和陈洁如结婚时用的五门橱从陈洁如原淡水路居所迁出,移至上海福寿园人文纪念馆,成为上海清明月纪念展的重要藏品之一。1921年12月5日,陈洁如与蒋介石在上海举行婚礼,这件五门橱就是陈洁如母亲当年送给陈洁如的一套陪嫁家具之一。“文化大革命”期间,陈洁如家里的大部分红木家具均被毁坏,只有这件柚木五门橱因位置隐蔽得以保存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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