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宏

    十年职业生涯终于修成正果，我被一家跨国公司聘任为区域总经理。

    这次的应聘很奇特，我并没有见到公司任何人，和公司只是通过电子邮件和在线通讯工具进行了几轮“面试”。其间，我回答了包括心理测试在内的大约一千个问题。

    我如约前往公司报到，办公地点空无一人，这让我感到有些诧异。自动门在我面前打开，一个甜美的、标准的女声说：欢迎您，亲爱的石林总经理，我们等侯您多时了。接着门厅里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这些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尽管我没有看到任何人，但是心头还是产生了浓浓的暖意。

    在女声的引导下，我找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偌大的办公室纤尘不染、温度适宜，据说这都是自动除尘系统和智能温控系统的功劳。第一天上班，我本来考虑要熟悉一下部下，但是办公区只有我一个人。

    忘了介绍，我所供职的这家公司是2020年成立的一家新概念公司，公司的运作模式严格依照程序执行。比如对我的面试，就是通过一系列的问答来确定我是否经验丰富、思维敏捷，心理和身体是否健康、能力是否和公司匹配等，最终才决定把这个职位给了我。我丝毫不怀疑，我“面试”的主考官并不是一个人，它是一套标准化的程序。当然，我的“下属”，也就是那个女声的主人和那些掌声的主人，也都是程序之一。

    第一天上班，除了在网上看新闻，为石油的枯竭而担忧，为局部的战争而愤慨，为国足的出线而欢呼外，我找不到更多要做的事情。正在我感到百无聊赖的时候，办公室内传来那个女声——依旧是那个女声，我听出了些许金属的质感。女声通知我今天晚上约了客户吃饭，提醒我务必准时出席。我很自然地询问都安排好了没有，言下之意是弄清楚宴请的标准。女声善解人意地介绍说，对方主客是高级经理，随同三人，加上您一共五人，适用A3招待标准，经过对其性格、爱好和口味等综合分析，程序选定今晚用酒为30年法国干红，订餐、结算已经全部安排妥当，请您戴红色斜纹领带，因为对方不喜欢蓝色。

    晚餐当然是在愉快的气氛中进行的，对方对30年法国干红赞不绝口。第二天，我从电脑上获得简报，称昨天的晚餐非常成功，对方已经确定了300万元的订单。我为自己第一天就做了这么有意义的事情而感到欣喜，可接下来的这一天又是一个无事可做的工作日。

    临近下班时，金属女声再次告诉我，经过对谈判的评估，公司决定今晚宴请某公司主管采购的副总经理，请您身着V2型正装出席，对方善饮白酒，请您注意一定要使对方尽兴，程序已经为您选定了对方最喜欢的白酒。

    按照计划，我很好地招待了那位副总，自己也很豪爽地喝得晕头转向，喝得对方拍着我的肩膀称兄道弟，一点商务场合的礼仪都不顾了。这场剽悍的酒会自然也获得了丰硕的成果。女声告诉我鉴于我是在工作时间以外宴请客户，既占用了时间也对身体有所伤害，公司已经把加班费、营养费打入我的账户。多么有人情味的公司啊！

    我不知道究竟是谁在和客户谈生意，或许是我看不见的“下属”员工？我所知道的是，在关键的时间节点上，我得以总经理的身份宴请客户，公司对于客户喜欢的菜式、酒水，抑或灯光、就餐时间都分析得极为精准，能够完全做到投其所好，所以每次宴请总是能够马到成功。

    我为自己能通过这种方式为企业做出贡献感到骄傲，而骄傲过后又总是感到空虚。现在我唯一要做的就是根据公司，不，是根据程序的安排来代表公司宴请客户，难道我全部的经验、全部的才智就只是拿来应付这样的工作吗？我感到自己被程序控制了，或者说我已经变成了程序的一部分。公司，或者说是公司的程序洞察到了我的内心世界，及时通过金属女声告诉我，我的工作很有意义，并给我灌输了很多观念性的东西。

    我承认，若不是这些观念性的东西激励我，我不可能在这家公司工作满一年。一年之后，我实在无法忍受自己变成“程序”的现实，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家公司。

    我重新求职应聘，面对主考官的提问，我回顾了一下自己的职场生涯，却想不起来自己有什么才能，只能告诉对方，我只会喝酒，这一年来喝酒就是我的工作。主考官大喜过望，说你这个能力是所有程序不能替代的。是的，程序可以安排一切活动，但是它不会喝酒！他补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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