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户口-刘大胖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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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刘大胖真名叫刘梅花,刘大胖是她的外号。

    都说岁月留痕,那要看对谁而言,经历磨难多的人自然老得也快。刘大胖进北京那年三十五岁,看上去却大得不少。在进京的火车上,她在厕所里蹲得时间长了点,一开门,门外排队站在最前边的一位颇有学者风度的中年男子如释重负地说,阿姨,你终于……刘大胖没等他说完,转身又进了厕所,哐当一声关上门。她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撩起水抹了把脸,再看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心情不好的刘大胖接着就跟人骂了一架。

    刘大胖哭着哭着发现脚上的鞋没了,一边抹着鼻涕眼泪,一边四下找鞋。

    刘大胖大包小包地走出北京站时,手里拎的行李碰了人家的车。人家说她一句,她还一句,说她两句她还三句,人家说她嘴欠,她就骂上了。刘大胖不会说普通话,骂人的词汇也不多,反过来掉过去就是两句:万人操的,婊子养的。在她老家,这两句骂人的话深刻而简练,尤其是前一句,精辟地辱没了对方的家族体系。刘大胖一开骂,对方就傻了,虽说无法精确理解她骂词中的深刻含义,但知道这女人不是个善茬,扔下一句好男不跟女斗走人。

    刘大胖在胜利的喜悦中陶醉了一分钟,发现众人仍在围观她,渐渐现出了尴尬。她不善于被围观。更让她尴尬的是刚刚骂架时把手里捏着的纸条弄丢了,纸条上写着她要去投奔的老乡的地址和电话。刘大胖后背的汗唰就下来了,惊慌四顾,有人说纸条让环卫工扫走了,刘大胖追上环卫工,手忙脚乱地在人家的铁皮匣子里翻。翻了半天也没找到,再一问,才知道刚才扫的那匣子已经倒进了垃圾车。刘大胖飞快地奔向垃圾车时,垃圾车却开走了。刘大胖拿出在老家追猪的劲头去追垃圾车,追了半里地也没追上,垃圾车是电瓶的,开起来嗖嗖的。这时她想起了自己的行李,立马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飞奔回来。

    别的行李都在,唯独那个要命的花书包没了。花书包里装着她的钱包,钱包里装着钱和身份证。刘大胖身子一软,瘫在地上嚎啕大哭,哎呀我的个娘哎,这些个万人操的哎,你偷了我让我怎么活啊?我的个娘哎!

    刘大胖哭着哭着发现脚上的鞋没了,一边抹着鼻涕眼泪,一边四下找鞋。其实,鞋子根本就没离她而去,就在她眼皮低下,只是她刚才没顾及它。她发现了鞋子,同时发现鞋壳里有一堆钱,一块两块的,五块十块的。她慌乱地喊,谁的钱!谁的钱啊?又有人往她的鞋壳里扔钱。刘大胖茫然地端着鞋,刚想嚷嚷,一直在对面蹲着的一个男的说,哭啊,哭啊,都一百多块了,我替你数着呢。刘大胖白了他一眼,要你管!

    男的一脸嘲讽,说,你真有创意。

    刘大胖瞪了他一眼,扬起拳头,骂道:我姨招你惹你了?你骂我姨,我骂你姨个X,你姨个X……

    男的赶忙摇头摆手,我是说你有创意,不是骂你姨。创意你懂吗?他用比划着,就是创造新意。简单说吧,叫点子。

    刘大胖一头雾水,严肃地问:什么创意,什么点子?

    男的说搂钱的创意。

    刘大胖说什么搂钱?

    男的指了指她的鞋说搂钱就搂钱谁有本事谁搂钱。

    刘大胖明白了,是她刚才坐在那里哭,人家把她的鞋子当成募捐箱了。刘大胖说,你滚,我不是那种人。

    男的说你是河南人?刘大胖说河南怎么了?男的往前移一步说你是永城的。刘大胖说永城就永城。男的往前又移了一步说我是永城魏庄的,离县城十八里。刘大胖惊奇地盯住男的说,我是西刘庄的。男的凑到她脸前,说,老乡啊!刘大胖在男的肩上狠狠地一拍:差十里地,邻居!男的被她拍得栽歪在地上,爬起来说,你一天能哭多少钱?发了吧?刘大胖愣了一下,明白了,说,你娘的腿,谁卖哭啊,我的花书包让人给偷了,钱没了。男的说,不信。刘大胖不说话了。她觉得口渴,嗓子眼里像咽了棵火球。男的从裤子口袋里边掏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她,说,喝吧!

    刘大胖犹豫一下,接过来,一仰脖子咕噜咕噜喝了个净光。男的亲热地笑着,大姐,你去哪,我送送你。

    刘大胖翻白眼瞪了瞪他,没吱声。

    男的说得很诚恳,亲不亲,家乡人,你说对不大姐?看你在大街上卖哭,要不是家乡人我才不管呢,对不大姐?刘大胖纠正说,我不是卖哭。男的说,对对对,我用词不当。看你孤身一人流落街头,我要是不管不问,就不佩做你老乡,对不大姐?

    刘大胖警觉地四下看了一眼,谁孤身?我老公他,他在那边排队买公共汽车票!

    男的嘿嘿笑了,说,大姐,咱老乡不少人刚来北京都投奔我。不瞒你说,我工地上咱东西村的有二十好几个。我来车站送一个厨房的回老家,正打算回去招一个,你要不嫌弃,先去我那帮几天忙……

    刘大胖低着头想了好大一会儿。她要想一想,必须想一想,眼前这个自称为她老乡的男人是不是个骗子。瞧这万人操的个儿,一把攥两头不冒,我压也把他压死了。这样一想,她站起身拍了拍屁股,跟着男的走了。一边走着一边聊,刘大胖就知道了男的叫魏吉子,当过民办教师。他对刘大胖说,你就叫我魏老师吧!刘大胖心想,你奶奶个熊,就你读过书,老娘也是初中毕业。不过这话她没说出口。自己在北京举目无亲,现在又身无分文,这男的好赖算是根救命的稻草,嘴上得让着他。魏吉子背着刘大胖的包袱走得飞快,刘大胖抓着包袱的带子跟着他。刘大胖的家底只剩下这个包袱了,包袱丢了,她睡觉都没有铺盖。她又觉得称他一声老师也矮不了自己,于是认真地叫了一声魏老师。

    魏吉子说,哎!

    一路上,两人聊得热火朝天。魏吉子告诉她,他来北京五六年了,工作换了十几个,北京城从南到北从西到东没有他没到过的地方。刘大胖问信访部你知道在哪儿吗?魏吉子看了她一眼。刘大胖忙说我就随口问问。魏吉子眉宇间掠过一丝不快。其实,他已经猜出了刘大胖来京的目的。

    两个人坐地铁,坐公交,一个钟头后到了一条清秀的河边。魏吉子说这是昆玉河。刘大胖说哦。从此,这条河在刘大胖的脑子里就呈现出女性的姿态,在她老家,坤就是女性,坤车就是女式自行车,坤包就是女人的书包,昆玉河,女人河,她喜欢。

    七拐八拐地,到了搭在马路边的一个棚子,棚子有墙,是纸板泡沫板烂木板的,后身靠着一堵结实的院墙。魏吉子开了门,把刘大胖的包袱往地上一扔,说到家了。刘大胖目瞪口呆,这就是家?魏吉子在棚子里豪迈地来回走着,在北京,不是每个人都有家的。魏吉子把胸脯拍得砰砰响:魏吉子,在北京城,有房,他向棚子外指了指:有车,怎么样?刘大胖顺着他的手看过去,门口一辆电瓶车,已经被灰尘遮得看不出颜色了。刘大胖扑哧笑了。魏吉子说,再笑一个再笑一个。刘大胖看着他那个样子,又笑了。魏吉子说,好看,你笑得真好看,比哭好看多了。刘大胖说你娘了个,说了一半打住了,这是在魏吉子家里呢。

    刘大胖在屋里四处看看,问,就你一人?魏吉子点点头。刘大胖警觉地往后退了退,说那我走。魏吉子马上明白了她的心思,说你上哪去?乡里乡亲的我还能吃了你?刘大胖吞吞吐吐,那,那也不好……魏吉子弯下腰把她仔细看了半天,然后说,你要是有地去你就走吧。刘大胖拎起包袱就走,走到门口站住了,出了这个门她不知道去哪儿。魏吉子在她背后冷笑。刘大胖转身把包袱扔到床上,我凭什么走?是你把我带来的,说管我吃住还给工钱。我走也行,到魏庄就说你是个骗子。魏吉子点上一支烟,一脸胜利的笑。刘大胖仔细地把魏吉子又看了看,不挂坏人相,就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晚上做饭时,刘大胖知道魏吉子和他女人离婚了。晚上吃饭时,魏吉子知道刘大胖和她男人离婚了。知道双方都离婚了,两人就不说话了,魏吉子一杯一杯地喝酒,刘大胖一碗一碗地吃挂面。

    晚上临睡前,刘大胖坚持在床和地之间挂一个帘子。魏吉子挂了个床单,刘大胖扒拉了一下无声无息的床单,说不行。刘大胖出去,从不远处的工地上扯下来一块彩条塑料布,当成帘子挂了起来。彩条塑料布不透明,扒拉一下哗啦哗啦响,魏吉子只要偷看她就得弄出动静。刘大胖踏实了一些,眼不见心不乱,她外衣里边只穿了件背心,什么都兜不住,两个奶子乱颤,惹事。

    躺在床上,刘大胖只能看到左边的一多半电视屏幕,右边的一少半被帘子挡住了。魏吉子则正好相反。魏吉子不想看电视,就说话。魏吉子说我说你还别不信,刘大胖看电视,并不想听他说话,就当他是自言自语。魏吉子接着说,我说女的比男的更流氓你还不信,我老婆就是。魏吉子拿自己的老婆证明女的更流氓,就有了足够的吸引力,刘大胖的注意力转移过来。魏吉子说,我老婆也在北京打工,在来广营。我俩离得很远,有时候十天半个月,有时候个把月见一面。刘大胖生疑,都在北京还不能天天见面?魏吉子说北京大着呢。从我住的地方,不,是从我家到我老婆打工那地,比临沂到徐州的新沂还远几十里。魏吉子说和老婆见了面做那事时老婆用北京话叫床。魏吉子把老婆叫床的声音学给刘大胖听,像猫叫,刘大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恨恨地骂了句流氓。魏吉子说我就觉得不对了,怎么不对呢?她跟我说话用的是家乡话,怎么叫床用北京话呢?刘大胖想想也是,叫床是情不自禁的,她在心里模拟了一遍京腔叫床的声音,别扭得要死,由此她得出结论,魏吉子老婆的叫床肯定是跟北京人学的。她觉得帘子那边的魏吉子很可怜。

    帘子那边啪的一声响,魏吉子抽了自己一个大巴掌。

    巧了,魏吉子说,巧了,有一回我跟着雇主去来广营拉货,你猜我见到谁了?刘大胖说你老婆。对,魏吉子说,我老婆,我喊她,她没听见,眼看着她就进了路边的平房。我想给她个惊喜,魏吉子说,我就跟了过去。你猜怎么着?刘大胖说让你捉奸在床了。对,让我捉奸在床了,还捉奸捉双了。你这不屁话吗,刘大胖说,一个人怎么成奸啊!魏吉子说是两个女的,一个男的。刘大胖大吃一惊,啊?魏吉子说反正她现在也不是我老婆了,我不怕你笑话,你猜怎么着?光是用过的避孕套,垃圾桶里就找出了六个,六个啊!帘子那边啪的一声响,魏吉子抽了自己一个大巴掌。

