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赵阳

    又到了夜色迷离的时候，我心跳开始加速，美树就要来了。墙角的挂钟，滴答滴答，只差一刻钟了，我的脸开始发烫。

    小姐又坐到了镜子前，镜子里的小姐正细致地梳理着头发，宛如母亲抚摸着婴儿的肌肤。

    墙角的挂钟，滴答滴答。我越来越紧张，美树马上就要来了，他会轻轻地为我洗颈，如羽毛一样掠过，从脖子痒到心底。好几次我忍不住耍笑得颤抖起来，美树严肃地说，榛子，你不要乱动，小心这些液体流进你的体内，腐蚀了你的器官。我害怕了，定住身子，强压着一动不动。美树看着我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榛子，原来你也怕死呀！我的脸如残阳一般酡然。

    其实我并不怕死，因为我的生命本来就是小姐的恩赐——或者说我根本不知道我算不算生命。可我还是害怕，我害怕再也见不到美树，再也不能感受美树为我洗颈。

    小姐放下唇膏，轻轻地摸了摸脸庞，站起身子，款款地走到我的身边，笑得很妩媚。我漂亮吗？小姐看着我，眼睛里发出兴奋的光。我微笑着点点头，小姐是世间最漂亮的女人。小姐说，榛子，其实你才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你聚集了全天下女人的优点：灵动的眼睛、丰润的肌肤、曼妙的身材、纤纤的玉指、细细的腰肢……小姐说，其实你最美丽的是你的心，没有谁能比你更善解人意。小姐说得我很困惑，因为这些我根本没有感觉到过。美树也这么说过，美树看着我的眼睛，就像一汪玲珑的秋水。美树说，这世间没有一个男人能够拒绝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子。

    小姐说，榛子，你知道吗？你已经是这世界上最完美的女人了，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够比得过你。我听着小姐轻轻地说，连我也败给了你。

    我听着，我只有听着：我唯一能对小姐做的，就是听着。其实我知道，我不过是在等待，等着美树的到来。美树的到来已经成了我唯一的希冀。

    你一定在等美树吧？小姐斜着眼睛看我，你又在想他为你洗颈，是吗？那是什么感觉？我说不上来，不过我想，那是世间最美好的感觉。美树是一个体贴的男人，他能觉察我所喜欢的一切，他能想到我所需要的所有，然后给我。有时候我想，我对美树只是感激；可是我又反对自己那种认识，因为感激只是一个很单纯的词语，包含不了我全部的感情。

    墙角的挂钟，滴答滴答，美树还没有来。

    小姐开始流泪，滴答滴答，就好像墙角的挂钟。我也许该关心小姐，可是我满脑子都是对美树还没有来的猜测：他办事去了么？路上碰到了麻烦？他病了么？难道……我开始恐惧。

    小姐开始嘶叫：你一定在等美树是不是？

    我只有承认，我不知道为什么小姐忽然这么激动。

    他不会来了！小姐继续嘶叫，愤怒地摇晃着我的身体，我感觉我的肢体和器官开始零零散散。

    小姐的嗓子嘶哑，因为他，他，爱上了他不该爱的，也不能爱的——你！

    我呆住了，我的心里装满了喜悦。那种突然被人承认的喜悦。

    你们不可能的，你没有人的感情，你们不可能的。小姐兀自叫着，嗓子却忽然如同撕裂一张铁皮那样刺耳：他该一如既往地爱着我！

    墙角的挂钟，滴答滴答，一切都归于沉寂。

    小姐抹了一把眼泪，终于平静地说，他死了，因为他不能面对他对你的爱，以后再也不会来为你洗颈了。

    我感觉胸闷得厉害，仿佛要爆炸起来。

    小姐看着我的脸庞在逐渐地变红，她轻轻说，榛子，你本来就不该存在，我创造你本身就是一个错。

    我浑身发烫，那种爆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我赢了这场比赛。小姐自顾自地说着，我制造出来这世间最完美的女人，善解人意的尤物，任何男人都无法拒绝，但我却输了爱情……

    我砰然爆裂，小姐的身躯也被炸成了碎片，混合着我的零件。

    爆裂的刹那，我听到墙角的挂钟，滴答滴答，我的脸庞有股滚热的液体在流动，人类说，那叫做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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