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塞看来,东方的文化已开始进军西方,并大有称雄之势,对于中国文化他写道:就是现在,作为世界强国的中国日趋衰败的时候,就是现在,在中国尚未被征服之前,它便已经征服了西方的一部分。二十年来,过去鲜为学者们所知晓的古老文明的中国,已经通过她古老书籍的翻译,通过她古老思想的影响,开始征服我们。
对于中国古代哲学,黑塞认为西方整个文化史上也没有一部著作能与《庄子》媲美。他认为中国古代哲学思想对西方人来说太深奥了,怎么评论它都只能是很浮浅的认识,他说:“古老中国的先贤们告诉我们的智慧要比我们一些人想象得多。”
一个西方人,一个从小受基督教文化熏染的人如此挚爱中国文化,视中国文化为自己的精神家园,并在自己作品中反映中国文化,这种容纳多元文化的宽阔胸怀令人动容。
但黑塞也明白,在东方文化中寻找拯救西方的灵丹妙药于事无补,他说:我也必须停止在印度寻找解救欧洲的途径,停止心中对欧洲的敌视。我必须在精神上和感情上把握住真正的欧洲和真正的东方……
当然,这个认识是经过痛苦、不安、战争和绝望之后才获得的。
黑塞也十分清楚,把视野向遥远的东方扩展并不意味着让自己成为中国人,他也完全没有背叛自己原来的宗教信仰。
黑塞是个有宗教信仰的人,因为他认为几乎人类积累的所有智慧与知识都积聚在宗教中,但他从未只对某一种宗教顶礼膜拜而拒绝别的宗教。在黑塞看来,世上没有哪个宗教比另外一个宗教更优越。他曾说:“我不能够没有宗教思想地生活,哪怕一天也不行,但是我毕生也从未参加任何教派。”他不参加教会,因为他认为“许多教会欠缺高度宽容精神,都把自己封为独一无二最好的,而视他人为错误”。他与多种信仰文化保持着精神上的联系,但同时也保持着思想上的距离,他的名言是:“信仰与怀疑总是相辅相成的,从不怀疑的人是不会有真正信仰的。”
黑塞不是满足于与多种文化保持距离和联系,而更多的是要致力于打通东西方文化,在两个完全不同的精神世界之间建起一座桥梁,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黑塞是东西方文化的沟通者、传播者与综合者,他毕生追寻的是一种超越宗教、超越时间、超越现实的精神,他说:我知道,在欧洲和亚洲一样,有一种隐藏于地下的、超越时间的价值,有一个精神世界,它未遭火车头的发明和俾斯麦政治的摧毁,在这超越时间的精神世界的平静中生活是美好的,也是对的,在这世界中,欧洲和亚洲、呔陀经和圣经、佛祖和歌德都同样有份。我在此进入了我的魔术学校,学习现在还在继续中,在这儿学无止境。我已不需要再做诸如憧憬印度,逃离欧洲之类的事了。
在他看来,孔子与苏格拉底是兄弟,老子的智慧和基督教精神对他的影响是等同的。
《东方之行》里的里奥这个人物是一个象征,他是人类各种文化、各种精神的综合体,他超越了国家、民族、文化和宗教。他像老子,不管是言谈还是穿着都有道家的味道,但他也像教皇,雍容华贵,虔诚,仁慈。正因为他这种超然的综合性才使他处于这个朝圣团体的中心位置,当他失踪后,团体立即陷入了分裂的状态,各吹各的调,各擂各的鼓。他像《荒原狼》里的莫扎特等人一样也是精神的缔造者,是永恒的象征。他已超然于物质世界,自然能看透生活的本质,他开导H.H.说:“当人生美丽幸福时,它是一场游戏!当然人可以从生活中制造一切其他的东西,一种责任或一场战争或一个监狱,但生活并不因此而更好。”游戏总有结束的时候,不可能永久地玩下去,人生如同游戏,总有灯熄烟灭之时,而艺术则不为时间所左右,永远保持着鲜活的生命力。