    刘大胖心被揪了一下,长长地叹了一声。魏吉子说的六个,也是她耿耿于怀、恨之入骨的数字……

    你老老实实给我说,你给那熊妮子多少钱?十多年年前,风尘仆仆从县城出差回家,在床上捉到老公和邻居家一个女孩搞破鞋的刘大胖,举着菜刀这样审问老公。在她老家,有家室的男人和别的女人之间那种事叫搞破鞋。她老公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六这个数字。刘大胖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六千元,意味着她开着自家的拖拉机风里来雨里去来来回回跑县城送货好几十趟。她连六元一件的新围巾也舍不得买。老公搞破鞋却如此大方。

    那一次,她一连半个多月也没和老公搭一句话。

    又过了六年,她老公和一个26岁的女人好上了。开始,她老公和那个女人偷偷摸摸,到了第六年也就是去年,她老公跟她离了婚。所以,刘大胖对六很敏感很忌讳。

    帘子那边的魏吉子还在絮叨,刘大胖已经没有心思听了。

    二

    刘大胖虽然有防备,虽然力气大,但还是被魏吉子占了便宜。

    在刘大胖老家,女人被男人占便宜是一种含蓄而又模糊的说法,从言语上的意淫,到动手动脚,再到实质性的占有,范围十分宽泛。刘大胖被魏吉子占便宜是最严重最彻底的那种。

    上半夜,刘大胖一直很警觉,竭尽全力支撑着不让睡意占上风。但就是因为神经太紧张,加上过于劳累,到了下半夜睡得很死。她睡觉喜欢四仰八叉的,像午间盛开的月季花。先是一个硬硬的物件进入了她的身子,接着是一种快感激活了她的身体,待快感积累到唤醒了她的意识时,她开始反抗。刘大胖的反抗分裂成了两个部分,她意识分明地要让魏吉子下去,但却指挥不了自己的身体,不仅指挥不了,那个恬不知耻的身体竟然迎合着攫取着魏吉子精壮的身子。刘大胖嘴里骂着魏吉子流氓,身子却缠绵在魏吉子的攻击里。这种相悖的表现极大地刺激了魏吉子,也极大地刺激了刘大胖自己,直到两人被热汗蒸腾成一滩烂泥。

    喘息平定后,刘大胖啪地一个耳光抽在魏吉子脸上。魏吉子嘿嘿笑了。没想到第二个耳光又打过来,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疾风暴雨般地猛烈地击打着魏吉子那张瘦脸。魏吉子被打急了,反手照着刘大胖那张满月般的脸就是一巴掌。刘大胖愣了一下,有力地还击魏吉子,魏吉子也不示弱,回手又是一下。两人一人一下地抽着对方,直到刘大胖嚎啕大哭。

    刘大胖头拱着枕头,屁股高高地撅起来,像一匹母狼那样嚎哭。魏吉子看着被击败的刘大胖干笑,笑着笑着就傻了。刘大胖的哭声惊天动地,低频处引发了棚子的共振,声音在夜空里排山倒海地向着远方铺展。魏吉子慌了。姐,姐,魏吉子说,姐你甭哭。刘大胖哭声依旧。魏吉子没辙了,起身开了灯,去堵棚子的窟窿。棚子窟窿多,他把报纸纸箱子塑料布都用上了,才稍稍放心。好不容易堵好了窟窿,回过身来却发现刘大胖不哭了,正坐在床上睁大眼睛盯着自己。

    你得负责。刘大胖指着魏吉子,十分认真地说。

    我负责我负责。魏吉子连声说。

    沉默了一会儿,刘大胖问,你怎么负责?

    魏吉子挠着头皮,反问,你让我怎么负责?

    刘大胖躺下了,两眼瞪着屋顶,好像自言自语,说,你负不了责。

    魏吉子说负不了你还让我负。

    刘大胖忽地坐起身,大声吼了一句;负不了也得负。

    魏吉子慌张地朝门上看了一眼,又慌张地说,我负我负。

    刘大胖问,你怎么负?

    魏吉子又反问,你说我怎么负?

    刘大胖拍着床头,说,你自己说。

    魏吉子又挠头皮,你想什么意思,你想要钱?

    刘大胖火了,钱你娘了个腿!你老婆才要钱,你老婆才是卖的!

    你刚才对我干的事是强奸!

    魏吉子急了,你,你放屁。

    刘大胖说我告你!说着就穿衣服。衣服很简单,一下蹬上裤子,两下穿上外衣,第三下就把鞋认上了,起身就要往外走。

    魏吉子不服气地说,我那能算强奸吗?

    刘大胖站下了,但并未回头。

    魏吉子说你自己是愿意的。

    刘大胖说我不愿意。

    魏吉子说不愿意你还死死地搂着我,不愿意你还拿两条腿箍着我。魏吉子说的是实话,刘大胖也不说假话。刘大胖说我心里不愿意。

    魏吉子说,噫嘻,还心里不愿意,谁信呢!刘大胖转过身来盯着魏吉子,一字一顿地说,警察信。

    刘大胖拉开门就走出去,魏吉子慌了,这事只要沾上警察准没好事。他追出去拉住刘大胖,大胖姐姐,大胖姐姐,这黑天半夜的你上哪去!回来回来。刘大胖挣脱了他,往远处跑。魏吉子追上去再次把她抱住。刘大胖劲大,没想到瘦得像猴子一样的魏吉子劲更大,两人拧巴着回到了门口。在进门的时候,刘大胖急了,一口咬住了魏吉子的胳膊。魏吉子咬牙忍着,把刘大胖拖进了棚子里,并顺手挂上了锁。

    我打第一眼看见你,就喜欢上了你。你人长得富态,一脸慈善,就像,就像个活菩萨。我……

    两人喘息着相互盯着对方。魏吉子先软了下来,他把目光引向了自己的胳膊。魏吉子的胳膊上,青紫的牙痕里渗出血来。他把胳膊展示给刘大胖看。刘大胖说这就是证据,我不愿意的证据,我裤衩里是你强奸的证据。魏吉子顺着刘大胖的思路想了想,自己的强奸无疑是成立了,他背后的汗毛一根根立起来。魏吉子再模拟警察的思路想想,人证物证反抗的证据确凿,强奸还是成立了,他的冷汗唰地冒出来。他张扬的身子缩起来,话软得像稀粥,大胖姐姐,我错了,是我错了,我给你赔不是。刘大胖说我不要你赔不是,我要你负责。

    魏吉子说是是我负责,我一定负责。

    刘大胖说你怎么负责?

    魏吉子不想跟她说车轱辘话了,直接说你让我怎么负责我就怎么负责。

    刘大胖说好,这是你说的,你得进去。

    魏吉子一愣,问,怎么进去?进哪儿?

    刘大胖说你心里知道,你明知故问。

    魏吉子才明白眼前这个像棉花垛一样的女人的话中意思,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胖姐姐,我错了还不行吗?我打第一眼看见你,就喜欢上了你。你人长得富态,一脸慈善,就像,就像个活菩萨。我……

    刘大胖好像心软了。一个男人那么夸你,你心里能不高兴?她慢腾腾地在床沿坐下,抹着眼泪说,我,我……你是除了我过去的男人之外唯一一个占我身子的男人。你得对我负责。

    魏吉子此刻不顾一切了,他说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刘大胖说我让你杀人放火你也去?

    魏吉子以为刘大胖是气头的话,或者是在考验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你让我杀人我杀人你让我放火我放火。

    刘大胖说这是你说的。

    魏吉子说我说的。

    刘大胖说,那你去把我那个没良心的男人和他当副镇长的狗头叔杀了,把那个硬判我离婚还不把房子判给我的法官弄进去!

    魏吉子说,真杀?我就是一个比方。那副镇长我敢?那法官我能给弄进去?我要是县委书记还差不多。

    刘大胖说,要不答应你就得进去。

    魏吉子口气渐渐硬起来,目光也变得冷了。他说,大胖你要是硬逼着我杀人,我还不如把你杀了省事。

    刘大胖意外地看着魏吉子,一下子语塞。

    魏吉子说,有人知道你见过我吗?

    没有。魏吉子说。

    魏吉子说,有人知道你来过我这里吗?

    还是没有。魏吉子说。

    魏吉子说,不错,我弄你了,可是你要是不愿意你打我呀,咬我呀,你打了吗?

    没有。魏吉子说。既然没有,你就是愿意了,你愿意了,就是两厢情愿了,两厢情愿了,就是两情相悦了。我说话凭良心,大胖姐姐你也凭良心说我说的是实话吗?

    是实话。魏吉子说,那你又何苦呢!

    刘大胖说,我心里苦。

    魏吉子说算我说错了,咱们离了婚的有心里不苦的吗?

    魏吉子说我知道你心里苦,咱们乡下人有心里不苦的吗?

    刘大胖说放屁,我原先心里不苦。

    魏吉子说算我说错了,咱们离了婚的有心里不苦的吗?

    刘大胖说知道我心里苦你还强奸我,你狼心狗肺!

    魏吉子说是是是我狼心狗肺。

    刘大胖说那你承认你是强奸我。

    魏吉子说我承认,当然承认。

    刘大胖说空口无凭,你写下来。

    魏吉子说我不写,我写了你就能拿着去告我。

    刘大胖说你写了我不告你,你不写我这就去告你。写不写?

    魏吉子说那我就写。

    魏吉子写了张纸条:魏吉子和刘梅花好上了。刘大胖看了看,你的字写得不孬呢!不过,你写得不对,不是我和你好上了,是你强奸我!此时的刘大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魏吉子当然不愿任凭刘大胖摆布。他说,你个早上起来看看,咱这河边一溜儿好几处这样的人家。你再打听打听,那夫妻里有几个是真夫妻?半路碰上,你有难心事我有难心事,你要糊口我要吃饭,看上去还顺眼就在一起过了。我离婚了,你也离婚了,合适咱俩一起过日子,不合适就散,你要真在北京有落脚地有富亲戚,那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魏吉子这一番话说得刘大胖哑口无言。她沉思了一会,问魏吉子,你今年多大?

    魏吉子眨了眨眼,说,我三十三,整三十三。

    刘大胖乐坏了,抢过水枪就没完没了地冲洗车子。司机喊,好玩吗?刘大胖点头,好玩。

    刘大胖吞吞吐吐地说,我大你三岁咧。

    魏吉子嬉皮笑脸地说,女大一黄金飞,女大两黄金长,女大三黄金堆成山。我愿意。

    刘大胖心里乐滋滋的,脸上泛起红晕,一下子蹦到魏吉子面前,把他刚才写得字条翻过来,你写上,魏吉子永远爱刘梅花。她看着魏吉子蘸着他老婆扔下的半支口红摁了手印,目光更加温柔,朝魏吉子看了看,剥去衣裤躺倒床上。魏吉子不知所措。刘大胖又拿眼睛招呼他,柔柔地喊了声,过来呀。

    刘大胖的声音击中了魏吉子神经最敏感的部位,魏吉子一下子酥了。和上次不同,上次的刘大胖和魏吉子拼得是激情,这次刘大胖给了魏吉子无边无际的柔情。

    魏吉子哭了。

    三

    魏吉子去趟路了。这是他答应刘大胖的。刘大胖告诉了他她的冤情,告诉了他她来京的目的是上访,让他去趟趟信访部的路。京城那么大,她说自己两眼一抹黑。

    魏吉子刚走,就来了辆上半边草绿下半边屎黄的出租车。司机说洗车。刘大胖想了好一会,端起脸盆就给人家洗。司机问:你新来的?刘大胖点头。司机说你男人没教你洗车?刘大胖又点点头。司机瞅了她一眼,自己把墙边的一个小机器打开,哗哗的水流夹带着雾气就从水枪里喷出来。刘大胖乐坏了,抢过水枪就没完没了地冲洗车子。司机喊,好玩吗?刘大胖点头,好玩。司机说把我的车冲秃噜皮了你赔得起吗?刘大胖狐疑地看看司机。司机关了机器,扔给刘大胖一块布,擦。

    车洗完了,里里外外焕然一新。司机很满意,你这娘们干活不惜力,行,给钱。说着掏出十块钱。司机说本来你男人都是收十五,我教了你半天,收你五块钱学费,给你十块,不欺负你吧?刘大胖说不欺负不欺负,十块就十块,不给都行。乐呵呵地收了人家十块钱。司机上了车,伸出头来,你这娘们不错,就是有点傻。刘大胖心里说你娘了个腿,傻还挣了你十块钱呢!谁想司机开了几步,又把车倒回来,跟刘大胖说,记住了傻娘们,再洗车收人家十五块!

