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康

    村里人要将村头的那棵大树伐倒，做成棺木安葬将军。

    只有将军才配啊！人们都说。

    这棵树是将军栽的。将军栽这棵树的时候还是个放牛娃，将军栽下树的第二年就当了红军。

    当放牛娃成了将军戴着勋章回村的时候，这棵树已长成参天大树。而将军也六十多岁了。

    村里人不知道这棵树是将军栽的。村里人知道将军是将军，将军自己却没有把自己当成将军。

    将军回村的第二天就担着箢篼去捡牛粪、拾狗屎。

    村里人都用陌生的眼光看着将军。

    将军把拾来的粪担去记工分。

    将军说，从今往后，我就是村里的社员。

    村里人才知道将军是解甲归田了。有人说，伐不伐树，问问将军……话还未说完就眼红红地猛拍脑袋瓜骂自己：混蛋混蛋。

    将军是昨天晚上半夜作古的。

    人们比失去自己的亲爹娘还痛心：今后好多事再也不能问问将军了。

    说起问问将军，不得不提这样一桩事。将军回村的第二年秋天，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好多入的家里都揭不开锅，村里正在吐红须的苞谷却接二连三地被偷，人们愤怒了。眼巴巴地盼着苞谷成熟，却被人这样糟蹋，村里人接连几夜守候在地里，贼还是不见踪影。就开社员大会。商议的结果是，挨家挨户地搜，搜出来五花大绑去游街。社员们在村长的带领下就要行动，将军站出来制止，将军想说，你们这是违法行为，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社员同志们，大家等一等，我有话给你们说。刚才村长要大家检举揭发提供线索，大家虽然议论纷纷，但都提不出有价值的东西来。这说明了什么？将军停顿了一下，瞄了社员们一眼提高声音说，这说明大家对谁是贼心中没底，更说明大家有责任感、正义感，决不信口开河莽撞行事。

    大家仔细想一想，如果我们这样不问清红皂白家家户户去搜查，大家都被怀疑成贼，这不搞得人人自危、人心隍惶，让真正的贼开心吗？

    决不干让贼开心的事！有人说。

    不能让贼的阴谋得逞。有人吼。

    村长也同意将军的看法。

    没隔几天，真正的贼被捉住了，原来是外公社的惯偷。

    通过这件事，人们对将军更加崇敬。从此，村里人有事总要问问将军。

    一晃十多年了。人们问了将军多少事，不知道，只知道村里盖了新学校、修了水泥公路、办了集体企业、建了福利院……

    将军这会儿就静静地躺在福利院的一间房屋里的床上。

    将军无儿无女。将军的老伴儿在他回村后的第五个年头生病先走了。

    有人在他老伴儿生前曾经问起过这样的问题，将军为啥不在部队享福。老伴儿说，他说他人老了，脑袋不灵光了，就想回村干干体力活。

    有人问将军，将军笑而不答。

    这会儿将军躺在床上也微笑着。

    村里人合计，将违反一次政策，用棺木隆隆重重地土葬将军。

    人们在帮将军穿寿衣的时候，在他衣兜里发现一盘磁带。人们将磁带放进收录机里播放，是将军的声音，断断续续的：父老乡亲们，我死后一定要送去火化，千万不要用棺木土葬，骨灰撒在田间地头……请你们帮我这个忙……如果你们不愿意帮我，我将会死不瞑目……

    有人飞快地跑去村头。

    大树没有和将军一起倒下。村里人就将将军的一部分骨灰埋在大树下，将大树视为将军，准备每年将军的忌日都去大树下祭奠将军，村里人却始终不知道村头这棵树是将军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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