《席特哈尔塔》是一部印度小说,虽然故事情节与中国文化没有直接关系,却将道家学说搀糅其中。这部作品始作于1919年,也许由于对印度文化的研究还不够深,也许是因为没有在印度生活的体验,小说写个开头黑塞就写不下去了。他辍笔后过了一段苦行冥想的生活,当他确信在印度精神可以找到真正的精神故乡后又写了作品的第二部分,3年后,即1922年作品才面世。作品发表后深受广大读者的喜爱,作品也立即跨过了边界在世界找到了知音,它被译成几十种语言,仅在印度就有12种方言的译本。作品不仅在印度或日本这些亚洲国家成了畅销书,而且在美国,这个对印度文化极为陌生的国度,作品的印数也节节攀升,达300万册。美国作家亨利·密勒读完《席特哈尔塔》后称它是“一剂远胜《新约全书》的治病良方”。
黑塞以释迦牟尼佛的生平事迹为主线给我们讲述了一个印度贵族青年苦修磨炼成佛的故事。小说的主人公席特哈尔塔出身印度婆罗门富裕家庭,但他放弃了锦衣玉食,开始了游方僧的生涯,为的是寻找真理,寻找那个能与宇宙灵魂合而为一的阿特曼(婆罗门教中的个体灵魂)。后来他又过起了世俗的上流社会的生活,伴美女,敛钱财,迷失在权力、金钱、性欲与美女中。最后他又抛弃了富裕的生活,来到河边倾听流水悟道成佛。
席特哈尔塔虽身穿袈裟,但思想更像一个中国圣人,“他启程时是婆罗门和佛陀,却结束于道”。黑塞在给茨威格的一封信里说:“我的圣人穿的是印度服装,但是他的智慧却更接近老子,而不是乔达摩,如今老子在我们这个精神颇为贫乏的德国已经相当时髦,同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自相矛盾。然而他的思想恰恰并不矛盾,而是绝对的两极,也即是双级化,它意味着一种尺度。我经常汲饮这一源泉以丰富自己。”
席特哈尔塔是在河边通过河水悟出道的,他身上东方智慧的闪现是通过对河水的领悟展现的。故事情节有一部分发生在水边,故事里的这条河具有象征意义。当席特哈尔塔逃离了醉生梦死行尸走肉生活后来到河边,他睡着了,醒来后,仿佛重获新生。他看见河水永远不停地往下流淌着,边流边唱着欢乐的歌。但他并没明白这河水意味着什么,没觅得河水的真谛。后来他在河边认识了艄公瓦苏代瓦,在瓦苏代瓦这里主人公懂得了河水的秘密:“河水到处都是一样的,在源头、在河口、在瀑布、在渡口、在急流、在大海、在山区,到处都一样,对于它只有现在,而没有将来的阴影。”席特哈尔塔在河边悟道后再看水就有了更深一步的理解:“河水流呀流,永不停息,却又总是在这里,永远是原样,但它又每时每刻都是新!”这条河流动着,意味着变化,但它又像停留在原地,昭示着永恒,它仿佛以永远的面貌从人面前流过,但实际上是全新的面孔。它本身就是矛盾与统一的事物,不是与“道”有同样的性质吗?黑塞笔下这条河已成了圣河,水即道,所以作家称自己是通过汲饮来丰富自己的。
水在道家眼里有着阴柔的品格,“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在老子看来得道的圣人很像水,他说“上善若水”。席特哈尔塔也像水一样“往下走”,守弱处下,抛弃富贵生活,来到水边做艄公,为千百万人摆渡,施恩而不图报,有普济众生之意,他不是很有老子笔下圣人的品质吗?
