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完麦子,又该点玉米了。二桩帮着种上玉米,就要走了。城里还有一摊子事,也不好老在家里耽搁。小灯到集上割了肉,称了茴香,包饺子。吃饭的时候,天又下起雨来。二桩喝了两盅酒,话就稠了些。小灯笑吟吟地听着。二桩爱酒,这她知道,虽然酒量不大。这些天,干活累,小灯倒也想买瓶酒,犒劳他一下,可是终归罢了。酒这东西,说好便好,说坏——谁知道呢。不想,今天,他却自己喝上了。这可不关她的事。雨点子打在窗玻璃上,啪啪响。二桩说,小灯,这饺子,茴香馅的,我顶爱吃。小灯说,那就多吃些。二桩慢慢抿了一口酒,说,你包的,我——爱吃。小灯心头跳了一下,看来,二桩是喝多了。电视里,一个艳妆的女人正在唱歌,软软的调子,把人唱得心慌意乱。外面,一窗的风雨。屋子里,灯光明亮。在这明亮的灯光下,一切都是那么触目。小灯站起身,准备去厨房里烧水,沏茶。二桩是喝多了。该沏些浓茶,醒醒酒。走到门口,就被二桩叫住了。小灯——小灯背对着他,身子僵了一僵,也只有那么一刹那,她撩开帘子,出去了。
雨点子落下来,抽在她的脸上,像鞭子,火辣辣地疼。小灯在雨地里站着,站了很久。夜空乌沉沉的,像墨。空气里有一股植物汁液的气息,湿漉漉的,新鲜得有些刺鼻。雨水顺着瓦檐泼辣辣流下来,溅起一阵阵水花,溅到她的身上,霎时就透了。她静静地打了个寒噤。
墙上的钟表当当响了,小灯吓了一跳,知道方才是恍惚了。看了看怀里的瓠子,瓠子睡得正熟,小嘴吧嗒吧嗒咂着,像在吃东西。这一点,也像五桩。窗外,雨还在下着。五桩去了城里。今天,是二桩的喜日子。小灯的娘上个月过世,如今还算热孝在身,乡间的风俗,不宜见喜。小灯就没有去。
怎么说呢,如今,小灯年纪长了,都平静了。乡村的日子,像流水一样,哗哗流过去。她在这流水中慢慢沉下去,沉下去,一直沉到最深处。她跟五桩生了儿子。这辈子,还能怎样呢。再不像年轻时候,枝枝杈杈的小心思,疯长起来,猛省的某一个瞬间,把自己都惊出一身冷汗。可是,有时候,小灯也不免想起什么,只是那么一闪,就过去了。就像方才。方才,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那些旧事。后来呢——后来,她都忘记了。这是真的。
墙上,挂着他们的全家福,一家三口,站在自家院子里,迎着太阳,眯起眼睛,笑着。眼睛深处,有幸福,也有茫然。现在,她在等五桩——自己的男人,回家。这样的春夜,这样的雨,她却什么都不想了——偶尔,也会想起有一年,春天,新绿的麦田,垄沟上,那棵灯笼草,细细的叶子,开一种粉色的小花。很热烈,也很寂寞——然而,终归是凋败了。
(发表于《山花》2009年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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