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某不仅治市有方,且写得一手好字,师承清代扬州八怪之一的金农漆书,刚柔兼济,有力度且显空灵,很能体现中国书法艺术的写意性与哲学性。
可这仅仅是听说。齐市长调来本市,二年有余,人们却从未见其在市报上刊有一字。市内新建楼榭厅堂派人求其墨宝,也从不应允。即使是一些较大规模的文化交流活动请其揭幕剪彩,主办人备下文房四宝,恭恳题字留念,他亦坚而拒之。欲见齐市长一墨迹,已成这座城市一头等难事。曾有人私下戏赌日,谁若求得市长大人一字,甘愿自掏私囊在市内任何一家酒楼宴贺。当然,齐市长批示之类的文字还是不少的,可那毕竟是文件上的钢笔字或红蓝铅笔所就,算不得书法艺术的。
毕竟有知情者,略揣其心曲苦涩。两年前,齐某曾为省内另一市首脑,业余时间甘守寂寞,独好与几位书家相聚切磋。那一夜,市内一化工厂突然腾起烈火,电话追寻,市长办公室铃声空噪,手机也关闭。秘书奔至府邸,市长夫人也不知夫君去向,只说饭后便抓着几只笔出去了。秘书们驱车四寻,总算在一书友家悬心落地,只见区区斗室内窗帘密合,一市之长正伏于三尺案前动笔正酣,全然不知治下已发生了塌天之灾。后来,省委派调查组了解灾情,闻得起火当时一市之长所为,便有一纸报告呈了上去。齐某平时并非嘻哈之辈,难免得罪的一些恨官怨吏便也顺风扯旗,尽情做起“写字官”不务正业的文章。一时间,上告风借助火势,直使齐某周身是嘴也欲辩无辞了。
好在省领导心里有秤,准星不偏,了解齐某除有书法爱好,平日工作还是尽职尽责的,政绩也还昭然,化工厂火灾纯属偶然,与市长利用业余时间切磋书艺并无直接关系。可市内越刮越烈的倒齐之风毕竟对其继续留任不利,便来个走马换将,易地做官。省领导找齐谈话时,笑语吟吟中透着告诫:“既有重任在肩,有些个人爱好也就只好……暂为节制,还是不要以小失大的好啊。”
响鼓何用重锤?齐某嘴角苦苦一笑,不语,心中却下了狠劲。搬家时将宣纸尽皆送人,几支狼毫忍痛付之一炬,唯有那一方端砚几次举起欲摔,终不忍,找块绸巾仔细裹扎起来,压入箱底,留待告老时再让它重见天日。
做得一市之长的人,当然志之有恒。自赴新任所,齐某果然再不摸笔砚,在办公室不摸,连回到家里都不触碰。此一举很令上下许多人称奇钦敬,皆赞有此恒志者何愁一市之治。
一日,齐市长伏案批阅文件,直坐得腰酸股僵,两眼昏涩,立起身在室内踱步,踱至会议桌前,桌上黑亮亮平展展人造草包面宛若一张上好宣纸铺展面前,桌上一杯清水也俨然变成了“一得阁”墨汁。齐某突觉心儿悠悠一动,见近旁无人,便以指代笔,蘸清水在桌面上挥洒书之,“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此言乃庄子《齐物论》中一句。书毕,凝视良久,只觉心中郁闷稍释,又运指落下自己名号,仅充言志。恰其时,秘书推门,告说隔壁有长途电话找市长,齐某便急转身去了。
秘书见市长于桌前神态,顿生疑窦,凑至桌前,只觉心中一惊一喜。又恰巧这位秘书是位摄影爱好者,急去取来照相机,返回桌前让闪光灯着实闪动了几次。
不几日,市报副刊亮出市长亲“指”真迹,虽不似白纸黑字专意所书那般清晰,但经高手印刷工人的精心处理,竟别有一番味道。齐市长浓雾锁峰两载有余,终有一朝偶露峥嵘,一时竟在城市里引起不大不小的震动。
铺展报纸,齐市长只好再报以苦涩一笑。遁笔可矣,抑或还须遁指乎?那可就真真要憋死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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