在席特哈尔塔没得道之前,只能听到河水欢乐的声音,在他得道后,他听懂了河水千万种的声音:“席特哈尔塔凝神细听。他现在是专注的倾听者,完全沉浸在倾听中,一片空白,全力吸入,他感到此刻已经把倾听学到家了。他原来也常听到这一切,河水中这许许多多的声音,但今天显得格外新奇。他已经不能再区分这许多声音,分不出欢笑声与哭泣声,分不出小孩声与成人声,它们全都混杂在一起,渴望的抱怨和知情的欢笑,愤怒者的叫喊和垂死的呻吟,全都浑然一体,全都相互交织和相互连接,千百次地缠绕纠结在一起。把一切集合到一起,把一切声音、一切目标、一切欲念、一切痛苦、一切喜悦、一切善与恶都集合到一起,就是这个世界。把一切集合到一起就构成了事件之河,构成了生活的音乐。当席特哈尔塔全神贯注地倾听这河水的声音,倾听这支包含了千百种声音的歌曲时,当他不管烦恼也不管欢笑,他的心不是受制于某一种声音,而是让他的自我融入其中,什么都听,听见整体,听见统一时,那么,这支由上千万种声音组成的伟大歌曲就凝聚成了一个字,那就是‘唵’——完美无瑕。”这条河唱着生命之歌,是对生命的肯定,是对生命的礼赞。生命中的一切,乐也好,悲也好,幸福也好,痛苦也好,都是生命的表现形式,最终都汇成一个“唵”,达到完美境界。
席特哈尔塔听懂了这首生命之歌,也就明白了人生就是一条河,永远循环往返,儿童的席特哈尔塔经过壮年,又成为老年人,但以往的生活并不是过去,前面等待他的死亡也不是将来:“万物无过去,万物无将来;一切都是现在,一切都只有本质和现在。”席特哈尔塔大彻大悟了,懂得人一旦超越了时间,能感觉到生命的本质,就不会感觉到因生命的短暂而产生的痛苦,他懂得生命的表现形式多种多样,但每种生命都是可贵的,生命的每一瞬间都孕育着永恒。无疑这种认识也闪烁着道家思想。基督教和佛教都相信来世,把希望寄托在未来。而道家对现世人生是抱肯定态度的,“人命最重”,不以死后天堂或来世福报为终极关怀。在这一点上,席特哈尔塔超越了他尊崇的活佛乔达摩(释迦牟尼的姓,他的名字叫悉达多,音译席特哈尔塔)的佛家教义。
其实水不仅被老子所赞美,在其他文化中水也有很强的象征意义。印度人不就是对恒河非常尊崇吗?因为在印度人看来它能洗涤人身上的罪恶。天主教认为被圣化的水能净化人的灵魂,又能孕育生命。在基督教宗教仪式上用水滴在受洗礼人身上以示洗净过去的罪恶。如果我们不把书中的河水局限于“道”的阐释,那么就能明白为什么主人公来到河边坠入梦中,醒来后如再生。他已经把过去有罪的生活抛弃了,河水洗涤了他身上的污浊,他成了再生之人。
这部小说也可看作是黑塞的信仰小说。早在孩童时期黑塞就因家庭关系接触到了印度宗教,就呼吸到、体验到印度精神,他在印度形象中体验到了最初的宗教性冲动,认识了丰富多彩的印度信仰方式和印度信仰全貌。他在《我的信仰》一文中表明了自己对印度宗教的皈依,在与基督教作了对比后他说:与这类被约束在如此狭隘范围内的基督教义,与这类被一些大都是极其乏味的传教士们所宣讲的往往难免溢美的诗句相比较,印度的宗教和文学世界确实更为吸引人。我在这里从未感觉迫在眉睫的压力,也从未闻到过类似灰色布道坛后的平庸气息和圣经课堂上的虔敬气息,这里有我驰骋幻想的广大空间,使我得以诞生出自己的某一个使命,我毫无抗拒地接受了印度世界所赋予我的使命,并且整整一生都持续有效。
黑塞以这部小说向读者表白了自己对宗教的态度,即扎根于基督教文化,又尝试着去理解别的宗教,特别是印度与中国的信仰方式,他想探究的是超越宗教信仰之上的东西,1958年他在给读者的信中阐明了这一点:这个小说是在近40年以前写成的。它是一个出身基督教家庭,受到的是基督教教育的人的自白,他早就脱离了教会,努力理解其他宗教,特别是印度与中国的信仰形式。我想探索一下什么是所有宗教信仰与所有人类虔诚形式共同的东西,什么东西是超越所有民族差异的,什么东西是可以让每个种族,每个人所信仰,所崇拜的。
