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钧

    高考即将来临，一个叫杨扬的外校男生找我来辅导作文。

    我对他讲，一篇有内涵的好文章应该包含着作者对自我内心的审视，不要热衷于写“圣诞树”作文，乍一看丰饶热烈，仔细一瞧，没有一样东西是真正属于自己的，“零生命力”成了它的最大特点。

    杨扬认真地听，认真地记。未了儿，他对我说：“张老师，有一件事特别折磨我，我跟谁都没说，包括我的父母。可是，我想说给您听听，就算……就算是按照您刚才提的要求，‘对自我内心的审视’吧——

    “上星期一，我很早就赶到了学校，传达室的师傅告诉我说有我们班的邮件。我一看，是从北京寄来的。我知道，这是我们以前的班主任给我们寄来的最新高考模拟题。我们班主任是去年调到北京去的。她走之后，我就不再担任班长了，但是，她还是将模拟题寄给了我。我打开那包东西，里面有老师的一封信，说她选寄的这几套题都是往年参加过高考试题命题的专家出的，参考价值极高。我连忙把那几套宝题塞进了书包，我不想在同学面前露这些题了，原因很简单一一大家都是竞争对手，在考场上进行的是你死我活的拼争。就这样，我把那几套题独吞了。

    “那之后，每天下了晚自习，我匆忙赶回家，躲进自己的小屋里做那些题。那里面有许多新题型，是我们以前从来没有练过的。我做着这些题，心中充满了卑劣的喜悦。我仿佛看见了我的竞争对手们一个个惨败在我手下的样子。不过，说实在话，自从拿到了那几套题，我天天夜里都要失眠，我的内心世界起了巨大的波澜。我跟自己说，你这人，真没劲，就算你真的胜利了，那也不光彩呀，因为，你的胜利是偷来的！你是个贼！无耻的贼！”

    “张老师，您看，这就是那些题。”杨扬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牛皮纸信封。我翻看着那些题，发现上面没有留下一点儿墨迹。我问杨扬这是怎么回事，杨扬说：“我怎么能直接在那上面做呢！我涂抹了之后还怎么复印呀？”

    我问：“你复印了给谁看呢？”

    杨扬说：“当然是给同学们看啦。”

    我说：“你看，刚才你那么自责，还骂自己是个贼，其实，你心里有一个连你自己都没听清楚的声音，你一定会把这些题拿给同学们去做的。”

    杨扬低着头，嗫嚅道：“我没有，我很自私，很卑劣，我没有想拿给同学去做。”

    我笑了：“你有，你是在等一个机会。我觉得，你对自己的内心世界审视得很深刻。知道吗？高尚其实有两种，一种是行为的高尚，一种是意识的高尚。你具备的是后者。你做错了一点儿事，就怀有了深深的罪恶感，你在这罪恶感的折磨下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你是一个多么好的孩子！我们学校外有一个承接复印业务的地方，质量好，价格低，要不要我提前帮你联系一下？”

    杨扬感激地望着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高考语文科目考试结束之后，我接到杨扬打来的电话，他无比兴奋地告诉我说：“张老师，今年的高考作文题是《出人意料和情理之中》，我拟的题目是《当卑下遇到高尚》，写的就是我差点儿独吞了那几套试卷的故事。我按照您的要求，在叙事中认真审视自我的内心世界，歌颂了像您这样的用妙手将卑下改写为高尚的好老师……”

    我举着电话听筒，真心分享着杨扬的快乐。哲人说，一个出色的问题本身就包含着一个同样出色的答案。作为一个出色问题的提出者，杨扬早为自己预备好了一个同样出色的答案；作为一种额外的奖赏，幸运女神格外赏赐给了这个可爱男孩一个无比温柔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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