    刘大胖一天洗了七辆车,一辆十块的,六辆十五的,挣了整整一百块。刘大胖乐得半个小时没睡着觉,想着魏吉子挣钱的门道,回味着魏吉子把她弄得浑身酥软,幸福极了。她是个一闲下来浑身不舒服的人,没车洗的时候就收拾屋子,里里外外彻底收拾了一遍,棚子内外干干净净亮亮堂堂,晚上还到昆玉河边的花池子里挖了十几棵花栽到捡来的塑料盆罐里,棚子里立马一片生机盎然了。

    看看家里没有一片菜叶,她又到附近的菜市场买了菜。到了晚九点,她算着魏吉子该回来了,又跑到远处的小卖部里拎回来一筐啤酒,然后开始做饭。这时,有人从后面抱住了她。刘大胖浑身一下子就酥了,她仰起头,让自己的脖子沉浸在那人的气息里。那人说我是谁?大胖说魏吉子,强奸犯。魏吉子把她扳过来,面对面抱她,刘大胖说,想弄就关上门。

    弄完后,刘大胖把魏吉子箍在自己身上不让他下来。魏吉子也不想下来。刘大胖问,找到了?

    魏吉子说找到了。

    刘大胖问,你没给人家说我要上访?

    魏吉子说,当然说了。

    刘大胖说,包丢了,材料都丢了,你得帮我重新整。

    魏吉子说,那没问题。别的不敢吹,写人民来信老子是天下第一笔。我帮人告倒过省长市长,何况你那一个副镇长呢!说着,突然问刘大胖,你不告我强奸了?

    刘大胖说,我天天让你强奸。

    魏吉子说骚娘们,我还弄你。

    刘大胖说只要你有劲。

    魏吉子说你看我有劲没有劲。说着真的硬邦邦地动起来。

    刘大胖哦了一声,魏吉子你是驴呀!

    两人再次从瘫软中恢复过来后,刘大胖带着魏吉子里里外外地巡视他们焕然一新的家。

    魏吉子又哭了。刘大胖把魏吉子的脑袋揽在自己的胸脯上,抚着他又涩又硬乱草般的头发,心里再次涌满了幸福。爱哭的男人性情真。

    当天夜里,刘大胖和魏吉子一个说一个写,启动了刘大胖进京上访的第一个程序。

    刘大胖的老公叫大军子。她嫁给大军子时,大军子只是个长得有点儿帅气的乡下小伙,和她一样在镇上一家小工厂给人打工。刘大胖干活不惜力,每天早来晚走,又爱帮人,在打工一族中颇有威望,老板也算慧眼识人,让她当了个小工头。大军子当时属她管。与她相比大军子懒多了,也油滑多了,人缘更是差多了,她让着他,护着他,帮着他,还把自己的工资给他买烟买衣服。她的好友二妮子多次骂她傻,说你个熊妮子早晚得让大军子给坑了!她认定了大军子,一来二去,两人就好上了。所有的人都相信是她刘大胖给大军子带来了好运气。几年前西刘庄前的那条公路改道,公路两边那些看不到头的一搂抱粗的大杨树要砍掉,刘大胖看上了那些树。刘大胖不知道那些树能做什么,只是打心里喜欢它们挺拔茁壮的样子。她拉着大军子找到了他的大舅宋老磨,宋老磨是外号,身份是镇信用社的主任。刘大胖当然不白去,用地排车拉去了整只杀好的猪,一只咩咩叫着的羊,六只大红公鸡和两筐鱼。刘大胖对老磨舅说我想买下那些树。老磨舅瞅瞅地排车上山一样的礼品,他不缺这些,但却被大胖送礼的气势镇住了。老磨舅说我也想买下那些树。大胖说那咱就伙着买。老磨舅说凭什么?大胖说你是公家人,犯忌。老磨舅笑了,说伙着买就伙着买。那些树就归大军子了,当然,有一半是老磨舅的,老磨舅给的贷款。

    她认定了大军子,一来二去,两人就好上了。

    老磨舅早就规划好了,不光买下了树,还买来了机器办起了胶合板厂。胶合板厂是在大军子的地上建的,当然,那块地有刘大胖的一半。工商的企业登记证上法人是大军子,实际上支撑着胶合板厂的是刘大胖。她管生产,一有空就和工人一起干活。她管运输,一开始自己亲自开着拖拉机朝县城送货。她管销售,请客户吃饭十次有八次喝得酩酊大醉,大军子却滴酒不沾。她有时还当伙夫,给几十号子人做饭。胶合板厂很红火,大军子也很红火,电视上广播喇叭里说到胶合板厂时都是说大军子怎样勇于改革,大军子怎样科学管理,大军子怎样有善心,就连他给陪他上床的女人六千元钱都说成赞助贫困家庭……

    三年后,胶合板厂成气候了,刘大胖和大军的家也从平房变成了三层的小楼,拖拉机变成了大汽车,还给大军子买了辆奥迪,大军子却渐渐不沾家了。二妮子对刘大胖说,姐你该要个孩子。刘大胖说我生不了。不是刘大胖生不了,是大军子生不了,去了县医院去了市医院也去了省医院,都说是大军子生不了。大军子求她,胖,别跟人说我不生长。大胖说不说你,说我。所有的人就都知道刘大胖不生长了。

    再后来,大军子傍上了副镇长的女儿。那个女人是个离过婚的二手货,二手货离婚的原因是因为不能生孩子。两个不能生育的男女结合的理由是刘大胖不能生育。刘大胖向大军子的爹大军子的娘,向大军子的大舅宋老磨二舅宋瘸子挨着个地说,成了喋喋不休的母鸡。可是没有人支持她。刘大胖想到了一招,找个人把自己的肚子弄大。

    可是没有人。看上眼的人都出去了,留在家里的大多留不下什么好种。二妮子甚至大公无私地想到了让自己的老公替这个可怜的胖姐证明其具有生育能力,刘大胖抽了她一个大嘴巴。刘大胖知道,不能生育只是借口,甩了她才是目的。大军子傍上的那个二手货如花似玉,刘大胖自己都自惭形秽;那个二手货大学毕业,刘大胖只读了初中;那个二手货的爹是副镇长,出入前呼后拥,刘大胖连爹都没有。二妮子说姐,大军子和你离婚是铁定的。刘大胖说,他就死了这条心吧!

    刘大胖没想到,镇法庭没通知她到庭,就下了大军子与她的离婚判决书。刘大胖更没想到,厂子判给了大军子,房子判给了大军子,车子判给了大军子,判给她的只有大军子和她结婚前的老房子——两间已经摇摇欲坠的旧瓦房。镇法庭负责此案的法官说按法律规定,大胖你本不该得这么多。刘大胖说法律规定是多少?法官说法律规定只是个大概齐,不说多少。刘大胖不服,她说那厂子,那机器大概齐有我一半。法官说按法律规定,厂子机器都没你的份儿。刘大胖说哦,那该归老磨舅?法官说怎么能是他呢?机器是从人家浙江赊来的,后来转成了股份。刘大胖说不是,是贷款买的。法官说按法律规定是要有证据的,你看这,这是证据。法官展示了一张纸,纸上血红的大印盖了好几个。刘大胖不说话了,再也不说话了,人家挖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她已经跳进去了。

    二妮子说留得青山在,男人接下联,不怕没柴烧。

    那就拆。反正是我的,谁也别想用,拆。可是拆不成。二手货带了一条大狼狗放在厂子里,德国的。大狼狗谁都不咬,只咬刘大胖。德国的狼狗很敬业,睁着血红的阴险的眼睛盯着刘大胖,刘大胖连大门都进不去。刘大胖觉得一股气憋在了肚子里,胸整整大了一圈。

    烧。她想,烧。二妮子说不行,表姐真的不行,你烧了就犯法了。二妮子的男人也跟着说不行,二妮子男人是个怂货。二妮子宽她的心,说烧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二妮子男人说可不,没有了。二妮子说还犯法。二妮子男人说犯法。二妮子说留得青山在,男人接下联,不怕没柴烧。

    刘大胖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开始了她职业上访的生活。头半年,她每天都到镇政府、镇法庭去上访。她哭,她闹,她甚至拿着剧毒农药的药瓶在镇法庭门前扬言不公正判决就喝下去。结果是没有任何结果。二妮子劝她说,姐你告大军子没用,你们两口子离婚的事是家事,政府怎么管。刘大胖想想也对,那我就告法庭,告那个让自己闺女跟人家当小的副镇长。没想到这样一告,把她自己告进去了。原因很简单——诬告。法庭判决没错,副镇长更没有让自己的闺女跟大军子,两人是自由恋爱。这一次刘大胖被关了半个月。她回到家,大军子就让二妮子捎话过来:刘大胖个熊娘们再胡闹,就让她没有立足之地。

    刘大胖恼羞成怒,万人操的,我就要告,看看谁笑到最后!

    你就这样一步进了京城?魏吉子放下笔,帮刘大胖擦拭着一脸泪水。刘大胖一把抓住他的手说,你要是真想要我,我就跟着你过。魏吉子抬头看看她,说,过一辈子?刘大胖说一辈子。魏吉子把酒瓶子伸过来那就一辈子。刘大胖说等等,然后启开一瓶啤酒,也把酒瓶伸过去,两只酒瓶的脖子哒啦碰在一起,说,一辈子。刘大胖一口气把一瓶啤酒喝干,把酒瓶子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说刘梅花说话不算就把这酒瓶变成原样!魏吉子也把酒瓶子摔在地上,说魏吉子说话不算,就像这只酒瓶!

    魏吉子把长达十几页的信念了一遍,刘大胖边听边让他改。这里不对,大军子和那个骚货一好上就住一起了。魏吉子说按法律规定,一方有第三者插入,应当加倍赔偿另一方。说着,昂脸看看刘大胖,你们家产值多少钱?刘大胖很惊觉,姓魏的你啥意思?我上访是为了出口气!接着,她又一针见血地指出魏吉子写副镇长没写对。那个万人操的副镇长和他闺女支持大军子把我扫地出门。魏吉子沉默了一会儿,说要不咱不写副镇长?刘大胖问:为啥?魏吉子挠着头皮说,副镇长是个官,自古民告官……?刘大胖火了,就告他!你魏吉子别当孬种啊!

