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决定到小说的实地去看一看,作一番考查,寻找灵感。在征得科林先生的同意后,安徒生在1830年的夏天,搭乘一艘轮船,离开哥本哈根码头,开始了生平第一次大范围的旅行。
此前,他去过的地方只限于家乡那一小部分——富恩岛和西兰岛上的几个地方,还有默恩岛的几处峭壁。安徒生准备先去日德兰岛看看,然后穿越北海岸,遍访他的家乡富恩岛。日德兰半岛的风景十分怡人。美丽庄严的大海、宽阔的沙岸、干净的小镇和古老的城堡,这一切让安徒生心旷神怡。而且半岛上各小城镇的人们,很多都读过他的《徒步旅行》,因此,所到之处,他都受到热情接待。后来,经过这个半岛来到富恩岛,访问了一些农家,被几家大庄园待若上宾。安徒生充分享受了纯朴乡村生活的乐趣。到了欧登塞近郊,印刷商埃弗森的遗孀把安徒生当作贵宾接待,挽留他在马里霍耶别墅度过了几个星期的难忘的日子。别墅位于一条运河附近,幽静舒适。在这里,安徒生突然感到一个具有神奇力量的新世界展现在他的眼前。在下面这四行诗里,他是这样描写这个广袤的世界:
我瞥见一双棕色的眼睛,
那里就是我的家和我的世界。
天才孩童般和平地栖居;
它们在我的记忆中永不消失。
安徒生后来在自传中这样写道:
“这儿是我少年时期所向往的一座理想的乡间住宅。小花园里提供了丰富的碑文和诗句,那些诗文写出了人们在每个地方的观感。在有轮船驶过的运河附近,修建了一个炮台,上面架设着一尊木制大炮,还有一间瞭望台和一间设有一个木头兵的岗亭。这些显示出孩童般想象的率真与魅力。我就住在这样一位有才华、性情开朗的老夫人家里,身边围着一群聪明可爱的孙子、孙女。”
安徒生敞开他的感官,看,听,交谈,乐此不疲,他恨不得把一切装进眼睛,珍藏在心里。
在旅途中,他路过一位大学同学克里斯蒂安·沃依持的家乡,特地去看望了他。
在沃依特家的客厅里,首先跑出来迎接他的,是一位身穿白色衣裙的姑娘。这位少女就是克里斯蒂安·沃依特的妹妹——丽波儿·沃依特。
丽波儿芳龄正盛,有着一头漂亮的黑发和健康红润的脸庞,一双黑黑的大眼睛闪烁着热情天真的目光,像两汪波光闪烁的潭水。她风姿绰约,摆弄着别在胸前的一朵红玫瑰花。一看到安徒生,红云骤然从她脸上泛起,慌乱中那朵玫瑰花掉在了地上。安徒生急忙把它捡起来,递给惊慌失措的美少女。这少女望着他感激地嫣然一笑,眼睛那么清澈。刹那间,像一股电流,安徒生浑身一震,感到内心深处被深深触动了。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
他们寒暄着,彼此觉得有说不出的亲近,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在他们之间流转。风是那么温柔,简单的一切瞬时变得那么富有意味。
“嗨,我们认识啊!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对,在一个古城堡的画廊里,我看见过您的画像。”安徒生首先打破了尴尬。
“我的画像?在古城堡的画廊里?”这少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像一只惊鸿,更加惹人怜爱了。
安徒生清楚地记得,当时一道阳光射到那古城堡的墙壁上,只见墙上的橡木框里一个少女在向他微笑,脸上红晕乍起,眼睛流波暗转,身上的白衣裙和手上的红玫瑰交相辉映。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美丽的一位少女,栩栩如生,简直呼之欲出,他一时惊呆了。这情景让他铭记终生。
“没错,是的,我见过你!”安徒生用诗一样的语言描述了当时的情景。
“这个姑娘就像你一样。富于表情的黑眼睛,健康的肤色和头发,红润的脸庞,一切的一切,都和你一样,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安徒生看着眼前的丽波儿,充满深情地说。
一位来自首都的诗人竟然光临他们小镇上简朴的家,这已经让丽波儿感到莫大的荣幸,现在又听到了他发自内心的悦耳动听的恭维话,更感到非常愉快。她赶忙说:“不久前我重读了您的《徒步旅行》,书中描写的那位少女才美丽呢!”
