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敏

    羿坐在东海岸边的巨石上，西望昆仑。他的大手抚摸着闪亮的长弓散乱的长发里露出一张愤怒而扭曲的面庞。他目光如炬，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远方，像一尊叛逆的天魔。

    熊熊的烈火在大地上燃烧，辽阔的天空上，最后一颗太阳躲在密布的浓云里。大地异常闷热，气流中浮动着乌鸦黑色的羽毛。有雷声从远处传来，隐隐作响。

    尧张开翅膀一样的手臂，高高地举过头顶。身后焦黄龟裂的黄土上跪满了黑压压的人群，祈雨的声浪在山谷里震荡。

    羿伸出一只手叉在前额的头发中。他感到体内的炽热已经开始化为火焰，正在烤炙着身下的土地。

    羿闭上了他的神眼，他不想再看燃烧的烈火。凤凰已经远去，没有什么能够在烈火中再生。唯有一场持久而猛烈的天雨才能改变一切。

    羿此时清楚地明白天帝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他一定是在缀满繁星的棋盘上把玩着一枚棋子，长久地举棋不定，全然不在乎在天一日、在地一年的时间法则。

    这个主宰万物的天神，实际上是个风流成性、老奸巨猾的家伙。他频繁地布云作雨，到处播撒多情的种子，不然，东海的扶桑树上怎么会一下子蹦出他的十个叛逆作乱的太阳儿子。那些宝贝们都血气方刚，相互攀比，彼此嫉妒，一齐挤进天庭炫耀个性，搞得地上百兽横行，生灵涂炭。

    羿明白，天帝当时要剪掉自己的儿子是何等艰难。十个儿子一样倔强，一样暴烈顽强，更何况又是自己的亲骨肉。可天帝最终偏偏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羿。为了坚定信念，他亲手赠给羿十支锋利无比的神箭，而且还把天宫上的绝代佳人嫦娥赐给了他，做了他去人间完成伟业的随征新娘。

    这真是一道进退维谷的难题。以前，天帝就曾派出文臣武将招安征剿过自己这些浑蛋儿子，其结果是文臣蒙羞归来，将士败绩阵前。天帝没有过分地责怪他们，他心明如镜，谁都不敢去开罪自己。可这件事终须了断，天帝一眼就瞅准了从无败绩的神射手羿。

    天帝知道羿的秉性，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命令已发，儿子们的命运在此一举，是死是活任凭羿的裁决。天帝说，只要我闭上眼睛，世界就与我无缘。天帝说完后就闭上了他两只空洞的巨眼。

    就在天帝睁开眼睛的一刹那，他的十个儿子被羿射死了九个。天帝略微开启的双目渗出了两颗大大的泪珠。他随即下令，封闭羿回天国的所有道路，并下旨永远不再恢复羿的神职。

    英雄落难，命运多舛，是羿不可选择的宿命结局，长叹无益；然而滞留人间能够情结连理、花开并蒂的美好爱情或许能够让羿一颗落魄的心得到安抚。

    可羿和嫦娥的婚后生活也并非琴瑟相和。当初羿在众多将士中脱颖而出的雄姿勃发的神态随着和嫦娥双双落人人间后便一天天开始苍老、憔悴起来。他射九日、除百兽，忙于种种艰险事业，哪有时间顾及家庭的温馨和嫦娥的爱情。一位绝代仙女只能形单影只地徘徊于荒山野岭之间向壁独怜。长久的寂寞像一条阴暗的河流隔断了嫦娥与羿的心。在久久的等待与期盼中，嫦娥痛苦地做出了“逃离人间”的抉择。她吞下西王母赠给羿的神丹，毅然飘向清冷的月宫。

    羿无法忍受妻子对爱情的背叛。嫦娥的不辞而别使羿绞心哀痛。绝望的英雄常常在清冷的月夜仰天长叹，泪湿沾襟。

    羿饱尝着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落寞与孤独。无助的羿就想把自己拥有的一身善射神功全部传授给蒙——这个虽肉体凡胎，但却力大无穷，且极其聪敏的人间助手。羿渴望能在人间感受一点友谊和抚慰。闲暇中羿使出全身解数给蒙传艺。于是乎，蒙的武功突飞猛进，在人群中的声誉越来越大。随着技艺一天天增长，一种难以启齿的邪恶欲望便在蒙的体内膨胀起来。“无毒不丈夫，杀死羿，天下英雄就是我了。”蒙便开始了对羿的暗算。他一次次暗算，一次次失败。面对人类的幼稚，羿原谅了蒙一次又一次的过失。当蒙最后一次从背后阴险地举起桃木棒击杀羿时，羿才彻底地震怒了。人竟然这么地顽劣而可鄙！羿只折了一条树枝，就结束了这个丧心病狂的人。

    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可怜的天庭，可怜的人！

    羿抬起头，把波浪般的头发与无限的烦恼痛苦甩在脑后。他昂首站立起来，仰望天际。一道闪电划出长空，他看见天上最后一颗太阳在乌云中露出了一条瑟瑟发抖的小尾巴。

    羿手中紧握着箭壶中唯一的神箭，他在做最后一次选择。只要扬天一箭，他就能与天地人间战个平局，让世界返回混沌，归于寂静。

    此时此刻，羿的耳畔再一次传来尧和人类的呼唤：雨……雨……雨……声音是那样的微弱，那样苍凉。

    一切还不可能完美。

    人类才刚刚开始。

    一切都是过渡。

    我也是一个过渡。

    羿最终拉开神弓，他弓弦向内，一箭锁喉。

    刹那闾，天空中闪电雷鸣，一场亘古未有的大雨倾盆而下。

    雨后天晴。蔚蓝的天空上升起了一道无比奇丽的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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