    折腾到了天亮,信总算写完了。魏吉子说我们去复印十份寄给领导。刘大胖问信访部还去不?魏吉子说,去。

    高楼在阳光下气势逼人,刘大胖猜不出楼里住的都是什么人。

    四

    信递上去一周后的一天,魏吉子吃了饭跟着客人去拉货,临走时给了刘大胖一个手机。手机很旧,是魏吉子两年前洗车时捡的,本来要给他老婆,老婆看不上。刘大胖拿着手机很高兴,她的手机和花书包一起丢了。刘大胖坐在棚子门前的阴凉里等着洗车。明晃晃的太阳照着马路对面的高楼,高楼的影子刀刻般整齐有力。高楼在阳光下气势逼人,刘大胖猜不出楼里住的都是什么人,她设想要是自己住进去,天天在云端吃饭睡觉肯定会犯晕。她环顾自己和魏吉子的棚子,棚子里外干干净净,弥漫着饭菜的气息,啤酒的气息,还有她和魏吉子弄出来的气息,对她来说,这就是家的气息,幸福的气息。虽然她的棚子只是高楼脚上的一粒灰尘。

    洗完了三辆车,刘大胖重又坐回棚子门前,开始想魏吉子。她想着这个精壮的男人会在晚霞里也许是路灯下沿着这条杂乱的马路回来,回到这个棚子里,回到仿佛高楼脚上的一粒灰尘般的家。她知道这个男人回来的时候心里不会是酸楚,因为家里有热腾腾的饭菜,有清凉的啤酒,有她,还有她们喧嚣的夜。刘大胖心里充满了久违的幸福。她在幸福的驱使下给二妮子打了个电话。

    二妮子是一个麻雀般饶舌的女人。刘大胖并不喜欢二妮子,可是刘大胖的父母去世后,二妮子成了她为数不多的亲人。刘大胖对着电话喊,二妮子,我是胖。哎呀是姐呀!二妮子像只麻雀般在电话里嚷嚷上了。她说姐呀你现在出名了,出大名了!刘大胖一愣,还不是大军子和那个女人害的,我恨死他们了。正说着,一只蚂蚁从她脚下慢腾腾移动,她狠狠地踩了一脚。二妮子在那边高声喊着,姐呀,人家都说你到北京找到靠山了,是不?刘大胖说,我靠,我靠个……二妮子没等她说完又叫,姐,我得去北京找你。你还记得我给你说过我姨家的冤屈事不?就是我县城那个二姨。她那片十几家的房子被拆迁,赔偿的太少。她和那些邻居一直在告,也没个下落。她听说你的本事大,死活拉着我到北京找你。我打昨个起就给你打电话,一天打十八遍,你手机都关机。这不,你要不给我来电话,我还不知咋联系你呢。刘大胖让二妮子说得晕头转向。她说,二妮子你等等,你刚才这些话啥意思?二妮子说啥意思,找你这大能人帮忙呗!姐你放心,我姨他们说了不让你白帮忙,给你表示!

    刘大胖是个精明人。她马上明白家乡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也立马想到了和自己到信访部上访递交材料有关。她故意沉吟。沉吟一是给自己时间,二是让二妮子把话说明。二妮子果然说个没完。她从大军子和刘大胖离婚,说到想刘大胖想到茶饭不思的牵挂。最后说,你恨得牙根痒痒的那个副镇长前儿被“双规”了。姐,“双规”你懂吗?刘大胖嗯了一声。二妮子说,咱这儿的人都说是你把他告进去的。大军子的新媳妇放话说弄死你!

    刘大胖愣了一会,接着像连珠炮一样,一连问了二妮子几个问题:他真进去了?二妮子说真进去了。刘大胖问,知道能判几年不?二妮子说老百姓传说他的事很重。刘大胖问,胶合板厂还开工不?二妮子说开着呢。刘大胖问,那个女人呢?二妮子说在呢,眼泡都哭肿了。刘大胖问,大军子说和他离婚了吗?二妮子说,唏,你还想吃回头草啊?刘大胖说去你的,他跪八天八夜求我,八抬大轿抬我,我也不会回头。二妮子我给你实话实说,姐已经有人了,他在北京路子很野。不然,怎么能把那个万人操的副镇长给弄进去……二妮子没听她说完就尖叫一声,唏,姐你真厉害。这样吧,我明儿就带我姨去找你。没等刘大胖往下说,二妮子挂断了电话。

    就在这时魏吉子兴冲冲地回到家,急不可耐地抱住了刘大胖。

    刘大胖没动。魏吉子用他的气息烧她的脖子,烧着烧着自己下边的家伙梆梆地硬起来。刘大胖伸手牢牢地抓住了魏吉子下面硬邦邦的家伙,滚,信不信我给你割下来喂狗子?接着,一把菜刀准确地架在了那个家伙的根部。

    魏吉子愣了一下,接着嗷嗷地叫起来,脸色像黑暗里的一张白纸。胖,胖,你这是咋了?

    刘大胖突然泣不成声地说,成了成了。魏吉子不解地看着她,好大会儿没有反应过来。胖,胖,啥成了?咋成了?他的下身还被刘大胖攥着,疼得像刀子割。刘大胖的手则仿佛被粘在了他下身那家伙上,嘴上说着话,手却没开。她问魏吉子,你说那万人操的副镇长能判几年?魏吉子咧咧嘴,摇头。她又问:我的事能改判吗?胶合板厂能给我分多少财产?魏吉子咧咧嘴,摇头。刘大胖急了,一脚踹开魏吉子。魏吉子双手抱腰,哎哟哟地叫着蹲在地上。刘大胖这才意识到自己下手太重。她也蹲下,抱着魏吉子的头,深怀歉意地说了一堆赔礼道歉的话。然后猛亲了魏吉子一阵子,说,听说那个万人操的副镇长给抓了,我心里甭提多高兴。咱告状赢了!这里有你的功劳呢。

    魏吉子这才明白刘大胖刚才为什么那样忘乎所以。

    刘大胖说,老公咱得好好庆祝庆祝。我还得好好敬你一杯。

    刘大胖炒菜做饭的时候,魏吉子一边揉搓着还在隐疼的下身,一边犯着嘀咕。他想这刘大胖可能被人给忽悠了。信才送上去一个礼拜,人家信访部门还没研究,即使研究了,往下批转了,信肯定还在路上走着。到了地方,还得调查取证,没有三五个月甭想有结果。副镇长就是真的被抓了,也与刘大胖的信没关系。当然,这话他不能对刘大胖说。对刘大胖说了,等于也否定了自己的功劳。他现在需要在刘大胖面前多立功。可是,吃饭的时候刘大胖一说二妮子要上北京来上访,他却忍不住叫开了,你怎么骗人呢?谁路子野?是你,是我?胖我给你说我可没本事把人家副镇长给告进去。他被“双规”肯定是东窗事发,咎由自取。咎由自取你懂吗?

    刘大胖说,就是你的状子写得好,信访部才重视。我在家时状子写了几摞高怎么没起作用。说着给魏吉子碗里挟了一块肉。她用洗车挣来的钱买了二斤肉,三斤鸡蛋,还有四盆花。她喜欢种花养花,打小就喜欢。

    魏吉子说,没那事。我比你知道的多。

    刘大胖说,我打小就知道老师也喜欢作文写得好的学生,你当过老师还不懂这点?

    魏吉子不吱声了。他心里明白给刘大胖说不清楚。说不清楚不如不说。反正不是我魏吉子让你老乡来京找你。你老乡来京你刘大胖接待,安排,我顶多帮着写封信,这也不是什么难事。要是不答应她,惹火了她,她拍拍屁股走人了,老子岂不又成了光棍?

    刘大胖还沉浸在喜悦之中,得意洋洋地说,这回我算扬眉吐气了。想想大军子和我闹离婚那光景我就心寒。从镇上到村里多少人见了我都不拿正眼看我,好像是我先在外边养了汉子对不起大军子。其实呢,是他们七大姑八大姨什么的在我家胶合板厂工作,怕和我来往得罪大军子。现在让他们看看,我刘大胖离了大军子照样活得痛快。

    魏吉子说,痛快。

    刘大胖说,共产党的天下就是有讲理的地方。他大军子和他媳妇不是仗着有靠山吗?怎么样,这靠山让我一个弱女子给告倒了。

    魏吉子说,就是,有讲理的地方。

    刘大胖扒拉两口饭,认真地看着魏吉子,问,二妮子的事咱弄成弄不成?

    魏吉子反问,弄成弄不成?

    刘大胖说,问你呢。

    魏吉子说,那得看她姨到底冤屈不冤屈,咱不能在这儿瞎胡猜。

    刘大胖说,那就让她带她姨来?

    魏吉子未置可否。

    人逢喜事精神爽。刘大胖心里高兴,吃完饭连锅碗也没涮,就吵着魏吉子上床。两个人折腾一阵子过后,刘大胖幸福地躺在魏吉子怀里,意犹未尽地摆弄着他的下身,突然问了一句,咱要不要去谢谢人家信访部的人?

    魏吉子着实有点累了,长吁了一口气,咋个谢法?

    刘大胖说,送个红包呗!我在家办厂子、跑销售,送红包是经常的事。这是人情礼节。人家帮你,你凭啥子不感谢人家。你不知恩图报,人家又凭啥子帮你?万人操的没良心的人没好报!

    魏吉子没曾有过刘大胖的经历,被她这番话说得有点儿晕,思想了好大一会儿没有说话。刘大胖不耐烦了,扯了一下他的下身,疼得他咧着嘴哎哟哎哟。刘大胖说我又不向你要钱,你害怕个熊?我打明个起每天多洗十辆二十辆车,半个月下来就能挣够一个大红包钱。魏吉子问:你送给信访部的谁?你又认识信访部的谁?再说,谁谁能收你的红包?

    刘大胖被魏吉子一连几个谁给问住了。但是,魏吉子这一连几个谁也让她心里不高兴。她翻了个身,背对着魏吉子,小声骂了一句让魏吉子听不懂的话。

    第二天,二妮子果然就来北京了,果然带着她姨来了。刘大胖接到二妮子的电话才犯了愁:我的个娘哎,我在哪见二妮子呢?总不能把她和她姨带魏吉子的破棚子里来吧?二妮子你可害苦姐姐了!

    魏吉子看出刘大胖的心思,点拨她说,胖你别愁。这北京城大,请亲戚会朋友都不在家里。你可以约个吃饭的地方,和二妮子她们在那地方见。

    刘大胖瞪了他一眼,刚要发火,突然又嘿嘿笑了,拍拍他的脑袋瓜子,你这一说还真提醒了我。别说北京,就是在咱老家找人办事也不是往家里拉,饭店、茶社、歌厅、洗脚房……

    魏吉子说我呸,那破县城还有歌厅洗脚房?

    刘大胖这回瞪眼了,咋的?咱那县城有一条街都是开歌厅洗脚房的,里边的小姐长得不比北京的差。你没吃过葡萄还不知道葡萄啥滋味呀?给你说吧,我有十几家歌厅洗脚房的打折卡。那些店的老板老板娘哪个见我不是胖姐胖姐地叫唤得甜蜜蜜。别忘了。我也是当地……说着,她眼圈红了,也不往下说了。再往下说她又会哭天抹泪地控诉万恶的大军和那个副镇长。魏吉子也怕她伤心,转移了话题,胖你就选个吃饭的地方。刘大胖问:你去不?眼睛却上下打量着魏吉子。魏吉子穿着件不知从哪儿拣来的酱红色的工服,上边写着保洁二字,两个胳膊肘儿都破了洞,五个扣子少了三个。他的头发也有几天没洗,发间散落着头皮屑。让她最恶心的是他两个眼角残留的黄泥巴一样的眼屎。她相信如果魏吉子出现在二妮子面前,二妮子肯定会吓得转身就跑。在乡下也不好找这样脏的男人了。她心里同时陡生几分悲哀:唉!我大胖这两晚就是和这个男人搞得天昏地暗啊?