“可我眼前的少女比她还美丽。”安徒生脱口而出。可不要因此以为安徒生是一位花花公子,他可从来没有这样恭维过一个少女。不过今天他说的全是真心话。他就是这样心直口快,喜怒溢于言表。
她笑起来,脸上现出一对美妙的酒窝,水灵灵的。
在这个小镇上的三天,安徒生仿佛沉浸在瑰丽的梦境里。丽波儿甜美的笑容,清脆的声音,面颊上的酒窝,曼妙的身姿,都使安徒生心醉神迷。丽波儿总是认真地倾听他朗诵诗歌,也很喜欢听他讲自己的见闻。她特别喜欢安徒生给她朗诵他写的诗,尤其是到她家做客后新写的诗,这些诗里都明显有她的倩影。
他们在客厅的烛光里共坐,一起谈论安徒生的诗作;他们在乡间散步,聊着各自的童年经历。这让安徒生的爱情之火燃烧得更旺了。他从来没有对一个异性有如此强烈的爱意,在这几天里,他变得容光焕发。
安徒生对丽波儿一见钟情。虽然时间不长,但安徒生已爱上了这个聪明活泼的姑娘,他觉得待在她身边,就是世上最大的幸福。安徒生认为丽波儿也是倾心于他的,他能感觉到她炽热的爱意。
安徒生已经把丽波儿当成是难舍难分的恋人了。虽然他考虑到,丽波儿的父母可能会因为他是一个贫穷的诗人,没有积蓄,前途未明,不会答应丽波儿和他相恋。为此,他甚至下了决心:放弃自己最心爱的事情——写诗,如果必要的话,去当律师或教员,以便有一份固定的收入,和心爱的人儿共筑爱巢。他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他是认真的。
沃依特看出安徒生和他妹妹在一起时特别愉快,谈得特别投机,起先他对此毫不在意,以为他们不过是比较知心而已。但是,到了秋天,他才知道安徒生爱他妹妹爱得不可救药,简直发狂了。他不得不出面阻止安徒生。
“可怜的安徒生啊,我妹妹已经订婚了,而且很快就要结婚了。这是覆水难收的事情!”沃依特说。
此时,安徒生已经回到哥本哈根。这个消息并没有让安徒生打消念头,反而促使他写信向丽波儿·沃依待求婚。他大胆地表示希望能得到她的爱:“不要拒绝我,不要让我成为一个不幸的人!我愿意为你付出全部。你和你的父母要求我做的,即使有千难万险,我一定都会做到!”
接到安徒生向她求婚的信,丽波儿既惊喜又难过,没想到安徒生那么纯情,爱她爱得那么深。当然,她也喜欢安徒生。但是,喜欢的人却不能相爱,这就是现实。她可怜自己,也可怜他。唉,有什么办法呢?她只有流着眼泪给安徒生写了一封信:
“我很对不起你,很抱歉!我可以做你的好朋友、好妹妹,尽我所能为你服务。”
接到这封被泪水浸湿的信,安徒生满怀炽热的情感一下子被兜头的一盆冰水浇灭了,前所未有的伤心绝望笼罩了他。这是他的初恋,他带着年轻人的热情和冲动,敞开了火一样的心扉,可是结局却让他陷入深深的失落。
美丽的信,凄凉的感情。安徒生一再读着这封拒绝他的信,两眼看着低矮的天花板,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把这封信装进了那个精美的信封。把美丽、凄凉的一切尘封起来吧。振作起来,不能就此消沉!他暗下了决心,用紧张的学习或写作来消除愁思,治疗心伤。
正当这时,一场关于诗歌来源问题的争论正在哥本哈根文学界如火如荼地进行。一种观点认为,诗人应该在大自然中熏陶性情,获得创作的灵感;另一种观点认为,只有通过扎实的学习和阅读,在积累的基础上培养理性的敏锐感觉,才能创作出优秀的诗歌。追随奥伦什拉杰尔的人持前一种观点,海伯格则持后一种观点。
在这场争论中,安徒生经历着情感与理智的煎熬。安徒生通过科林先生认识海伯格,也曾受过海伯格的一些影响,海伯格也很欣赏安徒生。但在关于形式问题的争论上,安徒生与海伯格有着完全不同的看法。海伯格认为形式是重要的,而安徒生却认为在形式上,诗人应该“越朴素越好”,作品的内容、诗人的才情和思想才是真正重要的,这些决定了诗歌的形式。安徒生不主张诗人应该在形式问题上刻意讲究,精雕细琢。
