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传江

    蝴蝶飞走之后秋天就渐渐深了，街坊们把厚一些的衣服找出来换上，整个桃花坞就一片秋天的味道了。小学语文教师李芳的那条紫色百褶裙便显得有些扎眼。

    张者曾经旁敲侧击地劝说妻子把百褶裙换下来，一个人民教师不能太过时尚。然而李芳在这件事上表现出前所未有的顽固，就是坚持不换，张者也只好作罢———毕竟一条紫色百褶裙并不妨碍李芳继续做一个贤淑的妻子，你说是不是？事情的变化你在有关婚恋的小说中已经看过，张者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了李芳的紫色百褶裙是为别人而穿。愤怒的男人一个巴掌扇在了李芳的脸上。

    那一天是2007年9月1日，距离李芳父亲的寿诞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

    或许是特殊的娘家氛围让李芳生出一种错觉，也或许是出于某种倾诉的需要，在那个原应美好的晚宴上，李芳忽然对父亲说，张者打了自己一巴掌。

    早前李芳母亲有精神病，为了不让母亲担心，李芳和张者约定，无论两个人的矛盾再怎么激烈，都不能在母亲跟前提起。时过境迁，这样的规定却保留了下来，可今天不知为什么李芳率先违反。张者继续给岳父揉捏着肩膀，他似乎于不经意闾岔开了话题。他说爸，当初妈生病之前是不是很容易疲劳，情绪也不稳定？

    躺在椅子上的李芳父亲点了点头，年迈的老人说话都很困难。

    难怪小芳这段时间总怀疑我打她。我看书上说，臆想症发病之前总是有一些很细微的变化，比如易疲劳，注意力无法集中，可是，张者不解地说，这个病也遗传？

    爸，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李芳一声怒喝打断了张者，然后她一字一句咬碎银牙，张者，做人要凭良心，你敢说没有打我？

    小芳！张者皱了一下眉头，正色道，在爸爸面前怎么乱说话？然后张者说，爸您看，小芳在家就这样，总说我打她，总说我打她，我为什么打她？疼她我都来不及呢。

    张者一边给老人按摩着肩膀，一边说，既然这样，那么小芳你说说，我为什么打你？

    从小到大，李芳一直是一个温和、本分的女孩，不出众，但也不出格，规规矩矩，赏心悦目。

    而在父亲陈旧的观念里，外遇仍为人所不齿。李芳不想破坏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印象，尤其是在今天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

    你……李芳结巴得像是刚被人识破了一个谎言。

    你是不是感觉不太舒服？张者充满爱怜地看着李芳，他得意忘形地加了一句，明天我领你去医院看看。那天，张者说李芳是精神病本是临时想起的救急之策，可是万没想到李芳居然答应去医院。而且主动承认自己这段时间精神确实恍恍惚惚的。

    张者说你傻了吗？

    李芳笑了一下，和颜悦色地说，在你们正常人看来，精神病就是傻子。赵刚是在李芳住进医院的当天，接到她的短信的。我在桃花坞第一精神病医院，可能是臆想症，李芳说。啊？赵刚的心疼溢于言表，现在我手头有点事，明天就去看你。漫长的一天终于过去，李芳拨通了赵刚的电话，李芳说你怎么没来？有事缠身吗？

    然后李芳听见赵刚惊讶地吸了一口凉气，我去看过你了啊，我们还说了好多话呢。

    李芳说，我怎么没见你？

    赵刚说，不会吧？我去时你还穿着那条紫色百褶裙。哦，对了，医生说你这种病就是这样，刚刚发生的事，马上就忘了，反倒是没有的事，记得很准。医生说这就是典型的精神病。

    那天李芳一个人晃晃悠悠地找到了值班护士。她说，刚刚有人来看过我是吗？护士看着眼前面容憔悴的女人，说没有啊。

    李芳说，有的，可能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他亲口说他来看过我的！护士说，李老师，您别激动，经过我们对您的观察以及测试，您没有病，医生刚刚开过会，我们准备马上让您的家属来接您出院。我有病！他来看过我，我只是不记得了，刚刚发生的事情我都记不得了，我就是有病！李芳口齿不清地说着话，忽然蹲到地上哭了起来。那条紫色百褶裙瘫在地上，像一只蝴蝶被折断了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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