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敬涛

    黑板前，站着新分来的老师李美丽，高挑的身材，瓜子脸，大大的眼睛，两条乌黑的大辫子悠闲地甩在身后。

    第一排笔直地站着瘦瘦小小的我，一件旧粗布上衣晃晃荡荡穿在身上，像个风中的稻草人，肩上还斜挎着一个表姐用过的花书包。身后整齐地站着孬蛋、二皮、四丫、石头。孬蛋的上衣和裤子显然是姐姐的旧衣服改的，但上衣太瘦小，露着小肚子，裤腿则高高地吊在膝盖上，活脱脱从豆苗地里跑出来的一只大蟋蟀，滑稽可笑。

    王校长正坐在一张旧课桌后面的凳子上大声地讲话。今天是开学典礼。

    我回头看着孬蛋，咧开大嘴，露出了嘲笑的八颗大牙。孬蛋立刻板起小脸，右手嗖的飞出一个泥蛋，正打在我脑门上。我抬起脚用表哥的大号球鞋踢在孬蛋的“高吊裤”上……

    偌大的校园，我与孬蛋静静地站着——被罚站呢。

    站在校园里的还有一个人，李美丽。李老师说，学生没管好，是自己的责任。任王校长怎么说，李老师非要陪站不可。

    秋阳中，李老师直直地站着，后面是歪歪扭扭的我与孬蛋。远处的教室窗户里不时探出二皮、石头的大脑袋，伸着舌头、捏着鼻子冲我俩做鬼脸。

    王校长来了：“咿！李老师，快带着你的两个浑球进班吧！”

    我们喜欢上了李老师。李老师是桃花沟李大贵的丫头、二皮的姐姐。我开始拼命地忌妒起二皮来。

    李老师教我们语文，看全校没音乐课，又主动提出给全校每周每班上一节音乐课。

    音乐课上，漂亮的李老师坐在旧脚踏风琴旁，教我们《我是公社小社员》、《学习雷锋好榜样》，嘹亮的歌声像长了金色的翅膀，飞出了低矮的教室。

    课余，李老师会经常收到盖有三角形戳记的信。大人说，那是李老师的高中同学、现在是部队的一名军官给她寄的。每次收到信，李老师都望着大山看啊看，脸上飞出了红霞。

    一个冬日的下午，天阴冷阴冷的，我、二皮、孬蛋、四丫放学回家，哆哆嗦嗦地走到村子的干草房旁。我们推开房门，孬蛋摸出兜里的一盒火柴，拢了一堆干草，点燃了。四双小手伸过去，大家高兴起来，飞快地抱柴。火苗越来越大，瞬间包围了我们。我们惊恐地大声呼救。

    放学回家的李老师正好路过，急急奔来，钻进了火海，夹起我与四丫冲出去，转身放下，又冲进火海。等救起孬蛋，再去救弟弟二皮时，大火已烧塌了房顶，大火吞噬了二皮。

    二皮走了，二皮爹娘哭晕了过去。李老师也被严重烧伤，李老师的男友闻讯急急赶来，把李老师接到部队治疗。

    前些天，已是一家省内知名大企业董事长的孙有才（外号孬蛋）打来电话，说这么多年，李老师出门都是戴副墨镜、系着纱巾……在小学原址建起的新校园（由他们公司投资）已竣工，9月开学典礼，已邀请了李老师参加。

    崭新的校园里，一排参天的白杨挺拔帅气，远处漫山的野菊花金灿灿的一片，校园里整整齐齐站着穿新校服的小学生，每人手里拿着一束野菊花，周围是我的同班同学。

    车到了，李老师走过来，戴着大墨镜，包着黄纱巾，一抬头，她惊呆了：我们学校老师全是墨镜，女士还都系着纱巾。孩子们围拢过来，李老师立刻被野菊花包围了。她扭过脸去，泪水汩汩流下来。倏然，李老师一把摘掉墨镜和纱巾，甜甜地笑了。金灿灿的野菊花中，李老师依然美丽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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