安徒生说:“我逐渐对一种不健康的幽默着了迷,并有一种渴望,执意要寻找生活中忧郁和伤感的东西,且沉醉其中。”因此,安徒生的作品倾向于探索人生中压抑人的东西,倾向于揭示事物的阴暗面。但他由于受到学校教育较晚,学生时代就急于成为作家,语言基础打得不够牢固,所以作品往往出现一些语法修辞错误。他不愿意请人校订作品,这些错误就原样地出现在印出的书里了。安徒生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他承认:“我的教育就像一座灼热的房子,我被迫从一个年级进入另一个年级,直到能够参加考试。所有这一切导致我在某些方面停滞不前,甚至退步,最明显地表现在我的语法上,就是说,我必须始终如一地按照既定的拼写规则尽力拼写。”
安徒生已经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成了众矢之的。他的作品越受读者欢迎,一些人就越加挑剔毛病。有一个牧师,专门为挑毛病而去读他的诗,记下他在书里面多少次用了“好看”这个词儿,而不换用别的同义词,甚至夸大说他的作品通篇都是错误。更有甚者,有些人一叶障目,对安徒生作品里优美的诗意描写视而不见,把安徒生贬低为一个没有受过教育、没有学问的人,说他不久前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中学生,连语法都弄不清楚,却整天好高骛远,痴心妄想自己能成为一个大诗人。这些无情的指责,极大地伤害了安徒生。对这一切,安徒生默默忍受,充耳不闻。但是,这些人却变本加厉,就更加肆无忌惮,给人一种印象:似乎安徒生被赞美宠坏了,在写作上不仅毫无建树,也毫无责任感。安徒生忍无可忍,声称一定要做一个人们公认的、光荣的、享有盛名的诗人。那些人又说这是自吹自擂,是虚荣心的表现,是个典型的自大狂。这时候,他们已经把安徒生弄得很自卑了。他又一次陷入了心情最暗淡的日子里,似乎又回到读书时那种胆怯又焦虑的心境里,阴霾笼罩着他。安徒生在自传中回忆道:“我的脾气变得急躁,更容易记住的是人们对我的批评,而不是赞誉。”
敏锐的科林及时发现了这种情况,建议安徒生出国作一次短期旅行,休整心身:换换空气,消除忧愁,吸收一些新的思想,那样,烦恼自然烟消云散,灵感也会纷至沓来。
1831年春天,安徒生离开丹麦来到德国,一切都使他感到新奇。游览吕贝克和汉堡时,许多新鲜事物使他眼界大开。游览不伦瑞克时,感到这个世界如此新奇地展现在他面前,愉快的心情像归巢的鸟儿重新栖息到他的内心。布罗肯山巅有个纪念簿,旅行者到此可留下姓名,也可记录心绪、抒发感怀。在那里,安徒生留下了一首诗:
站在云峰之巅,
心灵感应
天堂近在眼前
我与她触手可及。
短暂的德国之行,他敞开心胸,广交朋友。在德累斯顿,他结识了德国著名作家蒂克。离别时他们拥抱,像多年的老朋友依依不舍,安徒生激动得流下了眼泪。在柏林,他结识了作家沙米索,并且成为忠诚不渝的挚友。沙米索也是第一个把安徒生的诗翻译介绍给德国读者的人。他在《晨报》上介绍安徒生说:“秉性机智、幽默、富于想像力和民族朴实感,安徒生还能以他的最强音唤起更大的反响。他特别善于寥寥数语和以流畅生动的笔触描绘小小的画面和风景;而这些画面和风景往往具有独特的地方性……”
美好的记忆激动人心。德国之行对安徒生影响很大,让他积蓄了新的力量。新鲜的印象在安徒生脑海翻卷着,朋友的美好祝愿在耳畔萦绕着。在这年入秋回到丹麦时,他又倍感精神振奋、朝气蓬勃。
然而,在丹麦,对他的攻击依旧没有消退。这次攻击已经不像是若隐若现的阿拉丁城堡,而是招招狠毒的明枪暗箭了。有毅力的人总是愈挫愈奋勇,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会坚持、会战斗下去的!他心潮激荡,奋笔疾书,把旅途印象写成了一本书,题为《旅行剪影》。
