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释然心中,一直有一个难以解开的死结。
虽说戒缘师叔救了自己一命,但每当释然闭上眼睛的时候,那条毒蛇痛苦地盘在树干上扭动身躯的样子就会浮现出来,这让释然已经好几晚上不能好好睡觉了。他在想,毒蛇纵然有威胁到自己,但若不是自己首先侵入了它的领地,它也就不会奋起攻击的。如此说来,最初始的错误是应该在自己的。
所以释然一直纠结的问题是,毒蛇的死究竟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失误造成的。想当年,佛祖可以舍身饲虎,为什么自己却要为了保住生命而残害掉另一条生命。他想不通在“杀”和“度”之间的联系,他更不明为什么那一天的讲经课上师父告诉信众们不要杀生,而他自己却因为一只蚊子而拍了一手的鲜血。
为了这个心结,尽管有戒缘师叔熬的中药作为调理,释然依旧好几天茶饭不思。
这一日的上午,大家都各自在忙着自己的份内事,惟独释然一个人卧病在床,不禁哀叹起来。
师父也早就看出了自己的这个徒儿有心事,他走进禅房坐在释然的床边问:“徒儿,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是否可以给为师讲一下?”
释然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这些话憋在心中也不得不说。思考再三,他还是觉得把心中的不解应该对师父讲一讲,尽管有存在着冒犯师父的可能性,但这些话若不说出来释然实在也找不到其他排解的方式了。
师父耐心地听释然说完后,他只说了一句话:“徒儿,救人危难、扶助众生,是佛家的本分;行侠仗义、铲除邪恶,也是一种超度。你若是再想不明白的话,过几天等你身体好些,为师带你去看一件东西。”
既然师父已经如此说了,释然虽并没有想通,也只好就此答应下来。他不知道师父要带自己看什么,心中又因此升起了一份猜度。
好在戒缘师叔下的药也实在管用,尽管释然的心病难解,但他的身体已经基本没有了大碍。再加上连续几天的晴好天气,也让释然的心情开朗不少。眼看着师兄弟们整天忙进忙出,释然便再也在床上躺不下去了。恰好这一天又是讲经课的日子,释然决定起身去听师父继续讲解上一节课没有说完的内容。
释然走进禅房时,讲经课已经进行到了一半。课堂上的讨论十分激烈,尽管话题已经和上一节课的内容毫无干系了,释然还是很快就明白了大家伙在讨论什么。
“师父,你说应该用宽厚之心去包容犯了错的人,可如果这个人始终不只悔改,我们还需要包容他吗?”释恩问道。
师父点点头说:“是的,是应该这样的。”
“可是师父你想过没有,如果真的那样做的话,反倒会成为对犯错的姑息纵容。”释恩继续说,“甚至让本来不犯错的人也会因此而去犯错。”
师父耐心地听释恩说完后,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们无法阻止别人犯错,但可以规劝自己不犯错。度人之前先自度,若是连自己都救不了的人,何谈去度化别人呢?”
释恩依旧不依不饶,他继续追问说:“师父,难道为了宽容一个人而失去了更多人,这也算是值得的么?”
师父的回答迎来了满场掌声,他说:“现在,最需要我宽容的是那个犯了错的人,因为他还不懂得是非。而已经明知是非却故意要犯错的人,反比其他人更加可恶。此时,大家想想,究竟我们是应该宽容别人,还是应该超度自己?”
当天的讲经课在师父留下的这最后一个疑问中结束了,众人纷纷表示当天的收获良多,师父也合十把信众们一一送到了山门,这才回到斋堂准备吃饭。
“师父,你前几天说要带我看一件东西,到底是什么呢?”听完了师父今天的讲课,释然心中已然豁朗了不少。对于前几天戒缘师叔因为救自己而杀了那条毒蛇的事情,他也看得开了。师父的一席话让释然明白,自己保护自己永远都是处在第一位的,如果连自己都度化不了,又怎么去度化那条毒蛇呢?否则,唯一的结果便是自己中毒身亡,那才是最不可想象的事情。
师父笑着说:“我看你还是先吃饭吧,我怕等你看完了这件东西,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释然不解。他自信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防备来接受任何考验了,释然像是对师父说又像是对他自己说:“那条毒蛇的事情我已近想明白了,这也是一份因缘,是强求不得的。”
师父略带怀疑地问:“你真的想清楚了?”
释然点点头。
“那好吧,你跟我来。”师父起身带着释然向戒缘师叔熬中药的房间走去。
远远地,释然就闻到一股这些天来不得不硬要灌进肚子里的中药味。等他走进房间,一眼便看到了放置在桌子上的一层蛇皮。毫无疑问,这就是那天他和戒缘师叔从山中带回来的那条毒蛇。可是这蛇皮却只剩下了一半。释然正要开口问个明白,就看到戒缘师叔端着一锅刚熬好的中药放到桌子上。
“释然,这是你今天的药,你自己倒到碗里面吧。”戒缘师叔说。
释然答应了一声,便寻了一个碗就要往里面倒药汤。可等他掀开了熬药的砂锅后才发现,里面的药材竟然是那半截蛇皮。释然一阵作呕,忙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徒儿,这正是为师要带你看的东西。”师父从屋子中跟了出来,一边帮释然捶背一边说。
“师父,这样的汤药怎么喝得下!这不但是犯戒,而且还……”毒蛇临死之前扭动身躯的情形又浮现在他眼前,释然已经说不下去了。
师父叹了口气,说:“徒儿,之所以用蛇皮来做药材,正是取以毒攻毒的效用。这条蛇以自己的性命换来你的康健,不也是在度人吗?你若是这么容易就被表象牢牢锁住了内心,恐怕还是没有明白自度度人的道理啊!一切都只是因缘,一切都只是表象,徒儿你应该看想到的是自己的心,而不是喝下去的药。”师父说完,独自起来回斋堂去了。
释然一个人却在台阶旁边干呕半天,这天的晚饭他再也吃不下去了。虽然身体并没有完全康健,但戒缘师叔熬制的汤药他是也再不喝的,虽然师父说的话道理很明朗,但释然一闻到中药味就会想起那毒蛇吐着信子要咬自己的模样,于是不禁又是一身寒战。此后的释然,再也不敢一个人到深山老林去采集药材了。他宁愿不超度自己,也不想再经历一次这样的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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