    床头的柜子上有一块四方型的镜子,那是魏吉子在报废车上摘下来的倒车镜。刘大胖用它照了照了魏吉子,看看你个熊样!去,洗洗你的头脸。

    魏吉子唏了一声,是长音。他们老家都把这一个字拖十几秒。他说,就我这熊样帮你出了恶气。你现在又嫌我了是不?大胖说,没有,没有,我没嫌你的意思。我是让你打扮得精神点儿去见二妮子。免得二妮子那张嘴回去胡说八道。她边说,边给魏吉子打水,端着脸盆的手抖着,又说,看北京这熊水,跟咱家那烂泥塘里的水差不多。

    五

    人的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二妮子带她姨来北京一趟,走后刚20天,给刘大胖打来电话,掩饰不住心里的高兴,声音有点儿颤抖,胖,胖姐,这回我打心里服姐姐你了。

    刘大胖马上明白二妮子话中的深刻内涵。但是,她还不能马上确定,小心地试探着问:你姨给你说了?她不知道二妮子的姨那边的事有没有结果,但又不能直接问有没有结果。如果有了结果,她那样问反倒会引起二妮子的猜疑:你找人办的事你自己还不知结果啊?如果没有结果,她那样问同样会引起二妮子猜疑:到底是不是你刘大胖找的关系啊?你找的关系怎么还向我问结果?而刚才这样问,可进可退,留有余地。“你姨给你说了?”二妮子如果回答说成了,刘大胖可以说我已经知道事情成了。二妮子如果说黄了,刘大胖可以说再等等。

    二妮子说,姐啊,我姨专门来我家,给我说上次和我一起去北京给你那留的两万钱的事。

    刘大胖一愣,眼睛马上转向床头的枕头上。上次二妮子来留下的两万元钱就藏在枕头里,她一分也没有动。不是她不敢动,是没地方花。

    二妮子在电话那边激动地声音都变了,我姨说了,她花销两万把事情办成了。她左邻右舍都夸我姨有能耐。他们又凑了两万元钱,赶着我姨上北京感谢你。

    刘大胖马上明白了:二妮子上回带她姨来北京找她办事办成了。她又激动又兴奋,说话的声音也响了,二妮子你千万不能这样子。那钱……她原本想说那钱不能收,可到嘴边犹豫了一下又改了口,那钱得给帮咱办事的人家。下回再还得找人家办事,二妮子你说对不对?

    二妮子连说对、对、对!姐,我还有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刘大胖心里乐滋滋的,二妮子你弄啥呢?咱姐们有啥话还当说不当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和我还客气。

    二妮子有点吞吞吐吐,姐你在北京的路子这么野,不如我帮你专找这样的活。你挣大钱我挣点跑腿钱。

    二妮子的这句话让刘大胖来了兴致。魏吉子确实写得一手好字一手漂亮文章,前两封信寄出去后都有了回音,可以说百发百中。写一封信,花那么点点邮费,就可以赚两万,这生意值得做。刘大胖毕竟是做过生意的,有生意人的头脑。她沉吟一会儿才接上二妮的话。她说这事要分大事小事,不都是花两万元钱能做的。

    二妮子说我懂啊姐,我姨这事前后不就花了四万吗?去北京给你带了两万,过两天再给你卡上打两万。

    刘大胖说,这四万我可没沾一分,都送给办事的人了。说这话时,她向床下瞟了一眼。二妮子来京时给她的那两万现金,就放在床下两只鞋子里。

    二妮子爽快地说,那我让我姨赶快把那两万汇给你。以后再找办这事的人,咱掂量掂量,事大的咱就多要,十万八万二十万,保不准还有三五十万的事。我姨给我说,她婆家大姑姐的老公……

    刘大胖不耐烦了,什么七拐八拐的,她婆家大姑姐的老公不就是你大姨小孩的姑夫吗?你照直说不就成了。她没想到,她的话比二妮子拐得弯子还长。

    二妮子说就是,就是!她大姑姐找她,说她大姑姐的老公在市里弄了块地,钱去年就交了,手续老是办不下来。最近,她大姑姐的老公听说那块地要给别人,别人在地皮上盖了临建棚子,看样子马上要施工。她大姑姐的老公急了,找我姨,想让我姨找我,再让我找你,看能不能给想想办法。接下来二妮子压低了声音,我姨说她大姑姐的老公打算花1个大头。

    10万?刘大胖心砰砰地跳。

    二妮子说,不是,再加个零。

    100万?刘大胖仿佛一下子掉进了冰窖里,冻得浑身颤抖,上牙和下牙也开始打架位。往后,二妮子说了些什么,她自己说了些什么,意识里一点儿也没存下。

    魏吉子回来后,刘大胖十万火急地把这一情况向他说了。当然,她对魏吉子只是说二妮子的姨打算给10万。就这,让魏吉子吓得脸色腊黄。这,这,这你也敢答应人家?

    刘大胖不以为然,不就是动动笔写封信吗?

    魏吉子两眼发直,问,你真以为那两件事是写信办成的?你真以为我魏吉子一封人民来信能改天换地?

    刘大胖不解。

    魏吉子长长地叹了一声,说,睡吧。我今天好累。

    刘大胖不干,拧着魏吉子的耳朵问,你写不写信吧?

    魏吉子没有马上回答。

    刘大胖恶狠狠地说,你亲笔写得信还在我手里啊!

    魏吉子朝她翻了翻白眼,翻身把她压在身下。早知你个熊娘们拿老子的鸡巴头子当摇钱树,喊我三声爷爷也不跟干那事!

    刘大胖嘿嘿嘿地笑。

    魏吉子发了疯地用力,不像是在做爱,倒像是在报仇。刘大胖扭动身子迎合着他,嘴里不住发出愉快地叫声。魏吉子恼怒地说,赶明个我就让你哭都找不着北。

    事后,刘大胖睡着了,睡得像午间盛开的月季,鼾声在棚子里肆无忌惮地游走。等她醒来时,魏吉子已经不见了。她发现魏吉子从收破烂的那儿花五元钱买来的手提箱不见,墙上挂着的魏吉子的衣服也不见了。她一阵惶恐,这个没良心的,十有八九是不想和我一块儿过了。她一边流泪一边收拾自己的铺盖,背起来走出了棚子。走出一段,她回头看看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棚子,门前的十几盆花把清晨点缀得生动而艳丽。要是有几只鸡就好了。她心里说着就走远了。

    离开魏吉子的家——刘大胖已经觉得那只是魏吉子的家了,刘大胖没有可去的地方。她靠在自己的铺盖卷上对着大街傻傻地看着。看着看着她的眼泪就流出来。魏吉子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快活和幸福,她相信她已经摸到了那闪着银光的沉甸甸的幸福。她已经真心要跟这个二手货男人了,可是这个二手货居然不辞而别离她而去。她被大军子给甩了,这个男人还没等她倒过气来,以痛打落水狗的精神把她又甩了……她一次次地把眼泪收回去,又一次次地让它流出来。她觉得自己的样子一定很可笑,也一定很可怜。这样想着,她的眼泪就又一次流出来。这一次她没有让眼泪收回去,由着它流,流着流着就哭出声来。

    刘大胖决定不想了。她又困又饿。困好办,天不冷,能躺平了睡觉的地方多得是,桥底下,楼门口,哪都行,可是饿却没办法。早上从魏吉子棚子里出来的时候她把所有的钱都放到了桌子上,那一刻她有一种净身出户的英勇悲壮的感觉,现在不行了,肚子咕咕叫唤。刘大胖起身四周看了看,不远处一个年轻的保安正在岗亭子边踱步。她走过去,大兄弟,我饿了,能给口吃的吗?年轻的保安仔细看了她半天,说,吃的?刘大胖说,吃的,一个馍馍就行。保安说,就一个馍馍?刘大胖说就一个馍馍。保安对着对讲机叫唤了几句,一会,另一个保安送来了两个馍馍和一袋榨菜。刘大胖拿了一个馍馍。保安说都拿去。刘大胖又拿了榨菜。保安说两个都给你。刘大胖说说好了一个就一个。保安笑了,大姐,你没毛病吧?刘大胖说你娘了个,看了看手里的馍馍,改口说,说话算话,一个就一个。保安拿出一张纸把馍馍包起来,放进岗亭子,说馍馍放在这里,你饿了随时过来拿。刘大胖咬着馍,含混不清地说,大兄弟,你心眼好,实诚,能找个好媳妇。保安说那也没有你实诚。刘大胖朝保安笑笑,一脸的感激,保安也朝她笑笑,一颗虎牙,满脸的单纯。刘大胖心情好多了。

    刘大胖再一次困了。在睡着之前,刘大胖对那个年轻的保安说,大兄弟你贵姓?保安说我不贵姓。刘大胖说说你贵姓我好报答你一个馍馍的恩情。保安听懂了,咧嘴笑笑,用手指甲敲了敲自己显著的虎牙。

    刘大胖带着一个馍馍的好心情睡着了。她梦见了蛐蛐,黑头长须的蛐蛐蹦到了她怀里,叫个不停。蛐蛐叫了好几遍,刘大胖激灵一下醒了,是手机。刚摁下接听键,二妮子就嚷嚷上了,表姐,着了,着了!刘大胖说什么着了?二妮子说着火了!我姨她大姑姐老公那块地上的临建房子着火了!刘大胖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二妮子说你脑子让粪耙子刨了?

    刘大胖手机掉在了地上。

    六

    刘大胖坐在棚子门口等着。

    她没有进屋,一直就坐在门口,终于等到了蓬头垢面的魏吉子。

    魏吉子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刘大胖,说,我是个男人。

    刘大胖说你是。

    魏吉子说我没白长个雀子。

    刘大胖说没白长,谁白长了你也没白长。

    魏吉子说你明白就好。

    刘大胖拥着魏吉子进屋,说我明白。

    魏吉子说你不明白,我现在是纵火犯。

    刘大胖说你不是,你烧的是违章建筑。

    魏吉子说我打过司法热线,烧房子就是纵火犯。

    刘大胖说是我害了你。

    魏吉子说是我自己要去的。

    刘大胖说不是,是我逼你去的。

    魏吉子说腿长在我身上。

    刘大胖说都怪我开支。

    魏吉子说怪我,我不该骗你,本来可以不烧的。

    刘大胖说我就是因为你骗我才生气,我早就后悔了。

    魏吉子说你后悔剁我的雀子?

    刘大胖说你还有心思说笑!

    魏吉子搂着刘大胖说,不行了,雀子不行了。

    刘大胖摸摸,硬邦邦的。柔声说,又骗我,这都跟铁钎子似的了。

    魏吉子解开裤子展示给她看,你看看,又出血了。

    刘大胖后悔极了,当时要是一失手,她都不敢想了。

    魏吉子有点沮丧,这得好几天不能使了。

    夜里,刘大胖躺在魏吉子的臂弯里,泪水打湿了枕头,打湿了魏吉子的胸膛。魏吉子说我知道你心里苦,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刘大胖说我心里不苦了,是甜的。魏吉子说你得让我尝尝才知道。刘大胖说你尝吧,人是你的,心也是你的。魏吉子用嘴叼住了她的奶子,孩子般吸吮着。刘大胖哦地叫了一声,我的儿啊,我的孩子。刘大胖的泪水打湿了魏吉子乱蓬蓬的头发。

    几天后,老家来了几个穿便衣的警察。魏吉子丝毫也没犹豫地把双手伸出来,警察咔的一声就给拷上了。

    魏吉子回头对着大胖笑笑,一副释然的表情。

    刘大胖醒过神来,抄起一根钢管挡在了门口。老家的警察会武功,一脚就把刘大胖踹倒。刘大胖爬起来追到车后面,只砸坏了一个车后灯。汽车载着魏吉子绝尘而去,魏吉子把一脸的坏笑留给了刘大胖。

    刘大胖傻了。魏吉子的笑挥之不去,刘大胖无论做什么,魏吉子总在她眼前露出一脸的坏笑。这坏笑把刘大胖一直牵回了老家。

    二妮子哭了。刘大胖说完魏吉子二妮子就哭了。刘大胖说得很细,从认识魏吉子,到魏吉子强奸她,到魏吉子骗她,到魏吉子烧房子。当然,也说了她要剁魏吉子的雀子,她对魏吉子雀子的描述是很长,这么长,很硬,铁钎子似的。二妮子听得眼睛放光,接下来就哭了。二妮子说这是个好男人表姐,他这么轰轰烈烈地对你,你坐牢都值了。

    离开二妮子家,刘大胖就直接到了县公安局。

    刘大胖的运气好得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只等了半天她就把踹了她一脚的警察等到了。本来刘大胖是做了长远打算的,公安局对面是打印社,打印社门口有一个平台,平台上可以睡觉,她都把铺盖卷放在平台上占好了地方了,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找到正主了。

    刘大胖扯住那个警察,说,你把魏吉子放了。

    警察认出了刘大胖,想甩开她的胳膊。刘大胖早有准备,扯得紧紧的。警察说你放开说话。

    刘大胖说你答应放了魏吉子。

    警察说你放开说话。声音明显高了。

    刘大胖声音也高了,你放了魏吉子。

    警察知道遇到了泼娘们,说,你跟我进去。

    刘大胖说我正想进去呢,别看你会武功,我不怕你踹。

    进了公安局,刘大胖已经知道警察叫范队了。刘大胖说,范队,按法律规定,你们公安是讲理的。

    范队说公安不光讲理,还讲法律。

    刘大胖说讲理讲法律都一样,你把魏吉子放了。

    范队笑了,说凭什么?