《旅行剪影》在秋天出版以后,很快就在当时的文学评论界引起了很大反响。这部作品与《徒步旅行》一脉相承,但明显地前进了一步,孕育了童话和日常生活融合的萌芽。它把幻想投射到现实生活的形象上,并将出色的幽默同抒情幻想有机结合起来,对旅途中碰到的人物和事件作了栩栩如生的描绘。安徒生后来谈到是什么东西引起他写童话时,曾提到这本书。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风即使不“摧之”,也会更猛烈地摇晃它吧。通过这本书,丹麦人看到了安徒生在写作上的进步与发展,但有些人对他仍然是非常挑剔,胸怀狭隘,总想着教训他,给他点苦头吃。各种评论就像乌云一样积聚在天空,并很快转换成冰冷无情的雨和冰雹降落到安徒生的头上。各种非议不断地在安徒生耳朵边聒噪,令人难以忍受,令人心慌意乱。
此情此景,安徒生感到自己像一只被关在狭窄笼子里的倒霉鹳鸟。周围的一群母鸡们指指点点,幸灾乐祸。它们在煞有介事地唠叨着,毫无意义地大声吵闹,百无聊赖地争抢着食物,并为自己的举动洋洋自得。它们异口同声攻击这只可怜的鹳鸟,理由竟然是:为什么这只鹳鸟敢标新立异,在各方面可以求新,跟自己不一样?对此,安徒生说:“我对此无话可说,只能任巨浪将我席卷。每个人都认为我将被冲得毫无踪影。我感到有把锋利的刀子把我割得很深,就像每个人放弃了我一样,我处在放弃自我的边缘。”
外面就是广阔的天地。安徒生渴望着打开这个笼子,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笼子。他渴望能有一次远行,让他能够彻底地抛却心里的烦忧和重负,让他的心能重新高飞。可到哪里弄旅费呢?在科林先生的建议下,他在1833年向国王弗雷德里克六世申请了一笔出国旅行津贴。
对国王弗里德里克六世,安徒生向来是怀着无比崇敬和深厚的感激之情的。他准备了一本自己的新书《一年的十二个月》,打算呈送给国王,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恩之情和敬意。
一位热心的朋友告诉安徒生,向国王献书的时候,应该简明扼要地介绍一下自己奋斗的现状,并说明这次出国旅行在学习、寻找灵感方面的必要性。
“你把这本书亲笔签名呈送给国王,”熟悉宫里规矩的朋友说,“告诉他你是谁,如何刻苦努力完成大学学业,现在需要出国一次,积累文学的知识来为祖国服务。他如果高兴时,你就趁机把写好的申请书送给他。”
“我把我的书呈送给他就伸手向他要钱,”安徒生天真地说:“那多么不像样啊!太功利了吧!”
安徒生感到这样做很滑稽,但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带着他的诗集《一年的十二个月》去拜谒国王。
安徒生来到王宫,风度优雅的国王向安徒生走过来,问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书。安徒生紧张地回答说:“是一本诗集,献给丹麦的诗集。”国王微笑着点了点头,接过诗集准备离开。这时,安徒生赶紧把事先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自己的学习、创作,目前的情形,重点谈到对旅行的渴望及它对创作的必要性。国王听了,爽快地对安徒生说:“好的,你什么时候交一份申请书吧!”“啊,陛下,申请书我随身带来了……”安徒生很不好意思地递上了事先放在口袋里的申请书,他脸涨得通红:“这很让人难堪,但别人告诉我只有这样做才有效。其实我内心并不情愿这样做的。”
慈祥的国王听了之后哈哈大笑起来,他亲切地对安徒生点点头,接过了申请书。安徒生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赶紧低头鞠躬,然后飞快地走出了王宫,走出很远,他还深情地回头看了一眼这庄严的王宫。