《席特哈尔塔》的主题是超越与综合。黑塞在给罗曼·罗兰的一封信中写道:“席特哈尔塔是给亚洲读者的一个象征,它表示超越国家民族和超越时间的思想把我们联系起来了。”这部作品可以说是黑塞融合东西文化的一种尝试,它反映了黑塞所思考的一种文化观,一种新的生活模式与追求,黑塞把这种新认识新追求投射到席特哈尔塔这个人物身上了,在某种意义上说席特哈尔塔是一个象征,用黑塞自己的话说他虽然“穿着印度服装,他启程时是婆罗门和佛陀,却结束于道”作品中的“佛”和“道”概念也不是原来宗教意义上的概念,它也是一种象征,象征着一个西方人(黑塞)穿着东方衣服(小说中的主人公)去追寻真理,寻找一个理想的精神境界,那就是小“我”融于大“我”,在这个精神境界里,东西方文化是相通的,这个精神境界不仅超越文化,也超越时空。
黑塞对自然与精神的统一、东西方精神的统一、各民族文化之间的综合的追求也反映在他晚期重要作品《玻璃球游戏》中。玻璃球游戏本身就是一个不仅集人类各种知识于一体的综合艺术,而且也是一个综合了各种文化的统一体,各种文化,如希腊文化、中国文化、阿拉伯文化、欧洲文化都凝聚在这个游戏中。小说的主人公克乃西特也是精通东西方文化的学者,柏拉图、莱布尼茨、康德、中国的《易经》他都了如指掌。自然黑塞在这里给我们描绘的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理想王国,这个东西方文化和人类智慧的精华融合在一起的理想王国的最高境界仍是摆脱小“我”,把“我”融入集体中,所以主人公最后离开了这个理想王国,走向社会,走向现实生活,为实际生活服务,为集体服务。
黑塞的《玻璃球游戏》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这部作品对黑塞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起了很大的作用。这是一部鸿篇巨制,全书近40万字。黑塞对这部作品的构思始于1931年,1943年面世,历时12年。有意思的是这部作品差不多几乎与法西斯的诞生与灭亡同步,这不完全是偶然。希特勒的倒行逆施与在精神上对人民的毒化使黑塞如坠深渊,那里稀薄的空气使他难以呼吸。好在他是作家,他没有改变世界的力量,却不乏拯救自己的办法,那就是拿起笔,为自己也为生活在德国黑暗世界里的人打造一个精神世界,让自己与他人在这里呼吸一下与现实不同的空气,这样的精神世界是可以与野蛮的权力抗争的,这既是对自己的拯救也是给希特勒统治下受着煎熬的人以精神上的支持。他后来回忆创作背景时写道:“希特勒和他部长们的讲话,他们的报纸和宣传手册像毒气一样升腾,是卑鄙、欺骗、无节制的钻营的浪潮,这样的空气无法呼吸。不需要几年后为人所知的大规模暴行,仅仅这个空气毒化、这种对语言的亵渎、对真理废黜就足够把我像战争年代一样置于深渊的边缘了。空气又被毒化了,生活又被质疑了。这一时刻我呼唤我内心一切拯救力量,我所信仰的一切都要审视一下,加以巩固。在对一个德语诗人的身体与思想生存构成威胁与危险时,我拿起了所有艺术家的救命工具,从事创作。”黑塞写这部小说有两个目的,对此他写道:“一是打造一个思想空间,在这里,尽管世界被毒化,我仍可以呼吸、可以生存,这是我的避风港和堡垒。第二,表达对野蛮势力进行思想上的抵抗,尽可能给我在德国的朋友们的反抗与忍耐以支持。”
为了创建这个呼吸、生活、避难的空间,只呼唤过去是不行的,“我非得……指出思想与灵魂的王国是存在的,是不可战胜的,这样我的作品成了乌托邦,画面被投射到未来,令人恶心的现实被驱逐到熬过的历史。我自己感到吃惊,卡斯塔里恩很自然地诞生了,它不需要杜撰,不需要构思,在我根本不知道的情况下,它早已在我心里预先形成了,这样我就找到了寻觅的呼吸空间。”