    刘大胖说我是他女人,我也是他的雇主,是我让他替我烧的房子。

    范队说,那你就是共犯,说说你为什么让他烧房子。

    刘大胖说那房子是违章建筑。

    范队说那还是纵火,你是共犯。

    刘大胖说不对,不是纵火,是拆除。

    范队说哦?

    刘大胖说按法律规定,那地皮是我亲戚的,盖临建房子的人是强占,临建就是违章建筑,对不?

    范队说就是你自家的,也不能随便纵火。

    刘大胖说我嫌拆房子费事,就让魏吉子一把火烧了。

    范队说烧了就是纵火。

    刘大胖说你放,哦,那我收完了麦子,放火烧麦茬是纵火吗?

    范队说我没有闲工夫听你磨牙,你走,不走我连你也关了。

    刘大胖说你别吓唬我,你踹过我一脚,这不算完。

    范队说你这娘们是个刁民,给你脸你都不知道接着,出去。

    刘大胖说我不出去,你说过我是共犯,你把我关起来。

    范队说你真想进去?

    刘大胖说想进去。

    范队说好吧,你等着。

    刘大胖坐在局长对面展示纸条时才发现当时太欠考虑。

    局长对着纸条看了半天,看看刘大胖,又对着纸条看了半天。刘大胖心里有些打鼓。果然,局长说话了,局长一说话,事态就严重了。局长说,这么说,魏吉子强奸过你。

    刘大胖说没有。

    局长抖落抖落纸条,白纸黑字。

    刘大胖说这不算,他是趁我睡着了弄的,我醒了就愿意了。

    局长说,不算你拿这个给我是什么意思呢?

    刘大胖说这上头写着呢,魏吉子愿意为刘梅花做事补偿。

    局长说,这是因果关系,他没有强奸你,为什么为你做事补偿呢?

    刘大胖说,他开始是强奸我,后来……

    局长说,强奸你那就严重了。强奸罪加上纵火罪,数罪并罚,后果还用我说吗?

    刘大胖知道说不过局长,就直奔主题,是我让魏吉子替我烧我的房子的。

    局长说烧房子就是纵火。

    刘大胖说我那是嫌费事才用火烧,算是拆除。

    局长显然已经没有兴趣再谈了,起身说,你这个大妹子啊,是不是脑子有点……

    刘大胖说把纸条给我。

    局长说这个不能给。

    刘大胖说你不给我死给你看。

    局长说你无法无天了。

    刘大胖不吭声,用头对着桌子就撞了过去。局长赶紧挡住。旁边几个打杂的公安围过来,想把刘大胖拖走,刘大胖运足了气力大喊:杀人了!

    刘大胖的喊声十分凄厉,局长认为在夜空里传播的距离无法估算。

    刘大胖的纸条失而复得。

    刘大胖躺在打印社门口的平台上,眼睛瞄着范队的那扇窗户。公安局的窗户一扇一扇灭了灯,成了一只只黑洞洞的眼睛,那些眼睛仿佛全都警惕地盯着她。大街上的灯也相继灭掉,最后只剩下了无精打采的路灯。原先黢黑的天空显得亮起来,深不见底的天空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星星,像是人身上的疥疮。刘大胖费力地睁着眼睛,眼皮却越来越硬,她用手把眼睛掰开,发现眼皮已经肿成了灯泡。她索性把眼镜闭上。一闭上眼睛,坏笑着的魏吉子就来了,就在她的眼前。刘大胖说魏吉子你挨揍了吗?魏吉子还是一脸坏笑。刘大胖说我知道你挨揍了,他们连女人都揍,放不过你个爷们的。可是我身上都是肉,你身上都是骨头呀魏吉子。刘大胖自说自话,一会就说不动了,嗓子像是被塞进了一把锯末,又像是被点了火。刘大胖想喝水,可是身子不听使唤,一点都动不了,天上的星星真的变成了疥疮,落到她身上。

    刘大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二妮子。二妮子咧着大嘴又哭又笑,表姐呀,表姐,俺表姐活了,活了,我的个娘哎——。刘大胖很奇怪,你怎么来了二妮子?二妮子说你都死了好几天了,俺要是不来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我的个亲娘哎!刘大胖说放屁,我睡了一觉怎么就好几天了?二妮子说你才放屁,你见过睡觉睡死了的吗?三天了,你死了三天了。刘大胖这时才发现,自己是躺在医院的病房里,她说不行,魏吉子还在里头蹲着呢,我得去找警察。说着刘大胖就起身,一起身浑身就又疼起来。二妮子说,你别逞熊能了!我姨婆婆家的大姑姐的老公说没想到你会这样做。她大姑姐的老公也被调查了。大军子找到我,私下给我六千元钱,让给你治病。

    刘大胖哇哇大哭,大军子你是个男人!

    出院后,刘大胖决定第二次去北京。她对二妮子说,我要去北京。二妮子说你去等姓魏的?刘大胖说等,我等他十年二十年。等他出来,正儿八经地做他老婆。

    接着,刘大胖又问二妮子,你姨婆婆家大姑姐的老公还想不想要回那块地?

    二妮子反问,你有办法?

    刘大胖说有办法。我这回一分钱也不要你姨婆婆家大姑姐老公的,等我打赢了,地要回来了,让他再兑现。

    二妮子说那肯定的。

    二妮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说,咦,你怎么胖了?刘大胖说胖了,腰粗了二寸。二妮子围着她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说,你有了。刘大胖说有什么?二妮子说坐窝了,揣崽了,魏吉子给你种上了。刘大胖说放屁,等等,真的?二妮子说,咦,你不是说你不会下蛋吗?刘大胖说别废话,我真有了?二妮子说假了包换。刘大胖蹦起来,我得跟魏吉子说去!

    二妮子说,你回来,你不是说你不会下蛋吗?刘大胖说那是大军子不会!

    刘大胖见不到魏吉子,看守所连大门都不让她进。不让进就不让进,刘大胖有得是办法,她运足了气力在大门口喊,魏吉子,我是刘梅花,我坐窝了,揣崽了,你给我种上了!接着又去看守所的后墙边喊:魏吉子,我是你女人刘梅花,我坐窝了,揣崽了,你给我种上了!刘大胖把看守所前后左右都喊遍,一直喊到头晕眼花,一直喊到确信魏吉子听见了。

    在去北京的火车上,刘大胖做出了重大的决定,把自己的生活费涨到了一天二十块,她要替肚子里的小东西多吃点。

    下了火车,刘大胖就坐地铁,坐公交,直奔魏吉子的棚子。那是他们的家,那里有床铺,有锅碗瓢勺,能吃一口热乎的,最重要的是,省钱。

    七

    刘大胖有了计划,却没赶上变化,魏吉子的棚子没了,家没了。原先搭棚子的地方已经被夷为平地。

    刘大胖背着包袱在棚子的位置站了半个小时。刘大胖又扔下包袱在原先搭棚子的周边转了半个小时。肚子咕咕地叫起来,刘大胖还是没有想明白。棚子没了,家没了,魏吉子的电动三轮车没了,那台生钱的机器洗车机也没了,还有,锅碗瓢勺,电视,那张用木板支起来的令她往返于地狱天堂的床,都没了。梦一样没了。

    刘大胖只见到了她从河边花池子里移过来的那些花的残骸,那些曾经生机勃勃烂漫艳丽的花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像一具具女人的干尸。刘大胖在扒拉那些花的残骸时,意外地发现了一朵被枯枝掩盖着的黄花,那朵黄花怯生生地,可怜巴巴地倔强地望着她。刘大胖的心悸动了一下,用手刨开土,给那朵幸存的黄花做了个宽大深厚的窝,又从旁边的土坑里捧来水让它喝饱喝足。黄花笑了,刘大胖也笑了。

    刘大胖在黄花的笑容里问对面大楼的保安,我的家呢?保安像高楼那样威严,上下打量着她,连句话都懒得说。刘大胖又问旁边工地门口那个烂眼睛的看门人,看门人极具穿透力地看她的脸,她的胸和肚子,看饱了才说,让城管拆了,用大抓斗机,轰,拆了。烂眼睛在说到“轰”的时候表情极兴奋,毫不掩饰他的幸灾乐祸。刘大胖说那我家的东西呢?机器,电动车,还有那一屋子东西呢?烂眼睛重又用极具穿透力的目光看她的脸她的胸,再次看饱后,说,你男人还欠我钱呢,你得还。刘大胖说他欠你什么钱?烂眼睛说,水费,电费,我偷着从工地给他接的,一个月一百。刘大胖说我不知道,你找他要去。说完转身就走。

    烂眼睛猴子般窜过来,一把抓住她,你不能走。

    刘大胖说不走你管饭?

    烂眼睛围着她转,说,我知道你男人摊上事了,你,住到我那去,我不要钱。

    刘大胖说,那你先跟我说东西都拉哪去了。

    烂眼睛说你先跟我走。

    刘大胖拍拍他的肩膀,急什么,告诉我,东西拉哪儿去了,乖。

    烂眼睛酥了,指着门前的马路说,走到头,右拐,到红绿灯左拐,就到了,路西。说着就急不可耐地去搂刘大胖的腰。

    刘大胖顺手就是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他脸上。

    烂眼睛回过神来,想打刘大胖。刘大胖揪住他大喊:抓流氓啊!

    烂眼睛急了,一边堵她的嘴,一边求她,姑奶奶姑奶奶,别喊了,我饭碗没了。

    刘大胖说那你给钱,不给我砸你饭碗。

    烂眼睛说给多少?

