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祥树

    我搬家了，准备出租那套两室两厅的旧房。挂牌不久，电话就来了。对方是个小伙子，显得急切又惶恐：“叔叔，我叫小李，我想租你的房行吗？”

    我说：“当然可以。”

    小李吞吞吐吐：“我想租一个星期行不？”

    我说：“你别开玩笑，有谁这么租的？”

    小李赶快说：“那我就租半个月，行不？”

    我不高兴地说：“现在租房一租最少半年，哪有你这样的！”我挂了电话。

    下午，电话又响了，又是小李。我懒得接，一下掐断了。过了一会儿，电话又执拗地响起来，我只好接了。小李急着说：“叔叔，我租一个月，只租一间房，少点钱，行不？”

    我不耐烦了，大声说：“你租一间房，那另外一间给谁？你该不是没事找事，故意骚扰吧？”

    小李见我生气了，就急急恳求：“叔叔，我错了，我就租你全套房，让我租一个月吧？为了租房，我受了冷眼，挨了责骂，好话说尽，也没租到。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求求你了。”小李说不下去了，抽泣起来。

    我的心软了：“你是干啥的？”

    小李说：“我是打工的，就在你们附近建筑工地提泥桶。”

    我想起来了，旁边确实有一个建筑工地，已经驻扎了一年多。我们这里住的房子，都是那些工人建的。

    我说：“小李，你别难过了，我答应租你一个月，你来领钥匙吧。”

    小李很快来了，工作服糊满泥浆，头发乱得像鸡窝，皮肤晒得像黑锅底，一脸憨厚的笑。看上去，跟我读高中的儿子一样大。

    我带小李看了旧房里的摆设，交代了一些问题，就把钥匙给了他。

    小李马上伸进衣袋，小心地掏出一大把钱：只有四张百元纸币，其他都是零钱。他红着脸，嗫嚅着：“没整的，麻烦你数数，一个月的房租，800元。”

    正是盛夏，酷热难耐。一次晚饭后，我出去散步，发现我那出租的旧房黑灯瞎火，没人住宿。次日白天，我又仔细观察，还是门窗紧闭。

    房子刚租十天，小李突然叫我去，先让我查看房里的摆设，接着拿起床上的衣物，然后把钥匙递给我，说退房。

    我板着脸说：“你现在退房？咱俩可是有言在先的！”

    小李赶快解释：“虽然我只住了十几天，但我还算一个月。我爸这边的事已了结，我也急着要回去读书。叔叔，谢谢你，让我替我爸实现了一个心愿！”

    我听得云里雾里。我说：“你这房好像一直没人住呢？”

    小李说：“有人住啊。”

    我说：“谁住？”

    小李犹豫一下说：“我爸呢。你看，这是我爸的东西。”

    我这才注意到小李的手上，是两身洗得泛白的衣服，还打了补丁。还有一张放大的相片——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胡子拉碴，慈眉善目，带着微笑。

    我指着相片说：“你说是他租房，怎么一直没看见他呢？”

    小李身子一颤，眼睛顿时红了。他嘴唇翕动着，没发出声来。沉默了一会儿，他好像下了很大决心，哽咽着说：“我爸在这个城市的建筑工地打了6年工，除了供我们兄弟俩读书和补贴家用外，最主要是想盖一栋新房。我老家的泥巴房裂了缝，豁了口，风一吹东摇西摆，尘灰簌簌往下掉。为早日攒够房钱，今年一放暑假，我爸也把我带来提泥桶。那天发工资，我爸一高兴，破例喝了两瓶啤酒，脸红了，话也多了。我爸指着身边张灯结彩的高楼说，孩子呀，这些房子都是我造的，家家装修得像宫廷，人人活得像皇帝。你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在城里找份好工作，也买套这样的房子住。你爸这辈子没出息，造了这么多房，但还从来没有在这样的房里住过。即使住上两天，我死也合眼了。不想第二天，我爸在脚手架上砌墙，一脚踩空……”

    小李说不下去了，泪水滴到相片上：“叔叔，对不起，我骗了你，我让我爸住你的房，让你的房变得不吉利。我再补偿你一点钱，行不？”

    小李急急伸进口袋，掏出一把零钱。

    我按住小李的手，红着眼睛说：“孩子，你别再让你叔叔无地自容了。你爸为了建设我们这个城市，连命都奉献了，我怎么能要你的房租和补偿呢？”说完，我拿出小李预付的800元房租，塞进小李的衣袋里。

    小李的脸涨红了，几次掏钱想把房租还给我，都被我一把按住。

    过了一会儿，我抚摸着小李的肩膀说：“孩子，让你爸爸在这里住满一个月吧！”

    小李抖颤地拉住我，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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