作品写好后黑塞把它寄到柏林,准备在菲舍尔社出版。这样一部在思想上与希特勒现实抗衡的作品在德国无法获得印刷允许是自然的事。他的好友、出版商彼得·苏尔卡普为作品的出版积极活动,但他的努力最终失败,小说不得在德国刊印,不得已,黑塞把书稿交给了苏黎世弗雷茨和瓦斯姆斯社出版。当时这部作品还是有少部分偷偷越过了德国边界,在德国读者中传阅。大部分德国读者能与小说相遇那是战争结束后的事了。
作品由三个部分组成。第一部分为引言,介绍玻璃球游戏的起源、发展、功能及作为一种精神活动对人类精神文明的影响。第二部分是小说主人公克乃希特的传记。小说第三部分则是克乃希特的遗作,这是他在学生时代写的三个虚构的自传,在每部传记里,克乃希特都把自己放到另外一个时代和文化背景中,传主经历了母权制社会,古巴勒斯坦国和古印度。第三部分是对正文的补充。
在介绍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与人物之前,有必要先了解一下黑塞在小说中杜撰的玻璃球游戏。
黑塞曾在一篇文章中说他有好几年都在玩一种思想游戏,他把这种游戏命名为“玻璃球游戏”,它的框架是音乐。为了写这部书,黑塞深入研究了古老的音乐,还把他那个是音乐行家与音乐收藏家的侄子请来住在他家好几个星期,租了一架钢琴放在屋里,专让他侄子弹用。在快乐的岁月里钢琴给予黑塞幸福,在痛苦与困惑的岁月给他以安慰。那么这种游戏是由什么构成的呢?小说告诉我们,玻璃球游戏有它自己高度发展的秘密语言,有自己特殊的游戏规则,有自己独特的语法。它是一种综合数学、语言、哲学、宗教、音乐等一切人类知识的艺术,人类文化艺术的精髓凝聚在这个游戏中。小说在第一部分里是这样描述玻璃球游戏的:“游戏规则(游戏的符号语言和文法)是一种高度发展的秘密语言,由许多种科学和艺术——尤其是数学和音乐(确切地说是音乐科学)——综合而成,因而不仅能够表达一切,还能够在近乎所有学科之间建立起从内容到结果互相联系的关系。”玻璃球游戏虽综合了各种知识,但音乐是它的基础。西方的巴赫、亨德尔、莫扎特,中国的音乐都囊括在玻璃球游戏乐谱中。《吕氏春秋》被视为圭臬。此外,一般意义上的静观默想的游戏任何人都能玩,而玻璃球游戏不行,它需要长年累月的练习。像在所有领域里一样,佼佼者必然是少数,多数人都是平庸者。在玻璃球游戏领域里,谁能掌握它的演奏技巧,达到游戏的完美境界,谁就能成为游戏大师。克乃希特玩成了大师。
故事发生的时间:故事发生时,我们今天生活的时代已过去了几个世纪,即2200年的未来世界。这个未来世界与今天的现实完全不同,它没有战争,道德大厦也没有坍塌,物欲也没有如此泛滥,总之,这不是一个精神受到污染、思想浅薄浮华的“副刊文字时代”。
地点:未来世界一个叫卡斯塔里恩的省。全国各地学校选拔出来的精英都来到这里,经过特殊培训后成为各宗教团体、教育机构与研究机构的新生力量。这个“卡斯塔里恩”省有自己的现实世界,只是这个现实与任何时代都不相连,它是一个精神王国,代表着一种理念,一种精神生活的可能性。在这里生活的都是学者。
人物:这是个没有女人出现的国度,世人之所以来到此,是因为他们看到了文化的衰落,可又无能为力,他们处于完全绝望的境地。这些饱学之士的目标是忠诚捍卫思想阵地,为价值的传承服务,建设一个新的教育世界。他们很像世俗的宗教修会,接受严格的精神教育,他们要放弃对功利的追求,致力于音乐、数学与语言学的研究,致力于对所有学科和文化的综合,而达到这一目标,掌握玻璃球游戏技巧是必经之路。
《玻璃球游戏》小说主人公克乃希特从小聪明伶俐,刻苦好学,他被送到了“卡斯塔里恩”里的精英学校。克乃希特在这里接受了严格的教育与训练,他汲取了东西方文化精髓,不仅熟谙西方先哲们的思想,也能灵活运用《易经》。他刻苦学习集世界文化之大成的玻璃球游戏艺术,最终成为游戏大师,并担负了精神王国的领导重任。他不断探索,不断超越自我,可内心的矛盾越来越大,以致开始怀疑这个精神王国存在的合理性,决心返回现实世界中去,从事有社会意义的教育工作。最后在与一学生游泳时溺水身亡。