此后,安徒生接到了一个通知,通知说,为了研究他的申请,他必须有杰出的诗人或科学家的推荐书。因为那一年提出类似申请的人太多了,不可能都批准的。当时在哥本哈根的几个著名人物都给他写了推荐书,但证明的内容各不相同,精彩纷呈:爱伦士雷革证明的是他的抒情能力和固有的真挚感情;英格曼证明的是他描写大众生活的技巧;海伯格宣称:自韦塞尔时期以来没有一位丹麦诗人具有他这么多幽默;奥斯特则说:无论反对我或支持我的人都说他是一个真正的诗人;蒂莱则热情而诚恳地称赞了安徒生固有的反对压迫和贫困的力量。总之,这都是些热心、真挚的朋友,他们希望借助自己的力量玉成此事。
安徒生如愿以偿获得了这笔旅行津贴,他是第二个获得这种津贴的,按排队先后顺序,比赫茨得到的那一笔津贴少些。但安徒生觉得,能够得到国王的垂青,这已经是够幸运的了。
即将到来的日子是多么令人神往啊!这是安徒生的第一次出国旅行。要穿过德国,到法国、瑞士、意大利去!那高耸云霄的阿尔卑斯山,那美丽浪漫的巴黎,雄浑壮观的维苏威火山,那历史悠久的佛罗伦萨和罗马,那充满传奇的剧院、画廊和博物馆,都在等着安徒生。一次生活的聚会,一起远足旅行,不停歇地走啊走,安徒生的心在轻轻飞扬。
1833年4月22日,安徒生站在轮船的甲板上,向送行的人们挥手告别,离开了哥本哈根,开始了他新的旅行。他心里满怀着喜悦又忧伤的复杂心情。他在心底向上帝祈祷,祈祷他在旅行的这段日子里,能在为人处事和艺术创作上变得更加成熟,并能创作出流芳百世的经典。他甚至还想过客死他乡的凄凉。总之,一时间百感交集。
轮船起锚了,依依不舍的朋友们从视野中掠过,消逝了;哥本哈根的无数塔尖从视野中掠过,消逝了。消逝不了的,是那许许多多的牵挂。多少亲爱的人们的容貌萦绕在他的脑海!他的保护人科林,他对自己的关照胜过亲生的父亲。安徒生此时异常想念自己的母亲,慈祥、朴实、勤劳的母亲,那是安徒生终生的牵挂和力量!
现在从丹麦经德国到法国旅行很轻松、便捷,充满诗意。但在1833年,长途旅行可没这么简单。那时还没有铁路,行人只能乘坐粗大笨重的马车日夜兼程,行程缓慢,单调乏味,路上又累又脏。但是,希望在激励着安徒生。
终于,他来到了歌德的故乡法兰克福,站在这神往已久的土地,那些哥特式的老式尖拱顶的房子和中世纪的市政厅,在他面前构成了一幅幅奇特、如梦如幻的画面,令他心动不已。
在美因兹市,莱茵河动人的景致,让安徒生流连忘返。有关莱茵河的传说故事和优美歌曲,一一在脑海闪过,在耳边响起。德国诗人为这条绿色海洋似的河流谱写了多少迷人的歌曲,莱茵河,就是一首日夜流淌不辍的乐曲啊!
征尘在继续。从莱茵河出发,安徒生坐马车日夜兼程,经过三天三夜的艰苦历程,于5月10日来到了号称“城市之冠”的法国首都巴黎。
宏伟壮观的凡尔赛宫给了安徒生深深的震撼,装饰华贵的房间和精美绝伦的油画,都让安徒生仿佛回到了久远的年代。安徒生在回忆录中写道:“我诚惶诚恐地走进拿破仑的卧室,房间陈设与他生前一模一样,墙上挂着黄色的壁毯,床的四周垂着黄色的帘子。到床边要走几级台阶,我把手放在拿破仑脚踩过的台阶上,然后又把手放在他的枕头上。如果当时在场的就我一个人,我肯定跪下了。因为拿破仑是我童年,也是我父亲心目中的英雄,我就像天主教徒仰视上帝一样的崇拜他。”
既然来到了浪漫的巴黎,他当然要去拜访巴黎艺术界的大师们。亨利希·海涅1830年以后移居巴黎来了。照理,安徒生应该首先去拜访他崇拜的海涅。但他还是有点胆怯,因为听说海涅说话比较尖刻,因此,安徒生迟迟没有下定拜访的决心。
有一次,他经保罗·杜波介绍,出席“文学欧罗巴”协会的一次晚会。一位犹太人模样的小个子男人朝安徒生走过来,亲切地说:
“听说你是丹麦人,我是德国人,我们两家是兄弟,交个朋友吧。”
安徒生询问他尊姓大名。
“亨利希·海涅。”他说。
安徒生激动不已:“啊,您就是亨利希·海涅!我十分敬佩的诗人!您的诗歌将我的思想和感情表露无遗啊!”
“是吗?”他笑着说,“我如果真像您所说的那样使您那么感兴趣,您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呢?”