    刘大胖说一百。

    五十。

    五十就五十,拿来。

    拿了五十块钱,刘大胖回到她的黄花边上坐下。黄花感激地看着她,她的眼泪哗地就流了出来。如果没有她,这朵黄花毫无疑问会像它的同族姐妹那样变成干尸,也许明天,也许就是今天。可是谁能管她呢?那个本以为可以托付一辈子的大军子,把她扒光了榨尽了扔出门外,她还要替他背着不能生育的恶名;大军子的大舅宋老磨,那个笑眯眯的眼睛藏着杀人刀吃肉不吐骨头的信用社主任;大军子的二舅,那个法律规定了要置她于死地的庭长;那个什么都比她强,夺走了大军子夺走了她的财富还放狗咬她的贱货;还有那条德国的狼狗,虽然披着老外的身份却也难逃狗眼看人低的本性;还有对面大楼对她视而不见的保安,还有刚刚这个猥琐的烂眼睛看门人。似乎整个世界都在跟刘大胖作对。

    刘大胖想着这些的时候,一脸坏笑的魏吉子再次回到她眼前。刘大胖本来没指望魏吉子为了让她得到钱去烧房子,但是他烧了,虽然他骗过她,但最后还是去烧了。这是个要脸的男人,是个真心对她好的男人,也是这个世界上她唯一值得信赖的男人。刘大胖决定不去找城管要东西了,那些东西和魏吉子比起来,一钱不值。

    刘大胖决定去还账。那天晚上、那个长着虎牙的年轻保安给了她一个馍馍,她说过她会报答的。

    刘大胖没费劲就找到了那个长虎牙的保安。刘大胖说小兄弟还认识我吗?保安说认识认识,大姐,又饿了?说着就用对讲机喊人拿馍馍。刘大胖连忙阻止他,并把从烂眼睛那里诈来的五十块钱拍到他手里。保安说,姐,什么情况这是?刘大胖说,姐说过,姐会报答你。保安说,一个馍馍?刘大胖说一个馍馍。保安说五十块钱?刘大胖说五十块钱。保安笑了,姐,这也太离谱了,一个馍馍五毛钱,这才几天就翻了一百倍。刘大胖也笑了,好人有好报,一千倍都不多。

    刘大胖走了,心情好极了。没想到一会儿那个小保安就追了上来。保安说,姐,你跟我回去。刘大胖说为什么?保安说,你说过好人有好报。刘大胖说我又不是好人。保安说知道感恩就是好人。刘大胖说不知道感恩就不是人。保安说守信用是好人。刘大胖说不守信用那也不是人。保安说那你就跟我回去吧。刘大胖还是不解,为什么?保安说你是来上访的吧?刘大胖说什么上访?姐是来告状的。保安说告状就是上访。

    刘大胖死活都想不到几个月前的一个馍馍能让她有个安身睡觉的地方,能让她心里充满了温情。在她的一再追问下,虎牙保安很不好意思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牛荷花。刘大胖笑喷了,你一个大小伙子怎么叫上了这个名字?牛荷花说这是我姐的名字。刘大胖更不解了,你叫了你姐的名字,你姐怎么办?牛荷花说我姐没了。刘大胖说没了?怎么没了?牛荷花说,没了,小时候就没了。刘大胖说不说了不说了,我就当你姐吧。牛荷花说你就是我姐。

    第二天,牛荷花用电动车带着刘大胖直奔上访的地点。牛荷花说,姐,你怀孕了。刘大胖说你怎么知道?牛荷花说上次见你肚子没这么大。刘大胖说以后不许老看女人的肚子,流氓。

    牛荷花说知道。

    有了牛荷花,刘大胖的效率就高多了。牛荷花帮她填写登记表,帮她散发上访材料,给她讲解条文上那些费解的词。中午吃饭的时候,刘大胖决定将原计划一天二十元的预算提高一倍,破例要了红烧肉盒饭。

    不过,刘大胖心里不踏实,因为牛荷花的字没有魏吉子写得好看,歪歪扭扭,就像残疾,胳膊长得不是地方,腿也长得不是地方。文章更没法和魏吉子比,小拇指甲一般大的字,写了半页纸就想不出词了。最后,刘大胖无可奈何地说,就这样吧!

    八

    三个月的光景很快过去了。这三个月中,刘大胖没少了和二妮子通电话,每回开门见山地问,有信了吧?一听二妮子说没信,她心里就犯嘀咕:难道魏吉子那熊东西说准了,过去那两件事有结果并不是魏吉子的信起的作用?不,不对!没有魏吉子的信,怎么能把那两人给办了?

    刘大胖也去过信访接待的地方查询。每回,工作人员都很热情,一脸阳光灿烂,开口必称大姐。大姐,我们已经把信批转有关部门了,你耐心等候消息吧。刘大胖每到这个时候就没辙。

    然而,让刘大胖想不到的是,她要解决的事还没解决,却因天天朝信访接待的地方跑,和搞接待的混熟了,意外地收获了机会。

    那天,刘大胖又去信访接待的地方询问结果。临走的时候,负责接待的那位姑娘热情地起了起身,喊了声大姐你慢点。身子不方便就少出门。

    刘大胖嗯啊地应着。刚出门,一个中年男子拦住了她。妹子,我想请你吃饭。

    刘大胖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干啥?

    中年男子说,就想请你吃饭。

    刘大胖四下看了一眼,严肃地问,我不认识你,你为啥请我吃饭?

    中年男子嘿嘿笑了,妹子,原来不认识,现在就认识了。人和人之间不就这样吗?

    刘大胖脑子急速旋转着,猜想中年男子的真实意图。中年男子没等她再问,主动地作了自我介绍。我姓刘,你叫我刘哥也行,叫我老刘也行。我听你口音像鲁南的,咱俩是纯老乡。我是来北京上访的,已经来两月,找不到熟人也找不到门路干着急。我看你和那个负责接待的很熟,关系非同一般,想求你帮忙……

    刘大胖这回明白了中年男子的意图。她对他的话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故意卖着关子,说这事不管。

    咋不管?老刘说,妹子我也不是白让你帮忙。事成了我重谢你!

    刘大胖一边摇头说,这事不管,一边转过身往前走。老刘两大步跨到她前边,挡住了她的路。妹子,你说说咋不管?你要是不相信我,我现在就先给你付1万定金。刘大胖眼睛一亮,朝前呶了呶嘴,我是说在这里说这事不管。你没看见多少双眼睛在看着咱俩。

    老刘四下看了一眼,连连续点头说,妹子对不起,哥一时着急没想那么多。咱换个地方说话。

    老刘把刘大胖带到不远处一家旅馆。这家旅馆住得大半是外地进京上访的。那些上访的大多数住在地下一层或二层的地下室里,三、五个人挤在不到十平米的一间屋子里,有的一间挤十几个。而老刘住在地上二层,还是单间。刘大胖依此判断老刘是有点积蓄的人。这种人进京上访,保不住是为了挽回大损失,舍得花钱求人。刘大胖这样一想,心里偷偷乐了。这回她先开门见山,刘哥,咱不光是老乡,还是本家,我也姓刘。

    老刘惊喜地说,是吗?那不就更亲了吗?说着,剥了只香蕉递给刘大胖。

    刘大胖接过香蕉,心里更加认定老刘手里有点钱。来京上访的老百姓有几个住单间吃香蕉的?她一口咬了大半截在嘴里,说话也含糊不清了。刘哥,哥,你多大的事?

    老刘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来话常,不是一句半句能说清楚。我先把材料给你看看吧。说完,打开旅行箱,取出一摞材料给了刘大胖。刘大胖接过材料,皱了皱眉头,说刘哥你先说说吧。我看这事能不能帮你摆平。

    老刘还没开口,眼泪唰唰唰地落下来。刘大胖说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没到伤心处。哥你就先哭一场吧。

    老刘不哭了,一五一十地向刘大胖讲了他来京上访的原因。刘大胖听着听着就心跳加快了。嘿,这老刘不是二妮子她姨婆家大姑姐的老公吗?怪不得他讲得事儿听着熟悉。

    这事儿闹的。

    妹子你说我这事你能帮着摆平吗?老刘抹着眼泪,急切地问。

    刘大胖皱了皱眉头。她一页一页一遍一遍地翻着老刘给她的材料,其实一个字也没细看。这个时候她更想念魏吉子了。要是魏吉子在……她不敢想了,生怕不小心说出魏吉子的名字。小时候,她奶奶她姥姥都教过她,心里咋想的,往往容易嘟噜出来。她决定赶快离开老刘。于是边起身边说,哥你这事我得跟人家信访的商量商量,我一个做不了主。虽然是好朋友,可话说回来朋友归朋友,办事归办事。

    老刘忙说我懂,我懂。我这回来京该带的都带着呢。要不,哥先给你拿点?

    刘大胖犹豫了片刻,说算了,我这人办事特讲规矩。我先问一问,能办,你该拿多少拿多少,不能办我一个子不要你的。妹子提醒你当哥的,千千万万、万万千千别轻信人。满口包票的不是骗子就是吹牛大王,把你的哄到手,哼……她故意打住了。有些话不需要说完全,尤其是对老刘这种人。老刘果然十分感激,握着刘大胖的手连续说了几声谢谢。妹子你这话我听了踏实。哥就全指望你了。

    老刘把刘大胖送到门外,拦了辆出租车,亲手打开车门,扶着刘大胖上了车。刘大胖当时心里挺得意。车子开出两站地她又后悔了:坐出租车可是要付钱的。她伸手摸了摸口袋,里边就剩下两张票子,一张十元,一张五元。她问出租车司机到她住的地方需要多少钱,出租司机脱口而出地说,四十多元吧!刘大胖喊停车,我下去。出租司机看出了她的心思,说你现在下车也得给我十元。刘大胖懒得和出租司机理论,让他停下车,大大方方地给了他十元钱,说,不要票。

    这个老刘,看样子大方,做事挺抠门!刘大胖一边走一边忿忿地想。你今天让我赔了十元钱,我明天让你加倍偿还!

    可是,怎么才能从老刘的口袋掏出钱呢?可是……刘大胖想了一路,想得头疼也没想出个法子。直到和牛荷花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经牛荷花点拨,她才想到了个法子。

    牛荷花是这样“点拨”刘大胖的。他说姐你别愁。我听大人说,怀了孩子的女人,会把自己的欢喜悲忧传染给肚子里的孩子。那个姓刘的不是告当地政府吗?你不如把他告状的信息传给当地政府。

    刘大胖手摆得像荷叶,那不行那不行!这不是出卖朋友吗。

    牛荷花说姐你听我说完。当地政府怕有人到北京上访,平时都派人“截访”。哪个县哪个乡到北京上访的多了,县长乡长乌纱帽都戴不住。

    刘大胖问你咋知道的?

    牛荷花说,我们公司的老板曾经派我和另两个保安兄弟帮他老家送上访的人回去。他老家信访办的一个人给我们仨发红包……

    刘大胖猛地拍了一下牛荷花的肩膀,兄弟,我明白了。我听老魏说过这事。好像北京这边给各个地方上访排名次,哪个地方的人来京上访的多,好像那个地方的问题就多,排名越朝前的地方,领导就得挨熊,乌纱帽保不定被一阵风给吹掉了。可是……

    牛荷花说,姐你也别老说可是。你是怕姓刘的记恨你是不?才不会呢。地方上的知道老刘在北京上访,会派人把老刘接回去,还会安慰他,帮他解决问题。这你是帮了老刘吧。你帮他,他得谢你。你呢,把这个信息告诉了地方,地方也会感谢你,给你发红包。他一脸严肃认真,给你的红包是大红包。姐,这可是一箭双鸟啊。

    刘大胖茅塞顿开,仿佛一个走黑路的突然看见了一线光明,眼前为之一亮。她对牛荷花说,姐要真收到大红包,咱姐俩一人一半。末了,她没忘了郑重其事地提醒牛荷花,那叫一箭双雕。以后在人场上少文皱皱的,说错了让人笑话。

    牛荷花挠着头皮嘿嘿笑了,噢,雕,雕,姐我记住了。

    没想到,事情比刘大胖想像得简单。她过去因为自己的事情在县里多次上访过,知道县信访办的电话。一个电话打过去,对方果然就派人来了。来了两个人,当天夜里的火车来的。第二天一早5点多就到了北京,到了北京就给刘大胖打电话。刘大胖还没起床,一开始以为自己在做梦,梦见魏吉子给她打电话。后来醒了,接电话时说话不住打呵欠。谁呀,这不白不夜的,当心我告你扰民。她说这话时用的是鲁南口音的普通话。对方一听就笑了,是小刘同志吧?我是老家来的,信访办的。咱俩昨天下午通过电话。

    刘大胖一个骨碌翻身从床上跳下来,光脚跑到窗口看了一眼,天还没有亮色,四周朦朦胧胧。她尽力控制住激动的情绪,心平气和地问:你这是在哪打电话?

    对方说我们在北京南站呢,刚到。又问:小刘同志你说的那个人现在在哪儿?

    刘大胖:干吗?你想抓人家?

