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

    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表哥的手很巧。表哥用秫秸编成的蝈蝈，和真的一模一样，我觉得表哥编的蝈蝈，应该会唱歌。我结婚的时候，大红的双喜、龙凤呈祥的窗花，还有老鼠娶亲的剪纸，都是表哥剪的。

    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表哥的命很苦。冬天的早上，表哥常常用他皴裂的手，捡拾地上的落叶，用来烧火和喂羊。到了我结婚的时候，表哥还没有对象，直到三十二岁那一年，表哥才娶了一个大他三岁的寡妇，而且带着一个女孩。

    娶了媳妇的表哥，浑身充满了力气，他用自己灵巧的手，编织了箩筐、簸箕等手工艺品去换钱。表哥用自己的双手，编织着幸福和未来。

    终于有一天，表哥时来运转，被一个城里人请去做花工，从此，表哥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而且，就在前年，表哥还把老婆孩子接到城里，让媳妇儿在城里做饭，孩子在城里读书。

    今天，表哥突然给我打电话，想和我见一面。表哥在电话里说，他不想在城里做花工了，要回乡下去。

    我很纳闷。找了一家餐馆，和表哥面对面坐下。

    出乎我的意料，表哥从容而平静，一点也不激动。表哥没有说他自己的事情，而是讲了丁局长的事情。

    丁局长，就是请表哥做花工的那个城里人。前些年，丁局长在单位办公室搞接待。那时的丁局长什么都不是，大家都叫他小丁。小丁的文化水平低，工作能力差，连打字都不会，只能干些跑腿打杂的活儿。有人说，小丁，帮我买包香烟。小丁就乐颠颠地去了。有人说，小丁，给我倒杯水。小丁也乐颠颠地去了。不少人说，小丁除了会跑腿，其他的啥都不会。也有人说，小丁啥都会呢。这话是真的，小丁抽烟喝酒打麻将，样样都会。

    会抽烟的小丁，口袋里总是装着一枚别致的打火机。

    后来，小丁的打火机，不知怎么就进了领导的口袋。会喝酒的小丁，不仅喝酒的水平高，猜拳行令的水平也很高。单位来了客人，小丁是酒桌上的常胜将军。单位领导输了酒，差不多都装进小丁的肚子里。会打麻将的小丁，星期天总是陪领导打麻将。小丁的牌技好，可手气不好，衣兜里的钱，常常钻进了领导的衣兜里。

    小丁在烟雾缭绕之中觥筹交错之中八条九筒之中成了单位的丁主任。这样，我的表哥时来运转了。

    其实，丁主任最不喜欢花花草草的，然而，丁主任天方夜谭般在郊区租了一片田地，而且，还曲里拐弯地请来了表哥做花工。

    从此，表哥有了用武之地。表哥用自己灵巧的双手，编织着美好的未来。当然，也为丁主任编织着美好的未来。

    在培育花木的时候，丁主任语重心长地对表哥说，好钢用在刀刃上，但好钢也不是一天两天打磨的，要用心，要有耐心，要有恒心。丁主任的眼光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找表哥算他找对了人。表哥做事，不但用心，还有耐心和恒心。一株名为《松鹤》的花木盆景，用常青的松，剪成鹤的形，表哥整整做了两年。松，青翠张扬；鹤，栩栩如生。还有一帧更为雅致，名日《盘根错节》：古朴的根，或道劲蜿蜒，或纵横驰骋，或横刀立马；雅致的叶，或春意盎然，或鲜明向上，或生机无限。这幅作品，表哥费时三年有余。

    丁主任经常到表哥这里来，还经常表扬表哥。丁主任找人运走花木的时候，脸上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兴奋。丁主任附在表哥耳根说：遇见大买主了！然后，丁主任就塞给表哥一个红包，红包也把表哥的脸涨得通红。现在，丁主任当上了丁局长。

    当了丁局长的丁局长，不再需要花木了。

    讲完了丁主任的事情，表哥狠狠地喝了一杯酒，然后表哥红着眼说，我准备回乡下去。

    我说，天底下没有憋死的牛，你另找门路哇。再说，现在的城里人都喜欢花草。你有了养花的手艺，可以办一个园艺场，说不定，你凭着自己的双手，能发大财呢。

    表哥叹了一口气，坚决地摇了摇头。

    我疑惑地问表哥，这是为什么呢？

    表哥先伸出右手，又伸出了左手，一脸茫然地说，我的手，已经腐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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