“我恐怕不敢,”安徒生回答说,“像我这么一个来自丹麦不知名的小乡村的不知名的作家来找您,并自我介绍说是诗人,您会觉得简直太富戏剧色彩了。我也知道,要是见了您,我的笨拙举止会让您发笑,或者甚至遭到取笑,那样我会非常难堪。因为我是多么的敬仰您。就只好宁愿不见面了。”
海涅非常友好,和蔼可亲。他第二天去安徒生住的旅店回访了他。从此他们经常会晤,还一起在林荫大道上徜徉。
安徒生一连几天去观看雨果在其小说《巴黎圣母院》中所描写的那座皇家教堂,看那部富有诗意的作品所描写的场面。他被作品中那些激动人心的画面和戏剧般的人物深深地迷住了。雨果住在皇家广场的一角,房子是老式建筑,屋里的墙上挂的全是圣母的图片、木刻和油画。安徒生受到了维克多?雨果的接见。当时雨果穿着睡袍,灯笼裤,脚上一双精致的拖鞋。向雨果告别时,他请雨果在一张纸上签名。他满足了安徒生的要求,但却把他的名字写在纸的最顶端。安徒生明白了:因为雨果不认识他,惟恐他在他的名字上填写哪怕只言片语,出于小心谨慎,所以不给他留出多余的地方。这让安徒生有点不舒服。不过,在巴黎逗留了一段时间后,安徒生才逐渐理解了这位作家。
在巴黎呆了将近3个月后,8月中旬,安徒生离开巴黎。车轮辘辘,马车驶过法兰西平原,往瑞士进发。经历了巴黎的喧嚣,瑞士与世隔绝的山区令安徒生心驰神往。
天越来越亮了,马车沿着悬崖峭壁中开出的羊肠小道行进,一条若有若无的山脉似乎漂浮在空中,水墨画似的。啊,那就是举世闻名的阿尔卑斯山。放眼望去,一切尽收眼底。偶尔有云彩飘过来,仿佛置身仙境。再往前走,日内瓦、日内瓦湖、整个阿尔卑斯山脉都映入眼帘。安徒生心旷神怡,有一种要飞翔的欲望。
住在日内瓦,阿尔卑斯山总是遥遥在望,仿佛随时都能抬头看到。当然,安徒生不满足于遥望。他想走进阿尔卑斯山广阔的怀抱,和阿尔卑斯山亲密接触。可是他往前走,山就似乎在往后退似的,和他捉迷藏似的。走到中午,才到达山脚下的第一块岩石处。遗憾的是,不能再往前走了,不然当天就回不了旅馆。安徒生在往回走时,他绕道参观了久已向往的老城堡希隆,这座城堡因拜伦的诗《希隆的囚徒》而吸引许多游客。城堡下面有一个绿色的湖,湖边是一望无际的葡萄园和玉米田。一株株老栗树的茂密的树枝弯垂在湖面,绿荫遮蔽了清澈的水面。天是那么高,那么远。
安徒生从吊桥上进入城堡。地牢里索捆犯人的镣铐已经锈蚀。有一块平坦的大石头,犯人大概是用来当床的。给安徒生当向导的一位妇女指着一根柱子对他说:
“1826年,拜伦在这根石柱上刻下他的名字。当时我不认识拜伦,想阻止他,叫他不要这样做。但已经晚了,他已经刻完了。我当时还挺生气呢。后来才知道,拜伦是一位非凡的人物。今天谁到这儿来都要看看他在这上头刻的字。”她说着,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一切都不再遥远,似乎触手可及。
安徒生像一片云,离开日内瓦,飘到了瑞士的高山小城洛克勒。这里到处是幽深高大的云杉树,在树下一呆,静谧极了。鲜嫩的绿草周围点缀着紫色的番红花,流出的汁液闪着亮光。这个山城异常清静,到了晚上,大自然的天籁之声悄然隐去,一片静寂,连河对岸法国边境那儿敲响的晚钟都能听见。在安徒生看来,这里就是理想中的世外桃源,十分适宜于写作。他灵感迸发,提起笔来,继续写他在巴黎开了个头的诗剧《亚格涅特和水神》。这部诗剧以他童年时代熟悉的一首古老民歌为题材,倾诉心中模模糊糊的忧伤和对前途未卜的明天的向往。
安徒生要用这部作品来证明他这次旅行期间,在创作上是收获颇丰的。安徒生写完了诗剧《亚格涅特和水神》,接着又写了个序言。
当地居民十分纯朴,他们也十分喜爱远道而来的安徒生。尽管他不懂得这儿的方言,交谈困难,但当地居民,特别是孩子们是那么喜爱他,他同他们成了好朋友。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安徒生这片云还是要继续飘荡。当他向山城洛克勒的居民们告别时,孩子们依依不舍,有些甚至放声大哭。
也许孩子们本能地被安徒生的纯洁、善良吸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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