    对方笑了,你别误解。我们是想找他谈谈,听听他有什么意见要反映。无论有什么问题,最终还得到咱们地方上解决你说对不对?

    刘大胖耐心地听对方讲了十几分钟大道理。她一边听一边想着下一步怎么做。你打电话把人家信访的叫来了,不告诉人家姓刘的住哪儿岂不是开玩笑。但是,把姓刘的直接交给他们,还有我刘大胖什么事呢?等到对方讲完,她的计策也想好了。她说姓刘的来北京上访,是信访的一个亲戚告诉我的。我家亲戚说,姐你老家信访的还不少呢!前天刚走一个,今天又来一个。我说妹子你千万别把材料往上递,那样对姐的老家影响多不好……

    对方说是,是!小刘同志你做得对。

    最后,对方提出先见刘大胖。

    九

    老刘被老家来的信访人员带回去不久,地皮的事就解决了。老刘也知道了刘大胖和二妮子的这层关系,打发二妮子专程到北京给刘大胖送十万元钱,感谢刘大胖帮忙。他还以为是刘大胖真的在信访那儿替他使了劲出了力。当然,他和刘大胖都想不到二妮子从中扣了五万元,只给了刘大胖五万。

    五万元对刘大胖来说也是不小的数字,尽管她以前不缺钱,可现在缺。最让刘大胖想不到的是她的问题也得到基本处理。说基本处理是因为没有根本处理,或者说刘大胖没有完全满意。大军子独吞的,吐了一半给她,可是大军子早把厂子搬到县城去了。刘大胖把那一半的房子拿到手后,接着就租给一家养猪大王当猪圈了。她最想解决的问题是把魏吉子放出来,和魏吉子正儿八经地成家,然后在家做母亲生孩子过日子。信访的同志对她说,小刘同志啊,这个问题可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了。魏吉子是犯罪,有司法管着……

    刘大胖说你们不放老魏,我回北京还得告状。

    对方说你告状我也没权力放了他。

    事情就这样僵持了几天。那几天里刘大胖闲不住。二妮子不住地把一些信访户朝她那儿领。手头宽绰点的,给她带个红包;手头拮据点的,就给她带点土特产。总而言之,刘大胖在当地成了“能人”。

    当然,刘大胖在那些人面前不提魏吉子。否则不引起人家怀疑?你哪么大本事咋不把你男人的事办了?

    二妮子也不提。

    只是信访的同志急了,把她接到县城最好的宾馆安排住下,二十四小时派人“照顾”她。那个到北京见她的信访还一天一次来劝她回北京。小刘同志啊,我们研究了一下,你在北京有资源有关系,而且又有能力。我们想聘请你做咱县驻京联络处的联络员,你看行不?

    刘大胖问:联络员是啥官?

    对方沉吟片刻,笑笑,你也不用上班,但每月工资照发,福利照给……

    刘大胖马上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她没有当即回答,吃了两只苹果后才故作勉强地说,那,那我在北京住哪儿?

    对方说安排好了,早安排好了,就住办事处。你的工作就是和信访那边保持联系,有咱县去信访的,及时通报一声,当然,能“截”下来最好。

    刘大胖说我不住办事处,那儿人多。我还住老地方,老魏那天回来肯定到那儿找我。说完,又补充一句,还有他的孩子。

    第二天,一辆小轿车开到刘大胖住的宾馆接她。一位信访的同志陪着她坐火车去北京。刘大胖在路上给牛荷花发了条短信,让他无论如何也要租辆小轿车到北京南站接她。她在短信中说,一百元钱一趟,这钱姐付了。

    牛荷花给她回短信,姐,下了火车就有出租车。

    刘大胖回短信骂他,你小子猪脑子啊?我这有人跟着呢。

    牛荷花回话说明白了。过了一时时,又给刘大胖回短信:姐,人家要八百呢。

    刘大胖咬咬牙,只回了一个字:行!

    在北京南站下了火车,刘大胖坚持和送她的信访同志分开走。她说,我过两天就去上班。牛荷花在一旁听见了,上车就问:姐,你找到工作了?刘大胖似是而非地点点头。

    两天后,刘大胖并没有去驻京联络处上班。驻京联络处的人打电话给她,她说这边工作还没辞掉。对方说那你把卡号给我,给你打工资。

    又过了一周,刘大胖住进了新房子。新房子是县驻京联络处给钱,她自己租的,离原来她和魏吉子住的地方不远。

    可是魏吉子没出来。放了魏吉子是刘大胖提出的主要条件,县里没答应。

    刘大胖一天也没去联络处上班,但她的信用卡上每月都会按时收到工资。

    牛荷花经常过来,有时候吃饭,有时候坐一会就走。有一天他对刘大胖说他换地方了。刘大胖问不当保安了?牛荷花说还是保安,换了个更大的大厦,超级大,京城数得着的。刘大胖说你哪么大本事啊?牛荷花这才告诉刘大胖,我大舅也在北京。刘大胖说你咋没给姐说过,他在北京做啥?牛荷花说也是买卖人。北京城的大厦,是各色人物聚集的地方,这些人物或者有钱,或者有权,或者两者都有,唯独缺的就是心里的踏实和安宁。我大舅就是卖踏实的。

    刘大胖不解地看着他,啥?卖药的?他摇头。刘大胖挤巴挤巴眼睛,自言自语地说踏实,踏实,噢,姐想起来了,是帮人要账的?牛荷花怕刘大胖着急,说我大舅卖的是踏实。风水师,知道了吧?

    刘大胖说风水师还那么牛?

    牛荷花脖子一拧,哼,那可不是,天天有人请客有人送礼有人捧着。

    刘大胖说,噢。

    牛荷花皱了皱眉头说,可是京城的风水师命相师多啊,人家为什么要买我大舅的呢?这就靠我了,至少一半得靠我。我大舅圈定了客户,我就去他们出入的大厦当保安,等我把他们的情况摸清楚了,我大舅一出面,他们就相见恨晚了。刘大胖听明白了,说你那个卧底就是媒子。牛荷花不同意,坚持叫卧底。刘大胖说卧底就卧底吧。唉,这北京城做啥买卖的都有。牛荷花说,姐,你那也叫买卖。

    刘大胖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买卖了。牛荷花一走,她就忙着给二妮子打电话,问二妮子最近有没有“活”。二妮子说城南边二里店要拆迁,一拆迁咱就有“活”了,姐你别着急。

    刘大胖心里说我能不着急吗?有了信访的“活”,县里对我就重视。我好跟他们讲放魏吉子的事。

    果然,二里店拆迁刚一动,二妮子一连给了刘大胖三个“活”。刘大胖还是老规矩,给县信访打电话。咱县又有人要来京上访了。信访的人就会赶紧儿说,小刘同志,你的信息太及时了……。每次到最后又都会问一句:这个月的工资收到了吗?

    刘大胖在老家的名气越来越大。她的肚子也越来越大,大到足以让她骄傲的程度时,她就回了老家。她回老家就是要把大肚子充分利用上。镇上按照县里要求给她新盖的房子门朝外,但却留了个后门,开了后门就是大军子胶合板厂的院子。留后门的用意十分明显,就是彰显主权。在老家,谁也猜不透她在北京的关系北京的背景,当然,她自己也猜不透。大军子现任媳妇多次问过大军子,你过去不知道那个胖熊在北京有啥关系?大军子沉默不语。

    刘大胖走在路上就有人向她行注目礼,有人给他让道。刘大胖想要的并不是这些,她想要的是人们关注她的肚子,进而联想到大军子不行。

    人们关注刘大胖背景的兴致显然要远远大过她的肚子。经过刘大胖锲而不舍的坚持和二妮子的配合,终于成功地把人们的关注点转到了她的肚子上。

    大军子立马不好过了。人们一旦关注,就不乏逻辑推理的能力,并且很快推导出大军子不行这个结论。除了刘大胖,谁都不知道大军子不能生育,刘大胖跟了大军子七年,心甘情愿地背了六年不能下蛋的黑锅,到离婚时,这口不下蛋的黑锅想卸都卸不掉了。

    刘大胖从后门出来,在大军子厂区院子里晃悠的时候,大军子的现任媳妇跐溜一下就躲了。刘大胖知道,她一定是躲在窗户后边看呢,一定是一边看一边难受呢。你能躲,你男人大军子躲不了,刘大胖搬了把椅子放在院子里,每天坐在椅子上晒太阳,大军子每天迎来送往进进出出都要从她眼前过,对刘大胖的肚子无法视而不见。

    接下来刘大胖就去大军子家,去大军子大舅的信用社,去大军子二舅的法庭,直到他们都为大军子无法传承家族骨血沮丧绝望羞愤难当。

    刘大胖成功地用肚子击败了不可战胜的对手。

    前有肚子后有背景的刘大胖确信自己取得了超乎寻常的胜利时,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牛荷花打来电话,告诉她魏吉子出来了。

    十

    刘大胖要回北京,二妮子拦着不让。二妮子说,你这两天就要生产,万一生在路上火车上咋办?

    刘大胖得意地拍拍肚子。

    到了北京,到了她和魏吉子曾经住过的地方,远远地看见一个人蹲在河边低着头抽烟。刘大胖认出他是魏吉子。突然间,她奇怪自己怎么跟这个男人走到一起,并且成就了她做梦都不敢妄想的辉煌战绩。

    魏吉子一抬头看见了刘大胖。

    魏吉子!刘大胖喊。

    梅花?魏吉子很惊奇。

    你白了魏吉子,像个白书生。

    你黑了刘梅花,像朵黑牡丹。

    看看!刘大胖拍拍肚子。

    嗷吼!魏吉子趴到她肚皮上。

    你听见我喊了吗?刘大胖问。

    听见了。魏吉子说。

    你给我学学。

    魏吉子清清嗓子,喊:魏吉子,我是你女人刘梅花,我坐窝了,揣崽了,你给我种上了!

    刘大胖上去就抱住魏吉子,你真是个神枪手,你要当爹了。

    魏吉子搂着刘大胖:胖乖乖你就要当娘了。

    刘大胖说狗日的魏吉子快抓住我的裤腿!

    魏吉子说抓裤腿做什么?

    刘大胖说你快点拦车。

    魏吉子手忙脚乱地跑到路上截了辆出租车,把刘大胖抱到车上直奔妇产医院。

    当天,刘大胖生下了个儿子。

    我的儿!刘大胖看着白白胖胖的儿子哭了:我的儿啊!

    哇——哇——孩子哭了。

    魏吉子也哭了。

    几天后,魏吉子对刘大胖和他的儿子讲了真话。他说那火不是他放的。他是去了那地方,只是想看看刘大胖说的是不是事实,压根就没有胆量纵火。他蹲在那儿抽了半盒烟。不知怎么火就起来了。他回来只所以给刘大胖说火是他放的,是讨刘大胖欢心。当地警察从监控录像发现他,怀疑他丢烟头引起的火。加上他和刘大胖这层关系,加上刘大胖对大军子仇恨这层关系,他就成了故意纵火的嫌疑。他天天喊冤,递了几封申诉信,警察很重视,经过调查,结果是一个员工用电炉子烧水忘记了断电源,引起了火灾。那个员工在失火后害怕追究,当天夜里就到广东一个镇上打工去了。警察找到他时,他吓得尿了裤子……

    刘大胖恼羞成怒,那,那,那你不能让他们白白关了这么多天!咱得信访。

    没等刘大胖和魏吉子上访,县里派的人就过来和魏吉子谈赔偿了,这让刘大胖和魏吉子很感动。两人商量了几个白天几个晚上,最后决定:刘大胖把县联络处信息员辞了,二妮子那边的活也不接了,做点小生意,好好过日子。

    刘大胖和魏吉子的儿子两岁的时候,一座叫“大胖美食”的餐厅在北京北五环开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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