在这部作品中,中国文化对黑塞的影响表现得尤为明显,这部小说连大部分中国人都难懂的《易经》都有涉及,玻璃球游戏其实就是《易经》思想的文学阐释。阴阳两极的对立相互交感,共同作用的思想是《易经》的精髓,而小说中的音乐大师给主人公讲解的玻璃球游戏的特点是:“我们的目标是正确认识矛盾对立,首先当然是看作矛盾,然而接着要视为一个统一体的相对极。”主人公为了更好地学习玻璃球游戏,特意去找一位精通中国文化的长老,向他取经,学习《易经》,希望自己学得易经后能够有朝一日把易经体系溶于玻璃球游戏之中。他去拜访这位隐士时,发现他居住在一个中国式园林里,居有竹,饮有茶,吟有经,在他表达出要学习易经愿望后,长老先算了一卦,得“蒙”卦:蒙。亨。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初筮告,再三渎,渎则不告。利贞。克乃希特知道卦对他有利,童蒙已到,他可以留下。他在这里研读庄子,学习中国古典音乐,洒扫庭院,洗涤毛笔,研磨墨汁,还要学习中国历法。在他掌握了易经后,也开始求卦。当主管部门让他去省外一个修道院进行交流学习时,他占得是“旅”卦,因此满心欢喜地上路了。在那里,他每天都为主人讲解《易经》。正是因为他学习了中国的《易经》,才在自己成为游戏大师道路上大大向前迈了一步,他称这段学习中国易经时期为“开始觉醒时期”,他认识到:“语言也好,玻璃球游戏的精神也好,世上万事万物莫不自有丰富的意义……它们全都是直接抵达宇宙内部奥秘的道路,在呼与吸、天与地、阴与阳的持续不断交替变化中,完成着它们自己的永恒神性。”他把中国文化融进了玻璃球游戏,才得其精髓,最终成了游戏大师。
这部作品是黑塞对中国文化接受的一次总结,也是对自己一生探索的总结。黑塞受中国文化的影响,一生追寻对立两极的统一与和谐之路。他的作品无一不是对立两极,如个人与团体,艺术与生活,精神与物质,约束与自由,服务与统治,灵与肉,东方与西方文化,内心世界与外部世界统一与和谐的探索与追求。这部小说也不例外。黑塞认为在中国音乐中找到了这种完美的和谐,为此,他在《玻璃球游戏》中大段援引《吕氏春秋》的段落:音乐之所由来者远矣,生于度量,本于太一。太一出两仪,两仪出阴阳。
天下太平,万物安宁,皆化其上,乐乃可成。成乐有具,必节嗜欲。嗜欲不辞,乐乃可务。务乐有术,必由平出。平出于公,公出于道。帮惟得道之人,其可与言乐乎?
凡乐,天地之和,阴阳之调也。
亡国戮民,非无乐也,其乐不乐。
帮乐愈侈,而民愈郁,国愈乱,主愈卑,则变失乐之情矣。
凡古圣王这所为贵乐者,为其乐也。夏桀、殷纣作为侈乐,大鼓钟磬管箫之音,以钜为美,以众为观,俶诡殊瑰,耳所未尝闻,目所未尝见,务以相过,不用度量。
楚之衰之,作为巫音。侈则侈矣,自有道者观之,则失乐之情。失乐之情,其乐不乐。乐不乐者,其民必怨,其生必伤。其生之与乐也,若冰之于炎日,反以自兵。此后乎不知乐之情,而以侈为务故也。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平也;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也;亡国之音悲以哀,其政险也。
从这段引语中不难看出,音乐的根本是天地合一,阴阳两极的和谐,这就是道。只能和懂道的人言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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