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秋天,公园里菊黄枫红,空气里弥漫着淡雅的清香。太阳还没有升起,但金亮的光泽已均匀地涂抹在极远的天边。空气清凉纯净,吸一口,格外的提神。
今天是星期天,团市委在这个小巧玲珑的雨湖公园里,举办一次盛大的青年咨询游园活动,各个项目都邀请本市的名流学者坐镇。
还不到开园的时候,公园里静悄悄的。邀请前来的科学家、学者、作家,早已被热情的团干部引到各自的位子上坐下。一位双鬓斑白的老人端坐在一丛紫竹旁的桌子前,他面前的三角木架上写着一行仿宋的毛笔字:著名老作家孔钦。孔钦吸着烟,眼睛里闪着睿智的光彩,一张脸慈祥和蔼。他已年过花甲,这些年已写出几部反映工厂大变革的长篇小说。为了抓紧时间,他闭门谢客,日夜耕耘。但当他接到团市委的邀请书时,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觉得回答文学青年的问题,让其正确地走上文学之路,老一代文学者有着义不容辞的责任。早几天,他在报纸上读到一个老朋友的文章,呼吁年轻人不要拥挤在文学狭窄的小道上时,就有了一些想法。他觉得青年爱好文学并非坏事,好的文学可以熏陶人的灵魂和气质,文学是青年的良师益友。当然,都想成为作家是困难的,爱好文学和当作家是两回事,不要一概反对。
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上,一只大喇叭传出清脆的女高音:“星期日咨询游园会现在开始!”话音刚落,从公园入口处,黑压压挤过一片人来,欢声笑语沿路流淌。
孔钦看了看手表,忙掐熄烟火,端端正正地坐好。看着这些鲜蹦活跳的年轻人,他猛然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平素他是喜欢寂寞的,今天忽然感到喧闹也很有意思。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孔老师在这里!”一霎时,小伙子、姑娘像拉大网似的围了上夹,每一张脸上都洋溢着钦佩的神情。
孔钦激动地招呼着大伙儿,他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他亲切地望着站在四周的年轻人,等待着他们提出的问题。
站在前面的是一个挺腼腆的小伙子,穿着一身蓝色的工作服,左胸上几个小字十分清晰:东风钢厂。他背着一个帆布挎包,里面鼓鼓囊囊的,好像是塞满了书。
孔钦温和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何伟,是个炼钢工。”
“还是个业余作者吧?”
“嗯。”说话时,脸上绯红,像个姑娘。
停了一会儿,何伟说:“孔老师,我天天在炼钢厂,熟悉炼钢工,很想用文学来表现他们。可现在的刊物只喜欢刊登那些‘美女作家’、‘另类作家’的作品,您说,表现工人生活的作品是不是落伍了?”
这个问题提得有意思,以他多年的经验,他觉得那些作品生活底子肤浅,杯水波澜,格调不高,在写作技巧上也是故弄玄虚,哗众取宠。孔钦对何伟点点头,开始娓娓动听地讲起来。刚讲了个开头,后面一阵骚动,一群年轻人拼命挤了进来,把何伟挤到了一边。维持秩序的团干部喊道:“一个一个来,别挤,别挤!”但兴奋的人群依旧涌动着,谁也不听招呼。
一个穿着时髦的高个子姑娘,笑吟吟地从小巧别致的女式手提包里掏出一本烫金封面的小纪念册,翻开来,彬彬有礼地递到孔钦手里,说:“孔老师,请您签个名!”
孔钦望着被挤到一边的何伟,为他感到委屈,正想对他说点什么,但漂亮的纪念册已经塞到手里,只好无奈地坐下来,拧开钢笔套,疾速地写下“孔钦”两个字。姑娘接过来,连声说:“谢谢,谢谢。”
孔钦抬起头,期待地望着姑娘,希望她提出一个问题来。然而,姑娘却优雅地挥了挥手,甜甜地说:“拜——拜!”一转身,挤出人群,很快地消失了。
他想再找一找何伟,可是,小伙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那个位置上亮着一张陌生的脸孔。他想:何伟一定对这个场面不屑一顾,于是便匆匆而去。
“孔老师,请给我签个字!”一个小伙子又递过一本长篇小说《铁雾苍茫》。这是孔钦新出版的一部书。
孔钦又提起笔,迅速地签了名。
“孔老师,请签名留念。”
“孔老师,请签名!”……
日记本、纪念册、信封、外语课本、长篇小说、小纸片……络绎不绝地递到孔钦面前,这个刚走,那个又来,天知道有多少人需要签名。他连头也不需要抬了,反正是签名,签不完的名!“孔钦”两个字不断地重复着。这辈子恐怕也没有今天签名签得多了。他渐渐地感到眼有些花,手臂有些酸痛,而脑子里变得一片空白。昨夜,他已经想好的有关文学创作问题的答复,此刻有如风吹云散,一点儿痕迹也没有了。他希望不要有人来提什么问题,就让他签下去,一直签到游园会结束!
除了“孔钦”两个字外,他还依稀记得“东风钢厂”、“何伟”两个词组。对,下午给何伟工厂宣传部挂个电话,请他们转达他的意思,约小伙子到家里来谈一谈,就凭何伟不叫他签名这一点,他就打心眼里感谢他!
太阳渐渐地升到头顶上了,竹枝上有几只蝉在喊:“知了!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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